流雾海 13
“怎么了吗。”许欣心轻声道，“是不是很不合适啊。”
为了今天的约会，李斯特大玩变装，她也硬着头皮，刻意拗出了一身平日里绝不会碰的成熟造型。
烟灰紫丝绒裹身长裙，外搭一件浅色镂空钩针开衫。配一顶同色阔边遮阳帽和一只小羊皮包，脚下则是一双浅色板鞋。
耳际垂落两枚设计师造型耳环，及肩发挽起，衬出白生生一段后颈。
小烟熏眼妆配梅子色唇膏，打眼一看，就像是那刚吃了几个可怜小孩的恶毒后妈。来的高铁上，时不时就有人向许欣心行注目礼，害得她每走一步都紧紧张张，整个人都坐立难安。
知道自己穿得不是太正常，她也有心理准备了。但被李斯特这样直勾勾盯着看，衣不合体的感受无限放大，搞得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其实我也觉得有点怪。”想缓和凝滞住的气氛，许欣心尽力找话说，“但嘉百乐说，穿这样才能拉得开反差，看上去才够有钱，才够像那种除了钱以外一无所有的大富婆，才够不配，才能……”
才能，包得起你啊。
颊边飞红，许欣心自觉讲不出来那几个字，默默将脑袋埋低。
片刻静滞。
“怎么可能会奇怪。”男人叹息一声，走近她，动作自然接过不盈一握的女式包，牵住她空出来的手。
他垂眸，目光灼烈，只映出她身影。
“今天的你……非常迷人。”
可爱过分孩子气，漂亮专注在外表。
迷人将自己从它们之中区分出来，描述纯粹的吸引和渴求。
干净完整的妆容遮去了多余的羞赧，只有许欣心自己清楚，她的脸这一刻烧得有多红。
小县城留不住年轻人，工作日的柏油马路光秃秃。大太阳下两人牵着手，偶尔引来街边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侧目。
起初许欣心还有点紧张，架不住街面上实在空旷，不知不觉她就松懈了紧绷的神经。
时近中午，两人去到城里唯独一家负有盛名的汤包馆。
许欣心走在前，努力摆出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有订位。对，包间。十二点，没错。”
她学电视剧里看来的名媛贵妇，流于浮夸，但多少够用。
李斯特立在她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玩手机，扮演事不关己的挂件角色。
服务员目光微妙，打量这两人几秒，倒也没生出更多不恰当的怀疑。
她忽略这位没有财权的帅哥，堆起笑容引许欣心往里走，路上殷勤介绍招牌小吃和当家菜，又介绍酒水名录，希望能做下一笔大单。
许欣心随口应付她几句，只想赶紧进包厢安静一会儿。一回头，却见李斯特仍在玩手机，走得拖拖沓沓，显是入戏太深。
忽然就很想喊喊他。
存着一丝恶作剧的念头，许欣心温声道：“阿廷。”
李斯特眉头一跳，抬眼惊讶瞥她，脸上写满了出乎意料。
“走路的时候不要玩手机。”许欣心扬头，一本正经训斥他，“伤眼睛。”
青年转开视线，冷哼一声，没好气地配合，将手机插进袋里。
“嗯嗯。”许欣心笑弯了眼，“这样才乖。”
服务员深吸了口气，将视线从他俩身上移开，默默不讲话了。
这两人到底是姐弟还是什么，怎么看着气氛那么可疑呢。
还伤眼睛。
也不知道伤的是谁的眼睛。
偌大的包间中，两人隔着几个位置落座，每人面前都上了一笼满当当的蟹黄汤包。许欣心抢先一步起身，按住李斯特准备动筷的手。
她娴熟剥开桌上的吸管，“卜”一声轻响，斜斜插进汤包的薄皮子里。
“阿廷，汤包呢，是这样吃的——”
她还没演够，李斯特已不想装了。他往后一靠，扬声道，“听起来不错。”
“不如回去以后，也这么叫。”
手上动作一顿，许欣心犹豫了，“那会不会有点……”太亲昵了。
“噢。”李斯特笑了笑，“有别人在，你就喊得出口？”
许欣心：“……”
“不是包我吗。这还没结账呢，”他故意地语带双关，“就翻脸不认人了。”
……好嘛。
许欣心没有感情地喊他，“阿廷阿廷阿廷。”趁热打铁，先练习几遍形成肌肉记忆。
李斯特慢悠悠地，应她一声，“许许。”
就这么被他娓娓地喊了一声。
许欣心觉得自己脸又红了。
“其实，家里起的是另一个‘栩’字……”她故作镇定，解释了名字的来历。
原本存着的是美好的愿望，是希望她每一天都生机盎然，欣然若喜的意思。
当时也没人料到，后来什么都磨损变了样。
“……这间汤包馆，小时候是跟家里来过的。”许欣心说，“那时候店家还不提供吸管呢，我都不记得当时怎么吃的了，就记得被爆出来的汤汁烫了一嘴，然后爸妈都急了……”
“……我怎么光顾着说自己的事了。”垂下眉眼，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怎么样，这里是不是还不错？”
李斯特道：“是还不错。”
他打开一条丝绸手帕，俯身轻按下她眼角。
“不哭。”那语气明明很平静，却又像是很耐心在哄着她，“妆弄花了。”
许欣心吸了下鼻子，笑道，“没有那么容易花的。”
嘉百乐给她用的眼妆，那可都是防水的。
而且今天以后。
她也不会再为这种事哭了。
吃完饭，两人直奔小城里唯一一间大商场。五层的游戏厅没什么人，粉腻腻的游戏街机发射着无处不在的光污染，混乱的网络流行歌混搅成一片噪音旋涡。
还没下电梯，李斯特抬手按住一侧耳朵，表情哭笑不得，难以言喻地痛苦。
他很不客气地质疑，“这就是你说的，‘很好玩’的地方？”
眼看人满脸不悦转头想走，许欣心暗叫不好，赶紧放软语气，半哄半骗拽住他：“是吵了点，但真的很好玩，不骗你。而且而且啊，大家约会不是都要去游戏厅吗，我们也不能落后了……”
虽然不知道约会要去游戏厅是哪来的约定俗成，但这个理由立竿见影地有用。
李斯特的脸色是难看了点，但总算是勉强配合了她。
而后，这位音感天才冷着一张脸，刷新了所有音乐游戏机台的最高记录。
接下来又轮到射击和赛车游戏。
因为据李斯特说，这两种类型的游戏本质，它其实和抓节奏和掐拍点也差不太多。
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给他打call啊。
老式游戏机卧在两人脚边，坏了一般往外疯吐白花花的兑奖券。许欣心捧着这一大堆奖券，一路小跑到柜台前，兴高采烈换走了最大的毛绒公仔。
李斯特笑着看她，语气肯定，“所以这个你也喜欢。”
许欣心用力点头，认真道，“喜欢啊。”
拿到柜台里遥不可及的那个公仔，就像是小时候的梦想成了真。
“而且四舍五入，它是你送我的不是吗。”她将脸埋在毛绒料后面小声道，“那不就更喜欢了吗。”
勉强讲完，她自己窘得不行，赶紧将公仔搬到一边作出很忙碌的样子，又慌慌张张，变戏法似的拎出来一副黑色的猫耳套装。
“还有这个……给你的。”她转开视线，有点心虚。
李斯特明显地怔了怔。
“猫爪，猫耳朵，还有尾巴……”有的人只是表面上怂，实际却一点没在怕。许欣心将套装拆开清点，也没忘了热烈推荐，“你看这个毛摸起来多舒服啊，爪子上还有肉球呢……很可爱对不对，对不对？？？”
“你……”李斯特默了片刻，突兀笑了一声，“想法还挺多。”
“哪有，”许欣心为自己辩白，“这款难道不是很衬你吗……”
蓬松柔软，胡乱翻翘的头发。
软乎乎毛绒绒的猫耳。
天生一对。
以前就肖想过的猫耳造型，现在给她逮着机会，这根本就忍不住啊忍不住。
左顾右盼，她想立刻找个隐蔽的地方，将李斯特的棒球帽摘了换成猫耳试戴看看。
“来。”
李斯特捉她手腕，往身前一带。
两人跌进个四面遮着布幔的小隔间。眼前贴着花花绿绿劣质贴纸的机器，重复唱着听不清歌词的过时歌谣。许欣心惊叫一声，“大头贴啊！”
“好多年没有拍过了。”
她感叹一声，熟练地投币操作，选喜欢的拍照模板。
李斯特俯身，从身后拥住她，“所以，以前经常拍贴纸照？”
灼热气息吹过耳畔，许欣心不由打了个寒颤。
“……是啊。”手上操作的动作不觉慢了，许欣心集中注意力，好好地回答他，“高中那时候，会和朋友一起拍。”
“那现在呢？”
现在？
许欣心想了想自己冷漠无情的联系列表，随口道，“现在啊，只剩下一个朋友了。”
李斯特不太相信地笑了一声。
“没办法啊，谁让我重色轻友。”许欣心抬了下唇，轻飘飘拿自己开了个玩笑。
小小一方安全屋，扮演陌生角色的两个人，配合着贴纸镂空的形状，摆出一系列奇奇怪怪的pose。
临到最后一张，许欣心突然想起来差点被她忘在脑后的猫耳发箍。
“怎么都不提醒我呢。”她举起猫耳朵，神色无比庄重，“如果你能戴上这个，我的人生……”
“就没有遗憾了。”她感叹道。
李斯特不怎么在意戴不戴猫耳，但他似乎也不太想让许欣心轻易得逞。
他笑，“至于吗。”
“这对我真的很重要。”许欣心坚持道，“因为和你很配，戴上它，肯定会超级可爱的。”
李斯特无奈叹了口气。
“就这么想？”
许欣心点头，“就有这么想。”
“好吧。”李斯特勉为其难地让步，“那，你亲我一下。”
许欣心：“……”
他摘掉碍事的框镜，点下脸颊，散漫道，“做得到？”
……不就是，亲下脸吗。
干嘛挑衅似的，瞧不起人。
许欣心偷眼往外。
游戏厅里生意仍然冷落，服务生在刷手机，只有老虎机和彩票机前零星坐着几个钻进钱眼里的人。
没人有余裕注意到，大头贴机前面这一对笨蛋情侣。
“那你……下来点。”她抬手，细白手指轻轻勾住李斯特的衣袖。
卫衣织料又软又薄，隔着一层，也能感知到伸手就能触及的温度。
男人微微欠身。她踮脚，阖起眼帘，鼓足勇气，轻碰他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