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为民的朋友老张
从邓为民给了邓慧芳钱算起，已经过去六个整天了。
邓为民心里一直记着邓晨豪想吃鸡头，但他抽不出时间去镇上买，确切地说他并不是实在没有时间，他是在等着卖小菜的老张来。
老张和邓为民差不了几岁，邓为民心里把老张当做好朋友，并不是因为老张有多了解他，他也不是很了解老张，正是因为互相不了解才让邓为民觉得亲切。
邓为民经常买老张卖的菜吃，老张没有正儿八经学过做菜，他全凭自己的口味把菜做出来，所以他卖的菜不怎么讨人喜欢。老张一天挣不了几个钱，邓为民买老张的菜算是照顾老张。
邓为民向老张提及过他做出的菜味道太重，老张当时也点头承同，可他事后再做起菜来还是改正不了。老张做的菜不好吃，他自己要比别人清楚，毕竟他每天都把卖菜挣来的钱数了又数，那是一天比一天少。
老张肯定想做出好吃的菜，但他只能凭自己的舌头品味道把菜做出来，好吃与否是由他的舌头决定的。说白了，老张不是当厨子的料，他自己也承认，可他做起别的工作也照样没本事，也就是慢慢混日子，好在他勤快些，挣的钱勉强够养家糊口。
老张卖小菜没有固定的摊位，要是只在一个地方等着别人来买他的菜，他的菜更卖不出去了。老张每天骑着三轮车从早跑到晚，他并不需要什么动力鼓动他，饿了能随时填饱肚子他就知足了。
都知道老张卖的菜不好吃，所以大家平日里是不会买老张的菜，他们只有在农忙时忙不过来了才会想到老张。好在老张还有几位固定的顾客，是些不会炒菜或炒的菜没有老张炒的好吃的人，邓为民算其中一个，为了这么几个人老张坚持每天都出摊。
邓为民很久没见老张来卖菜了，他在心里想了想，有八天了。当邓为民听到老张的吆喝声时，他脑袋里立刻就蹦出邓晨豪想吃鸡头的事了，那是三天前的事，邓为民也记得很清楚。
邓为民看到老张后就往老张那边走去了，其实老张是专门停在那里等着他呢，他本不需要着急，可却走得很快。
老张正在同别人说着话，邓为民走到老张跟前也就不着急了，他站在一旁等着老张有空理他。
一旁有人嬉笑着说道:“老张，好几天不见你，有人说你死了埋地底下了，这怎么又钻了出来？”
“你们一个个都不买我的菜，我是整天转悠来转悠去，好让你们讲我的笑话。”
“我们谁也没笑话过你，我们都是没本事的人，哪有钱买你的菜吃？有本事的就等着你来呢！”
邓为民知道这是在说自己呢，他听出了不是好话，但他并不想去计较，只是看着老张。
老张终于抬起头看到了邓为民，他高兴地说道:“走到你家去，你看看要吃点啥？”
“怪不得邓为民爱买你的菜吃，他的待遇就是和我们不一样，你不光卖他便宜，还专门给他送到家里去。”
老张嬉皮笑脸地回答道:“你们是光说不买，你们要是买了我的菜，信不信我照样给你们送到家里去。”
邓为民默默转过身往家走了，老张将他和生意扯到一起，这让他心里有点不高兴，他一个劲地走到他家门口。
邓为民回过头看老张推着三轮车慢悠悠地往这边来，老张的个子很低，他的个子本不是那么低，他蹬三轮车时总要把力气用在腿上，长时间下来他的上半身就松垮了。
老张的腰弯得让人分不出里外，邓为民看不到老张的脸，他自己的脸却是皱着的。
邓为民并没表现得着急，直到老张来到他跟前时他才开口问道:“老张，今天有鸡头吗？”
老张听到邓为民在和他说话，他才费力气把头抬起来说道:“我专门给你准备着呢，我几天不来了，就知道你儿子该着急了，说你要多少吧？”
“要不了多少，够他吃就行了。”
“人活着要先对自己好，这我要比你多明白一些，你要是把我当朋友，就信我这句话，没有比这再真的了。”
邓为民真诚地说道:“我当然当你是朋友，不然我也不会回回都买你的菜呀！”
“别人是好话当坏话说，我听你是把坏话当成好话说了。”
邓为民在想老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老张看邓为民板着脸，他的头慢慢低下来说道:“你听我的，你先买自己想吃的菜，看看你想吃点啥菜？”
“要让小孩吃好，我自己对付着吃点就行了。”
老张低下头就看不到邓为民的表情了，他不敢再依照自己的想法去纠正邓为民的想法了，因为他和邓为民的想法是正相反的。
“我给你挑几个好点的。”说着老张就挑了几个好点的鸡头放进袋子里。
这时邓为民想要再买一些别的菜，他并不是听了老张的意见想买些自己喜欢吃的菜，而是要作为耽误邓晨豪吃鸡头这几天的补偿。
“这两样菜给我装一点。”邓为民挑了两样邓晨豪平日里喜欢吃的菜。
老张误会了邓为民的想法，他以为邓为民突然听从了他的劝告，他又兴奋地抬起了头。
“这俩菜我给你多装点。”
邓为民摆手拒绝道:“不要那么多。”
“你放心，我给你便宜点，多的和少的一个价钱。”
“我什么时候和你讨过价？够一顿吃的就行了，你又不是说以后不来了，我吃完了还买你的。”
“那行，我给你少装一点，照样给你按便宜价。”
两人的买卖并不着急完成，在此之前指定是要先说些闲话的，这早已经成为两人之间的习惯。
以往两人若想要谈话，是不会像现在这样感到为难的，并不是因为他们两人之间产生了隔阂了，可以说他们本就没有建立起什么深厚的友谊。
老张起先并不把邓为民当做自己的朋友，他是做生意的人，所以无论和谁说起话都是客客气气的，他一直认为邓为民是误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但他从未想过戳破。
邓为民买老张的菜更多是因为中意老张这个朋友，他买老张的菜比着别人买老张的菜总能得点便宜，邓为民自认为这是老张对他的情意，这让他心里很感激老张。
老张表面糊涂，心里却是明明白白的，邓为民来找他买菜，买是买的，送是送的。老张要先和邓为民把买的算清楚，接着才会送给邓为民一些菜，说白了他这样做是为了让邓为民记他的好。
邓为民只需要心里感动，他不能够接受自己占老张的便宜，所以当老张要送他菜时他说道:“你是做生意的人，光给我便宜不坏了你的生意？该多少钱是多少钱，你给我算清楚。”
“这没别人，我就给你算便宜点，就是有人我也给你便宜，这咱们俩心里知道就行。”
老张的话让邓为民心里越加感动，越是这样他越是坚守自己的想法，他是知道老张卖菜的价钱啊，是多少钱他就执意要给多少钱。老张可不像邓为民那般固执，他很容易就妥协了。
老张这个人做每一件事就喜欢对照利弊，一些蝇头小利他都要揪出来，他在对照利弊时就无法去考虑别的事情了，这已经成为不受他控制的毛病，这个毛病多半受他那半死不活的生意影响。
邓为民问道:“老张，这几天你怎么没出来卖菜？说实话我都等着急了。”
“别提了，前几天我的车坏在半路上了，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把车推回家，这几天我把车修了修，也趁着休息休息。”
邓为民见老张回答自己的和告诉别人的不一样，他心里更把老张当做好朋友了，甚至过分地感激老张。
“我就猜你是不会平白无故闲着的。”
老张沮丧地说道:“我整天没正经事干，可不就是闲着吗！这回又弄坏了车，又让家里人数落了我一顿。”
“你这还不是正经事？每天从早忙到晚，都没见你闲下来过，不过是谁都有霉运的时候，你家里人不该数落你。”
“那也不行，我是好不到哪去了，手里挣不到钱，家里人是烦坏我了，这行我干不了多久了。”
“不能因为挣不到钱就烦你吧！哪有这样的道理。”
“没本事的儿子嫌没本事的爹，这是好想的道理。他爹没本事，他怨不了别人。”
邓为民不知是为什么，别人一提到没本事他就心里发慌，他对老张说道:“没本事的人多着呢，别人怨归别人怨，老张，咱可不能自己怨自己！”
老张对邓为民说的感到不明所以，他又低下头装糊涂一听而过了。
邓为民知道老张是敷衍了事，他很想让老张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他似乎只能在心里想明白，要是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他感觉意思就该变了。
邓为民找话说道:“老张，你的车该换了，就舍得俩钱换辆电动的吧？电动车不费力气，跑得也快。”
这样的话老张曾听别人对他讲过，他心想邓为民是学了别人的话，以往他只是听一听就过去了，但现在他回答道:“家里人早就不愿意让我干这行了，我总不能再往这里面倒贴钱，这辆破三轮车我凑合着也还能蹬。还有就是你想想，我这车跑这么慢都没人来买我的菜，要是跑快了不就更没人买了。”
“按说是这样的道理，可是你干得好好的，怎么净说不干了的丧气话呢？”
“要别人看着是好好的，好是不好再没有人比我清楚了，实话说我干这行就是为了挣钱，现在我挣到的钱是越来越少了，再干下去也没啥意思了。”
老张说的不知是真是假，就连他自己都难以分辨，但邓为民却是深深相信了，这让他心里很感郁闷。
“说实话不好听，我就是现在不干了，也不见会有一个人饿死，指不定还有人高兴呢！”
“老张，你不要瞎想那么多，也不能说不不干就不干了，你先想想自己不卖菜了能做点别的什么工作？你想好了再打算不干。”
“我现在啥也不想了，光自己想也没啥用，竟是伤脑筋。以后我儿子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那样他就不唠叨我了，我还能落个心里干净，”
邓为民不解地问道:“老张，你儿子不让你卖菜或许是为你好呢？”
从老张的表情上能看出他很生气，“他要是知道待我好些，我也就不用再烦心了，可谁又不先为自己着想呢？只不过是藏在心里没说出来，看做的事就知道了。我现在是明白了，这人做事要是先替别人着想，那才真是办了坏事！”
“怎么说呢！我是觉得人应该要相互帮忙，不论是你先帮助别人，还是别人先帮助你，这都是相互交换的。”
“你说得像做买卖一样，可做买卖你哪会有我清楚！都想得点便宜，是少了嫌不够，多了又不知足，哪会真心相互帮助？”
邓为民突然察觉到自己和老张在各自的生活里并没有什么交集，他不能懂得老张说的道理，现在他不免有些焦急。这可不怪他，人只要有了自己的道理，就不能轻信别人讲的道理了。
邓为民和老张又没了话说，他给老张搬来了板凳让老张坐下了，老张终于可以不费力气地把头抬起来了。
邓为民想找些话说就问道:“你儿子现在多大了？”
邓为民这样问让老张有些不知所措，他很厌烦别人同他谈起他的儿子，又不清楚邓为民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老张别扭地问道:“你问他有什么事吗？”
老张这样问让邓为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并不想了解老张的儿子，他只是想和老张多聊一会，他猜不透老张是怎么想他的，两人之间的气氛很不融洽。
老张慢慢地把头低了下来，这样他便能容易些开口说话了，“有二十多岁了。”
“那到了要结婚的年纪了。”
“他媳妇怀孕好几个月了，应该快要生了。”
邓为民苦笑着说道:“看你这好福气！还有啥可不满意的，等着抱孙子不就行了。”
“你把事情想得太好了，别人的事我是不打算去管了，管好了他们只当我理所应当那样做，若是管不好，那就全成了我的过错。想一想，我又是何苦呢！”
老张的话邓为民是真真地听进了耳朵里，这让邓为民心里很感不痛快，他不由得为老张担心起来。
邓为民并不知老张和他儿子是怎样相处的，他能感受到老张的痛苦，就对老张产生了份可怜，但他却不认为老张儿子是坏的，这就颇为离奇了。
邓为民注意到这点后对老张说道:“老张，你有什么难处和我说一说，我指不定能帮到你呢！”
“有人能帮得上我？那是自己骗自己的话，这世上的人和事都是不重样的，你说谁能帮得了谁？”
邓为民会觉得老张说的话有道理，但是他却不懂得老张话里的道理，所以一时难开口回答老张。
老张的耐心已经被邓为民的沉默消磨殆尽，他甚至忘记了收邓为民菜钱，轻飘飘地说:“不能再和你瞎唠了，我要赶紧去把剩下的菜卖完，今天卖不完明天就该坏了。”
以老张说的，邓为民觉得是他耽误了老张卖菜，他心里不免自责起来，他是自己吓唬自己呢！就更不敢再耽误老张的时间了。
邓为民从衣兜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老张，他本意是想多给老张一点钱，老张很自然地接了过去，邓为民没有多说别的。
老张突然说道:“你怎么给我一张假钱？”
倒不是老张刻意验证真假，他做了十几年生意，钱一到手就能知道是真是假，邓为民本就看起来有些心虚，所以老张就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语气里有些许指责的意思。
老张看着邓为民惊慌失措的模样，他意识到自己说的话过于严重了，便想要找寻弥补的办法，但这种欲望并不强烈，他思考无果后他就甘愿放弃了。
“我怎么能有张假钱呢？”
邓为民用极其夸张的语气说道，由老张一说，他就能确定自己给老张的是一张假钱了，这句话他本是想对自己说的，可不知怎么却说出口了。
“这我怎么会知道，总不会是用来骗我的吧？”
从邓为民的表情中能看出他的害怕，“怎么会？我怎么会那样做，我不知道这张钱是哪来的，更不知道这是张假钱，我要是知道这是张假钱，怎么着我也不会给你。”
“这我知道，你不定是让谁给骗了，你快想一想是谁骗了你？”
邓为民脑子里懵呼呼的，但他想着不能再耽误老张去卖菜了，他说道:“我这会是真想不起来，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到屋里给你拿钱去。”
邓为民匆忙地走进屋，他很快就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几张一百的钱。“老张，你看看，这些钱全都是假的。”
邓为民的神情看起来很轻松，因为现在他知道了是谁骗了他。老张看着邓为民的表情很感奇怪，他搞不懂邓为民的想法，他只能问道:“你要这么多假钱干什么？”
“我前几天卖了一只羊，这些是买我羊那人给我的钱。”
“是吗！”老张有些不相信邓为民说的话，因为邓为民把自己受骗的事说得太过简单了。老张从自己的角度想了想，他更无法相信邓为民说的了。“他一下给你怎么多假钱你怎么还能被骗呢？这钱可到了你手里，怎么能被骗呢？”
“买我羊的那个人说话可中听了，本来是值七百块钱的羊，他愿意给我出八百块钱，想不到他是在这给我使拌呢！”
老张怎样也没法和邓为民想到一块去，要是邓为民说他是因为没见过假钱才被骗了，老张还能够信服一些，现在老张只能依照自己的想法去回答邓为民。
“平白无故的，对你说话越是客气的你就越应该小心才对。人心里想的和做出来的有时候自己都搞不懂，可一面是害自己一面是害别人时就清楚了，就像我说的，谁不先为自己着想呢？买你羊的那人就是为自己想才会来害你。”
“往好处想，我上了这一回当，以后就该长心了。”
“你这人真是会自己哄骗自己，你要往好处想，骗你的那人准不会往坏处想，这会他该高兴得合不拢嘴了。”老张实在压制不住心里的反感，他这么说算是对邓为民的反驳了。
“让他高兴一会吧，他这样骗人，心里多该是担惊受怕，我认得他了，这一片的买卖他是做不成了。”
“你不要想他还来不来，你应该去找他，找到他不光要把钱要回来，这些假钱也不能还给他。”
“说的是，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到哪去找他呢？老张，你不要为我的事上心了，你抓紧去卖你的菜，不然过了饭点就更不好卖了。”
邓为民重新把一张一百的钱递给了老张，这会他已经能分辨出钱的真假了。
老张把他手里的这张假钱连同要找给邓为民的钱一起给了邓为民，“这些假钱你试着能不能花出去。”
“怎么能花出去？谁会要这假钱呀？”
“也对，就是一张废纸，可别人就能当真钱来用，说到底要花不出去才成了废纸。”
邓为民确定自己是没办法把这些假钱花出去的，在他手里只能当做是废纸丢弃掉，他对老张说道:“老张，这些假钱给你吧？你试试能不能花出去。”
老张毫不客气地接住了，这并不会让他觉得难为情，他心里有股高兴劲，就像拿在手里的是真钱一样。
老张骑着三轮车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知道自己这样做着实有些不够情意，可待在邓为民身边让他心里很感不安。
老张理解不了邓为民，他认为这就像邓为民理解不了他一样，这是没有任何办法的。换做是老张受了骗，老张肯定会大哭一场的，要知道他卖一个月菜也得不了这些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