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邓头的寿衣
快死了的老邓头是知道自己快要死了的，他觉得如果他就这么躺在床上死去，那也太窝囊了。
现在邓为民就坐在老邓头身边守着，邓为民已经给老邓头打过止痛针了，这会老邓头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了些。
老邓头对邓为民说道:“为民，你扶着我出去走走吧？”
邓为民没有拒绝老邓头的道理，可当他回想起上次他扶不住老邓头的场景，还是让他有些心有余悸。
邓为民说道:“爸，我怕我扶不住你。”
“你怕啥呀？上次是你非让我出去走的，现在是我自己要出去走的。你让我出去走的时候我身上没力气，现在我身上有力气了，你只要扶着我就行，不用你使力气。”
经老邓头这样一说，邓为民只得同意了老邓头的请求，他把老邓头扶了起来，老邓头走起路来确实不让他使多少力气。两人并排走得很慢，邓为民也不问老邓头要去哪，他就跟着老邓头往前走。
“我没几天可活了，再这么疼下去我自己也要想法子。”
老邓头悲凉的语气会让人可怜他，可邓为民不清楚自己产生的这份可怜是对老邓头呢？还是对他自己，他就不敢去回应老邓头的话。
老邓头走得很慢，过了好久后他在一片地头前站住了，地里的玉米已经长到人膝盖那么高了，但还是能看到地里面有几个坟头。
老邓头说道:“为民，你爷和你奶都埋在这块地里，这以前是咱们家的地，可现在这片地分给别人了，我死之后就不一定能埋在这了。”
邓为民没办法和老邓头讨论老邓头死之后的事，老邓头继续说道:“我死了人家要是不愿意让我埋在这，你不要去讨好或怨恨人家，把我埋到咱自家地里就行了，你把我埋在地边，不要碍种庄稼的事……”
“我知道了，爸，咱回家去吧？”邓为民打断了老邓头的话，他害怕听老邓头再继续说下去。
老邓头坚持到这会已经相当感劳累了，他听了邓为民的话就往家走了，老邓头和邓为民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群人，老邓头看这群人的眼睛都在盯着他看，像是专门在这等着他呢！
邓士平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满脸担忧地说道:“金宝，才几天没见你！你怎么瘦得没人样了？”
“该死了。”
老邓头说得很轻松，似乎死亡对他来说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也许没错，他只需要等待就好了。
邓士平听了老邓头的话尴尬地笑了笑，他对别人装作老邓头是在和他开玩笑，确实只有他看出了老邓头说的是真话。在别人眼里老邓头同样是要死的样子，可他们却无法相信老邓头就要死了。
老邓头看邓士平不再说话，他就继续往家走了，他回到家后马上就躺到了床上。老邓头身上本就没有力气，他出去走这一圈后身上更没有力气了，现在他的身体正因为没有力气而发抖着。
剧烈的抖动让老邓头的身体很感麻木，甚至让他没有知觉了，老邓头倒不觉得这是件坏事，这要比疼痛让他好受太多了。
老邓头出去走了一圈后有了挺好的心情，他躺在床上想着，既然生的事他已经没有能力去做了，那不如去为死之后的事做打算。
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有力气去做才行，那么老邓头首先要做的事情是补充好自己的体力，他把邓为民叫了过来说道:“为民，你去给我做碗稀饭，我好吃了让我身上长些力气。”
对老邓头好的事情邓为民当然乐意去做，他给老邓头做了碗稀饭，还在里面打了两个鸡蛋，他知道老邓头难吃下东西，所以他把两个鸡蛋也搅得稀碎。
老邓头让邓为民给他做稀饭是为了好吃进肚子里，可他端着碗喝了一小口后就停下来了，他的喉咙像被粘液堵死了。
老邓头这些天是一疼就吃止痛药，他的胃已经被止痛药毒坏了，他胃里产出了很多粘液，这些粘液把他的喉咙堵严实了。
老邓头没办法把他喉咙里的粘液吐出来，他就想用手去抠出它们，可这些粘液竟像布条一样结实，它们牢牢地粘在老邓头的喉咙上。
邓为民也知道老邓头没有力气，他看着老邓头吃不下饭就觉得老邓头是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担心地说道:“爸你歇一会再吃吧？”
老邓头无奈地把碗放到了桌子上，接着他又躺到了床上，似乎只有躺在床上才能让他舒服些。
老邓头躺到床上后就不再想着吃饭的事了，他现在想着只要他躺在床上歇一会就能有力气了。
老邓头睁开眼时已经到了第二天了，他想要得到的力气并没有在他身上出现，不过这也让他清楚了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老邓头没能力去做的事自然要找邓为民帮助他，邓为民则一直在他身边守着呢。“为民，你再带着我去镇上一趟吧？这是最后一次了。”
老邓头哀求的语气让邓为民无法拒绝，那么他就要想出个稳妥的办法带老邓头去镇上。
邓为民心里已经有了办法，“爸，我去借辆板车拉着你去镇上吧？”
邓为民根本无需多问，老邓头肯定会听他的，因为老邓头现在清楚他自己是靠不住的，他也清楚只有邓为民会帮助他。
邓为民将板车整理得像张床一样，老邓头得以很安详地躺在上面，为了预防，邓为民在走之前为老邓头打了支止痛针，他也知道只要不是很疼痛，别的小毛病老邓头是能忍受住的。
邓为民记得老邓头说过不再去医院的话，他到了镇上就不知道该拉着老邓头往哪走了。老邓头躺在板车上盯着天空看，他懒得起身看一看邓为民把他拉到哪里了。
邓为民把板车停放好后走到老邓头能看到的地方说道:“爸，到镇上了。”
“为民，你找家寿衣店，我要买件寿衣。”
邓为民虽不能理解老邓头，但他深知自己无法对老邓头的遭遇做到感同身受，所以当他不理解老邓头时是愿意去做老邓头让他做的事的。
邓为民拉着老邓头来到了一家寿衣店门前，老邓头看邓为民停住了就微抬起了头，他向寿衣店里看了眼说道:“为民，你进去买吧！我在外面等着你。”
要给一个没死的人买寿衣，这事让邓为民心里害怕，他害怕但是他不想让老邓头害怕，就硬着头皮走进了寿衣店里。
寿衣店里有一位老妇在藤椅上躺着，她眯着眼睛像睡着了一样，她看到邓为民进来后就缓缓站起了身，不过她的眼睛还是眯成一条缝。
邓为民进了寿衣店就傻站在那，店里的寿衣实在太多了，他看得眼花缭乱的。
老妇看邓为民待会不说话，她又坐回了藤椅上，她并不着急和邓为民做生意，准确来说，在邓为民的脚踏进了她店里的时候，她这单生意就算做成了。老妇是和死人做生意的人，她深知死人是不会挑剔的。
老妇丝毫不着急的样子反倒让邓为民难受了，他心里想要老妇给他推荐推荐什么样的寿衣好，可这样的话他办不到说出口。
邓为民支支吾吾地说道:“我要给我爸买件寿衣。”
老妇并不在意邓为民说的话，她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老邓头看呢！老妇一直眯着的眼睛终于睁开了，她的眼睛显得特大。
“你说你是给你爸买寿衣？外面板车上躺那人就是你爸吧？”
邓为民没回答老妇的话，但老妇心里已经知道老邓头就是要穿她做的寿衣的人了，她很贪婪地迈出脚向老邓头靠近了。
老妇对老邓头热情微笑着，“你进店里看看吧？我做的寿衣样式可多了，你挑件令你满意的穿上才板正。”
邓为民先前在心里担心老邓头那惨瘦的样子会把别人吓到，现在他看着老妇竟对老邓头这样热情，他就傻眼了。
老邓头心里正在想老妇对他说的话，他明白只他自己肯定会有考虑得不周到的地方。老邓头想着自己都要死了，这件寿衣指定是他买的最后一件衣服了，且他死之后还要永远穿着，老邓头这样想来觉得确实该听老妇的话去挑件令自己满意的寿衣。
邓为民搀扶着老邓头走进了寿衣店里，老邓头看着墙上挂着的各式各样的寿衣又犯愁了，这是他第一次买寿衣，怎知哪是好哪是坏呢？
老妇的店其实就是间小屋子，一件件的寿衣在墙上排得很紧密，老邓头看得久一点后就感觉这地方阴森森的。
老妇看老邓头的表情很不自然，她对老邓头说道:“你躺到我椅子上，躺在上面可舒服了。”
老妇边说着边把老邓头搀扶到了藤椅旁，老邓头是没自己的力气的，他只能任由老妇把他搀到藤椅旁躺下了。
老妇终于对她的工作生出些热情了，她是与死人做生意的人，往往她不能直接招呼自己的顾客，面对她间接的顾客她常常是冷眼相待。
老妇微笑着对老邓头说道:“我做的衣服有你满意的吗？你要是有不满意的地方尽管和我讲，我能做出让你满意的。”
老妇过分的热情令老邓头有些局促不安，他反省自己面对死亡时是否有些太过主动，这似乎为别人招来麻烦。
“我不要太好的，反正都是要埋进土里。”
老邓头说话的声音太小了，老妇的耳朵本来就不灵光，她更听不清老邓头说的话了。
老妇是会去体谅老邓头的，她不忍心再让老邓头重新说一遍，就转过身问邓为民道:“你爸说了啥呀？”
邓为民还真听清了老邓头说的话，但他不能让老邓头说那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他只能装作没听清老邓头说的话了。
老邓头提高了些声音对邓为民说道:“为民，你挑件便宜的给我买了吧？”
邓为民是不能拒绝老邓头的要求的，但他心里不想让老邓头因为钱将就，更何况老邓头是要他代替挑选。
邓为民说道:“爸，挑你满意的买，我有钱给你买。”
老邓头已经把店里的寿衣看过一遍了，但他还不能准确自己满意哪一件，或是对哪一件不满意。
老妇从未真正和自己的顾客说过话，现在她心里有很多问题想要问老邓头，这些密密麻麻的问题惹得她有些心急。
老妇对老邓头说道:“这些手衣里有你相中的吗？它们可都是我亲手用一针一线缝出来的，你要是都不满意的话，你和我说说你想穿什么样的，要什么样的我能给你做出来。”
其实老邓头也很想挑选一件令自己满意的寿衣，不过到这时他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他彻底在这里待不下去了。
老邓头随意说道:“我要那件蓝色的。”
老妇听到老邓头的话后快速地走到了一件蓝色的寿衣旁，她的表情明显高兴了许多。
“你满意这样一件？这件也是我最满意的。”老妇说着把这件蓝色的寿衣取下拿给了老邓头。
这件蓝色的寿衣比着老妇店里的别样的寿衣要朴素很多，这是件纯蓝色的寿衣，别的寿衣都是花花绿绿的，唯独这样的寿衣只有那么一件。
老妇拿着这件蓝色的寿衣向老邓头展示着，它比着老邓头身上那穿得褪了色的衣服就要光彩多了。
老妇微笑着问老邓头道:“你穿上试试吧？”
老邓头不能接受老妇的请求，因为他没有站起来的体力，如果他按照老妇的请求去做的话，那指定会让他受苦的。
老邓头看向邓为民说道:“为民，你把钱给她，咱们快走吧！”
老邓头现在是很痛苦的样子，老妇也不忍强求老邓头，她拿着寿衣照着老邓头的身形比了比，很明显这寿衣老邓头穿上的话会大很多。
“这寿衣你穿上太显大了，我给你改一改，你今天先回家去，我加紧给你改，明天一早就能让你儿子来拿了。”
老邓头急着要走，老妇的话他丝毫听不进心里去，甚至让他有些烦躁，“为民，你把钱给她，咱们赶紧走吧！我快受不了了。”
是老邓头的病让老邓头难受的，可老妇会觉得让老邓头受不了的是她，她是接受老邓头对她的不满的，因为她对老邓头藏有些私心。
邓为民对老妇说道:“我爸太瘦了，穿上胖点的衣服还好看些，这件衣服你要多少钱？”
老妇辛辛苦苦做了一辈子寿衣，可她却从未服务过自己的顾客，更不能知道穿她寿衣的顾客对她做的寿衣满不满意，因此她心里很想让老邓头满意她做的寿衣。
老妇的这种想法显然有些强迫老邓头的意思，但她又想让老邓头主动对她的寿衣满意，她将邓为民从衣兜里拿出的钱夺过，然后又把钱强塞回了邓为民衣兜里。
老妇面对老邓头说道:“你能来让我心里高兴坏了，我不收你的钱了，只要我这寿衣能让你满意就行。”
老妇说的话会让别人以为她和老邓头很熟，但她这样子却让老邓头很感恐慌，老邓头的身体急剧地颤抖起来。
老邓头摇摇晃晃地说道:“我怎么能欠下你的钱呢！我都快死了还要欠下你的钱？为民，你快扶我走，你是要我死在这里？”
老邓头的样子很让人害怕，他说出的话就不是吓人的话了，老邓头现在这样子能让邓为民相信他随时随地就会死掉。
邓为民将老邓头从藤椅上扶了起来，老邓头站起来后就想要往外走，这就该让老妇着急了。
老妇拦住了邓为民，“你给我二十块钱，你把你爸相中的这件寿衣拿走。”
邓为民把钱给了老妇，他拿上寿衣拉着老邓头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