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洄声 19
许欣心怔然立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
潮水、夜色、风声、灼热的嘶喊，蠢动的欲念，狂欢的喝彩，这些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客人？这位客人？……许小姐？”被人喊了好几遍，许欣心一惊，抬起头来，见到带她入座的那一位服务生，“您在这里站了好久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没有。”许欣心摇头。
“我……”犹豫几秒，她鼓起勇气，“李斯特老师为什么会来这里演出？……四年前他回美国，那以后……他就应该没有再来过了才对吧？”
“果然，许小姐是老朋友啊。”服务生点点头：“其实李斯特老师回国以后，不定期就会到我们这来捧个场的。但他不想惹起什么骚动，所以一般都是幕后……”
舞台上，千回百转的旋律盘桓到了最后。山呼海啸的掌声和彩声中，服务生向她致意，走开去忙了。
绿岛舞台重归宁静，升降台消失无踪，仿佛那个人从没来过。环岛台阶上凑趣的安可声连绵不绝，又因为得不到回应逐渐麻木停歇。
……原来是一桩，不那么幸运的巧合。
许欣心转身，回到桌边拿包。她向余非凡道歉：“对不起，我得走了。”
余非凡并不意外。他说声“好”，递过来一个纸袋。
“这次的不会过期。”他说。
许欣心接过：“我一定回去就看。”
收好余非凡的纸袋，她出餐厅，先到七楼。
幻夜花园的舞台因有升降结构，后台准备间入口实际在商场七楼。跑下电梯，她准确无误敲响准备间的门。
门拉开一条缝：“谁啊？又粉丝？”
“……找你们老板。沪艺艺管专业的小许，他认识我。”许欣心按住门缝，自报姓名。
一瞥之下，门内气氛冷落，几个乐手闲聊着准备登台。这个状况，李斯特不太可能还在里头。
“那你等下啊。”门又被掩上了。
确认到了情况，没等人来，许欣心掉身走开。
直梯门口站着不少人，她取道扶梯，一路往下。到了b2抬头看眼标识，她又向vip停车区跑。
……太远了。
她的反应也太慢了。
李斯特走的路和普通顾客不一样。他多半是从七层直接乘贵宾电梯下到b2的vip停车区，电梯一路不停，开门就能直接提车走人。
等她拖着死沉的两条腿和一颗快要爆炸的心脏跑到地方，对方说不定早就没影了。
刻意的妆扮也在拖她的后腿。直筒裙摆让人迈不开腿，短靴磨得脚跟脚掌一起发痛。斜挎包歪来扭去的甩个不停，发卷彻底散掉，脸上的妆肯定也花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在各种不入流的场合，用不怎么漂亮的姿态向李斯特跑去。
机场那次也是，这次也是。
……但今晚非常奇怪。
「someday」原版副歌中的最后一段歌词，时时在她耳边环绕。
他说，今夜或不再来。
她有种感觉，如果今天她不能见到李斯特，和他好好把事情讲清楚。
可能以后，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隔着两排车的距离，对面通道上一乘黑色座驾疾驰而来。许欣心跑两步追到道边，眼睁睁地瞧着那道黑影擦过面前，不减速地往前冲了出去。
风过风止，抛过发丝，甩下她凌乱在原地。
呆然转身，她怔怔望着黑色的迈巴赫打过直角弯，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
就差一点。
只有一分钟的距离。
可是，错过了。
不可能……再追得上了。
指尖紧攥着手机，她低头，茫然往前。
今天穿的这双鞋没办法长时间走路，临时打起的肾上腺素一褪去，走在水泥地上，那和踩在刀尖上没两样。
得想个办法才行……
脑后忽而响起一记刺耳的喇叭声。以为自己挡到了谁的道，许欣心眼都不抬，往车堆里让了让。
身后的人不依不挠，连按了两声，吵得她心烦意乱。
“什么人……”
想看是谁这么没素质，许欣心皱着脸抬头，却见一辆眼熟的黑色迈巴赫冲上来一个急刹，气势汹汹停在她身旁。
车窗拉着防窥膜，看不到车里的人，只映出停车场冷白灯光，还有一脸沮丧的她。
车窗移下。
李斯特靠着皮质座椅，面无表情，斜斜瞥来一眼。
对上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许欣心如释重负，缓缓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不觉得生气，反而更像劫后余生，她的唇角不觉弯起一个浅淡的笑。
李斯特蹙着点眉，若有所思，像要看透她似的，就这样望着她盯了好一会儿。
“为什么又回来了？”被看得很是局促，许欣心转眸，避开他的目光，“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原本是要走的。”李斯特转开视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闲闲叩打方向盘。
“就是……”
浅琥珀色的眸子忽然抬起，不偏不倚，勾住她魂魄。
“看不得你追我。”
追不追的，听着很像开玩笑。但李斯特眼底看不出半点笑意，许欣心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但她下定决心，他的态度怎样，都与她无关。双手交叠身前，许欣心非常正式地躬身道歉：“对不起。”
她的道歉在李斯特没有信誉，对方轻嗤一声，没搭理她。
忽略李斯特淡漠的神色，她按自己的节奏来：“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
“你的告白……”许欣心回望他，“我也仔细地考虑过了。”
李斯特单手支着腮，斜斜瞥她一眼。
他的表情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许欣心放下一点心事：“实际情况是，我是你的粉丝，隔着屏幕认识的。直到现在，我仍然用看偶像的目光在看着你。你在哪里，哪里就像是舞台中心。至于我……我已经习惯站在台下了。”
“的确我没有办法给你答案。不是喜欢或者不喜欢的问题，而是你走下来，我却更愿意透过镜头看你。于是我也开始搞不明白了，哪一刻看着你是在舞台下仰望，哪一刻又是真正的你？……我很混乱，搞不清楚状况，而这对你来说，一点儿也不公平。”她一口气说到最后。
李斯特眉睫微动，仍没表露出更多的反应。
“就这些吗？”他反问她。
许欣心轻摇了摇头。
“……有很多事情想不通。”她垂眸，将目光聚焦在地面白线上，“但我说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它一直都是真的。”
“所以，其实是我想要向你道歉。”
重抬起视线，她撞上李斯特那双似笑非笑的微凉眼眸。没有往后退让，也没有暧昧或者动摇，她的眼神是纯粹简单的认真。
“说了很多伤人的话，对不起。”
“不告而别，对不起。”
“留你一个人在后台，对不起。”
“没有办法回应你，对不起。”
一个在选秀舞台上拒绝当剧本玩偶，被泼脏水也不屑于低三下四回应的人，自尊心得有多高啊。
屡次地被她冷视拒绝，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是我做错了，真的非常对不起。”
她躬身起来，发觉李斯特仍是一言不发。两人之间，余下的好像尽是些沉默的狼藉。
……为什么会这么尴尬的。
她是不是漏了什么关键的事情没有说？
绞尽脑汁思考一会儿，许欣心若有所悟。
她急急补充：“我没有和余非凡在一起。情况正好相反，我约在「幻夜花园」见他，是为了拒绝他……”
李斯特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眯着一双眼，审慎地打量她，面上阴晴不定。
非常玄妙的神态。
很像是在说“这孩子没得救了”……
许欣心：“。”
……这算是什么反应！
是她的表达还不够真诚吗？
可她真的尽力了……
半晌，李斯特放弃似地靠回座椅里，无奈叹出一口长气。
“……本来我以为，你只是不会追人。”
他的声音很淡，许欣心却从里头分辨出几分忍俊不禁的嘲弄。
“我没想到，”他刻意地拖长声音，语带调笑，“你竟然连道歉都不会，都要人教。”
许欣心一阵无言。
这说的是什么话。
她的道歉哪里就有问题了……
“道歉是……”李斯特慢条斯理，按了下触控板，“至少先该把无辜的人，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一声轻响，副驾驶侧的车门自动张开。做了个请的手势，他示意许欣心上车。
……很明显的友好信号。
左右也走不动道了，许欣心没有推辞。她绕到车门对侧，规规矩矩把自己摆到座椅里，不敢多动一下。
和保姆车不同，这辆迈巴赫是李斯特的个人座驾，其实是非常私人的空间。上一回洲际酒店门口，她拿人当司机，搭便车似的坐在后座，没有任何实感。这一次上了副驾，周身古龙水和皮革交织的气息格外鲜明地在宣誓主权，告知她闯进来的，纯然是属于别人的领地。
慢吞吞碰上车门，她没什么脾气地，细声细气好心提醒身边的人：“……那你看看，好友申请列表呢。”
李斯特闻言，手上动作一慢，微微怔了一下。
“……我没有办法了啊。”许欣心偏过脸，拿后脑勺对着他，反手去扯安全带，“解除黑名单以后，还需要重新加好友才行。你没有通过我的好友申请……我就想，再等等吧。要是到晚上都没有消息，我就去工作室那边碰运气……”
“……幸好你没去。”
一只漂亮的手截过来，替她将安全带扣上，轻易勾除掉两人间残存不多的距离。
“明早我飞冰岛。”李斯特凝眸望她，眼中流过一抹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电影的工作。所以今天不回工作室，也所以……”
车内空间说宽也宽，说窄就……分分钟打破安全的社交距离。
呼吸的热气拂过她面颊，不敢和李斯特对视，许欣心视线往下。
李斯特的唇形是那种天然带点轻翘的，不刻意抿紧就显得柔和，正好能巧妙中和掉他脸上冷峻的线条。
但若是停留在欲说还休的状态，他这个样子，看起来就很像是在……
索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