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角星 10
晚宴结束后许欣心和同事就近找了个快餐店,垫了两口写稿到半夜。交稿后俩人回酒店,许欣心这才有空去看李斯特转发过来的微博链接。
前线一手资讯:某大刊红毯后台化妆间撕起来了?据说当事人是某新晋小花和几十万粉网红,情感纠纷,小花被泼了一裙子水,有没有人脉来说个真假?
「astro旅行家:你做了什么?」
「astro旅行家:长本事了。」
许欣心:“……”
世一顶流,也会刷微博吃这种三五不着的小道瓜???
「一闪一闪:[惊恐]」
「一闪一闪:你怎么看这个!」
「astro旅行家:是我想看吗?」
「astro旅行家:是你」
「astro旅行家:不听话」
什么听不听话的……
许欣心给他一句话噎住,正苦恼要怎么回,就见“输入中”的光标频闪,新的几行字接二连三往外迸。
「astro旅行家:叫你小心」
「astro旅行家:不要接近他们」
「astro旅行家:听了吗?」
质问起她,倒是一点不客气。
晚间积累的微妙情绪,忽然翻涌上来,叫她叛逆心起。
「一闪一闪:我想做什么事情,不一定都需要经过你同意吧」
打字,发送。
一气呵成。
……爽不过一秒。
消息发出去,她立刻后悔。
理是这个理,但语气很冲,纯粹就是在宣泄情绪。
人就不该在大半夜做任何决定。默默忏悔着,许欣心飞速点下撤回。
「一闪一闪:手滑[烧香]」
过了一分钟,李斯特的消息亮起。
「astro旅行家:。」
看到了,还是没看到?
线上聊天辨识不出语气,一个标点也能延展出很多相反的意思。
许欣心自认猜不中李斯特的想法。
想按灭手机闭眼睡觉。两条新消息猝不及防跳出,撞入她眼底。
「astro旅行家:挺好」
「astro旅行家:会对我生气了。」
许欣心望着屏幕,一时怔住。
……这算什么?
为什么感觉,李斯特还挺开心的。
这就没办法再气下去了。她鼓着脸,拍拍那个星空瓜的头像。
「一闪一闪:很晚了,我要去睡觉啦」
李斯特还她一段视频。
荒野里孤零零亮着一顶露营帐篷,远处山峦间树影妖异。天穹中星芒微闪,若碎钻流光,仿佛童话绘本里的幻想。
「astro旅行家:一定要去?」
「astro旅行家:陪我坐一会儿」
「astro旅行家:好吗」
……不能。
也不看看国内都几点钟了。
默默腹诽着,许欣心从被子里探头,回头一瞥,只见身旁床上同事酣然好睡。
手机亮起。
李斯特又发来一张新摄下的照片。
「astro旅行家:冬季大三角」
「astro旅行家:你那里也能看到它,对不对?」
……好吧,好吧。
能看到。
都可以看。
狠掐自己一把,许欣心滑下床铺,拉开窗帘边缝。
淡云聚散间,勉强能觑见最明亮的几颗孤星。
心情变得平静,她想起最初未能出口的话语。
「一闪一闪:其实。」
「一闪一闪:是有事想说的」
抛开多余的想法,许欣心将见到谢天满后十万分不对劲的金竣详尽描述给李斯特听。
打字到一半,李斯特耐心耗尽,直接给她换成电话。
许欣心披上大衣去走廊。
深冬夜冷,呼吸冰凉。
只有躺在她掌心里的手机微微发烫。
聊八卦很轻松,她将金竣和谢天满的事情讲完,又转到安蔻和舒亦扬因商驰而起的纠纷。
“好可惜哦,你看不到金竣的表情。”说着说着,许欣心又想起当时那个修罗场面,“舒亦扬喊他‘金竣哥哥’的时候,他都不敢看谢天满眼睛哎。”
“但愿他没事。”想起来很好笑。
电话那头,李斯特笑意沉沉。
“那你呢?”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吹拂,“你有没有事?”
我……
动了动唇,许欣心无声干笑一下。
有事的啊。
真正想说的话有棱有角,轻易哽在喉间,得到要出声时,一下就变得艰涩。
“我——”她鼓起勇气,“遇到白伊了。”
“嗯。”李斯特还给她一个肯定的语气。
“我能说吗?”话到嘴边又咽下,许欣心不安地询问,“如果这不是我该问的……”
如果你会生气。
或者不开心。
那不是我想要的回答。
“说吧。”李斯特笑得无奈,“还是说,你准备继续讲别人的事,就这样一直聊到天亮?”
……被看穿了啊。
“那我——真的要说了啊。”
紧绷绷地发了个多余的预告,她开口。
“白伊告诉我,你是自己要退出创星的,和其他人都没有关系。那是真的吗?为什么?”
“是这件事。”李斯特的声音响起,没什么情绪,无波无澜。
没有第一时间否定,那就等同于默认。
“为什么要那样做……”许欣心茫然。
“的确是我主动退出比赛,与他人无关。”他清楚地重复一次,扑灭她仅存的侥幸之心。
“我本该向你解释清楚缘由,才算合乎情理。”
李斯特停顿一会儿,语调姿态尽可能地放低。
“但唯独这件事……我做不到。”
许欣心模模糊糊应了一声,恍惚意识到,这好像是第一次,李斯特如此不由分说地拒绝她。
口吻极尽温柔,是为了警戒她。
可撞南墙也是撞,撞空气墙也是一样撞。都是一鼻子灰,态度好恶她根本无所谓。
“不能告诉你原委,我很抱歉。”李斯特冷静得出奇。
“但我想,这种无意义的致歉,你也并不需要。”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他的声音仍很柔和。
“……没有了。”
随便找了个理由,许欣心匆匆挂掉电话。
出差结束回沪城,她约朱眺出来。
“我有一个朋友,最近认识一个相亲对象。”许欣心凭空捏造两个人,“相亲对象什么都好,就是曾经创业失败过,但不肯说失败原因。”
朱眺拍案而起:“无中生友。你妈又给你介绍男人了?”
“就说是朋友。”许欣心强行掩饰,“你说他有什么原因,一定什么都不肯说呢?”
朱眺冷笑:“欠高利贷了。”
许欣心:“……那是绝不可能的。”
朱眺:“那就是在老家结过婚,怕你翻旧账。”
她补充:“说不定孩子都有两个了。”
许欣心叹气:“再说一次,不是我。”
朱眺嗤道:“这种情况啊,从来都没有什么苦衷和不可言说的理由。真有的话,就是这男的多半有案底,不可信。别管你妈了,放手一博,死死抓紧你的大明星吧。睡到就是赚到,姐妹为你加油!”
许欣心:“……”
“要不这样。”她异想天开,“我干脆听我妈一回,去相几个亲。”
朱眺:“???”
几天后,许欣心在某音乐颁奖礼采到林嵩。聊完《地月来信》和对本年度获奖音乐的看法,她小心打听了几句创星的事。
“当时非常生气啊。”林嵩絮絮叨叨地和她抱怨,“觉得很好一个苗子,为什么自暴自弃。别人想要机会都求不到,他倒好,胡来一气。”
“后来幻夜花园好几个周都见到他,我才认同,他是认真想做这一行。”
“后来就推他去参加冬天那个音综咯,谁想到又折在决赛……”说起旧事,林嵩几分惋惜,“但还好,也算因祸得福。”
到此为止,没什么新料。
不是不能再继续深查。但李斯特的态度明确,就是不希望她知道。
许欣心也就没兴趣再查了。
元旦过去就是年。母亲伏方仪近来心情很好,常常拍装修好的新家发给许欣心,催她盯着点时间,春运开售就赶紧抢回家的火车票。
许欣心犹犹豫豫,三条里有回一条都算热络。放假日程和开票日她倒是都先记在日历上,到了日子闹铃一响,鬼使神差就把票给抢下来了。
没法可想,毕竟抢票子,她算是专业人士,不存在抢不到的可能。
伏方仪看到她发的购票截图,高兴非常,张罗着要给她约相亲局。
……怎么不算是一语成谶呢。
以前许欣心很厌烦这些事,这次倒是没什么反应,态度淡淡由她去安排。
就当多认识几个人。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世界狭小而充实,只追一位偶像,只有一个愿望,只看得到夜空中遥不可及的一粒星辰,别的什么都无关紧要。
可李斯特非要下来。两人的距离不再遥远,她祛了魅,不能再拿他当偶像。
也走不近,就僵在这里枯望着。
许欣心觉得有点乏了。
可能就是没有办法的,她想。
客观来说,背景和条件都差得太远,处事观念当然也不容易调和。李斯特一直迁就她聊天找话题,绝口不提私人的事,连真名都赖她自己扒出来,说明这种孤立的状态,就是他习以为常的生活模式。
对方大概也察觉到这一点,所以两人才会渐渐找不到话讲。
刻录好声音的黑胶唱碟在一年里最冷的那几天寄到家门口。许欣心拿到手想着要验货,后知后觉自己压根没有黑胶唱机。
一台好唱机不便宜,更要紧是她的出租屋太小,转个身都难。
没有更多余裕,留给这一类的生活消遣。
放假前,许欣心去商场挑礼物。
母亲伏方仪的新家那边,这会儿有两个孩子。她给小的挑一套乐高玩具,大的拿一副蓝牙耳机。
给伏方仪的礼物是护肤品礼盒和丝绸睡衣,给许呈买的则是一套紫砂茶具。
最后轮到不怎么重要的隔壁叔叔,许欣心不想再拎大件,就随便买了只好看没用的打火机。
钱一下花空,两只手提满。爬七楼回家吃力得很,将东西随便丢进角落,她倒在床上看手机。
李斯特又出新花样。他发来一个二维码,扫开是跳转到app下载的链接。
……没见过的奇怪软件。
还非得要她开启手机的开发者权限。
许欣心跟着说明,大脑空空一步步将app下载设置好。登入进去,屏幕上一卡一卡,刷出来一幅干净的英文导航界面。
白色主路上,一枚箭头光标匀速平移。
人车相距,1589835公里。
车辆移动,这个庞大的数字也随之不断改变小数位。时远时近,像风筝钩上一根玻璃鱼线,狠狠剜进她皮肤里。
起身打开电脑,许欣心将导航图上的地标输入搜索引擎。
kjalvegur,f35号山路。
冰岛最长的路段之一,贯穿雪山无人区,连通冰岛南北。冬季气候恶劣山路不对外开放,禁止在无本地向导的情况下自驾游玩……
这是在做什么。
我和天灾比命长?
「一闪一闪:中央高地,一定必须要去?」
「一闪一闪:我查过了,说那里冬季路况不好。天气恶劣赶上暴雪封路,加油站都不一定能开门。那样不会太危险了吗?」
几十分钟后,她收到李斯特姗姗来迟的回复。
他发来一段音频。
一段无规律的噪音。狂风汹涌,喜怒无常胡乱刮擦砂石表面。不安定的危机感,轻易勾起人心底最本能的生存恐惧。
听到一半,许欣心头皮发麻,受不了地关掉了它。
「一闪一闪:是风吗……」
「astro旅行家:还记得吗」
「astro旅行家:我想找到一种,代表恐惧的声音」
「astro旅行家:凌日的主题曲,你听过的那一版」
「astro旅行家:还不够」
「astro旅行家:我不满意」
可能是信号不良,李斯特发过来的消息顺序变得颠三倒四。
「astro旅行家:我后来仔细想,认为你说得很有道理」
「astro旅行家:没有恐惧,怎么能算得上活着?」
莫名的焦躁泛起在心头,许欣心急着打字。
「一闪一闪:我没有说过那么莫名其妙的话[生气]」
「一闪一闪:已经很好了」
「一闪一闪:已经足够恐怖了,真的,我吓得都不行了」
等了一会儿没回复,她拨电话过去。
收获一串空荡荡的长音。
只有地图上的光标断断续续地抖动,拖出一痕又一痕迟来的尾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