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金宝犯了错
张翠英一早就去了镇上,镇上的人还如往常一样多,张翠英站在人群最后天面。以张翠英的性格,她肯定是会往人群前面挤的,可站在她前面密密麻麻的人像栋墙一样,一点空隙都没留出来。
镇长站在人群最前面,令张翠英感到奇怪的是,今天好像没有要挨批斗的人。确实是没有的,张翠英已经干等了好一会了,人群慢慢地散开了,张翠英是不肯走的,她来到了前面最前面。
镇长看起来慌慌张张的,他冲着人群喊道:“我们不能做只想着自己的人,谁那样做谁就是人民的敌人,我们要把他找出来。”
镇长说完这句话后就用凶狠的眼神看着人群,像是他说的那人就在这群人当中呢,他要马上把那人找出来一样。
张翠英和镇长面对面站着,镇长的眼神真叫张翠英害怕,因为她对照着镇长的话先想到了她自己。张翠英常常听别人说她是个只想着自己的人,她看到镇长的眼睛正盯着她看呢,张翠英越来越害怕了。
张翠英浑身不停地在抖动,她站在人群最前面,她觉得身后的人也在盯着她看呢,她不敢回头,也不敢让自己逃走。
张翠英就一直站在那,直到大会结束,期间发生的事她没再看、也没再听了。
张翠英像只瘟鸡一样低着头,邓金宝看到张翠英这样子还以为张翠英生了病。往常邓金宝应该会去关心关心张翠英,但今天不行,今天邓金宝着急去割自己的麦子,他心里也清楚张翠英能自己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
邓金宝忙活了一下午,他把自己的麦子全割了,他是看这两天太阳大才这么着急的。邓金宝恐后面有场大雨,他的麦子已经熟透了,沾了水就会发芽,邓金宝要赶快把麦子拉到晒粮场晒干。
邓金宝把自己的麦子拉到了晒粮场,他要赶着明天的好太阳把自己的麦子晒干,邓金宝看没别的人要收麦子,他便把自己的麦子铺得很分散。今年邓金宝的麦子长得很好,麦穗长得又多又大,他的麦子快要把晒粮场铺满了。
邓金宝看到村长往他这边走过来了,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等着村长从他身边走过。
邓金宝看到村长的头竟和张翠英的一样埋得老低,像是有什么烦心事,他就没有和村长打招呼,看着村长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村长没走多远就又折返回了邓金宝身边,他是突然想起了一茬事,他想这件事可以和邓金宝有关。镇长今天给他们这些村长开会,命令他们这些村长要在自己村里找出一个人挨批斗,他要听镇长指挥,不然的话祸端就要落到他头上了。
现在村长找到了邓金宝,这本是碰巧的事,可村长却认为再没有比邓金宝更合适的人了。村长看着邓金宝在对他笑,他心想着批斗谁都没有多大事,只是对外人装装样子。
村长让自己脸上露出了凶狠的表情,他还没想好要拿什么事来定邓金宝的罪,就想着先唬住邓金宝。
村长冲邓金宝训斥道:“你是闲得没事做吗?谁让你把麦子割了?”
邓金宝笑着回答道:“我的麦子熟了,你看看它们长得多好啊!”
邓金宝种出的麦子很让他满意,他觉得他的麦子为他争足了面子,没辜负他在它们身上花费的功夫。可村长就是不来看他的麦子,这让邓金宝骄傲的表情很快黯淡了下来。
村长还是一副凶样子,他很着急要定邓金宝的罪,就好像邓金宝真的犯了罪一样,村长正是让自己这么想的。接下来村长就要慢慢地找出邓金宝犯了什么罪,与其说是找,不如说他是要给邓金宝硬安上一个罪名。
村长知道自己要干的是一件不讲道理的事情,他也知道邓金宝是个爱讲道理的人,村长这样一想反倒觉得事情简单了,他认为只需要把不讲道理的事情对邓金宝讲些道理,邓金宝就会听他的了。
村长想着对邓金宝说道:“没有人让你把麦子割了吧?你这样做是不听指挥,不听指挥就是犯错误。”
邓金宝笑着回答道:“是我的麦子让我把它们割回来的,它们都熟透了,再不把它们割回来它们就要落到地里了。”
村长是不和邓金宝讲道理的,所以无论邓金宝说出什么样的话,他都能认为是不讲道理的话。
“你不要和我搞滑头,你这样不听指挥,可是要挨批斗的。”
那时候人人都怕挨批斗,村长说邓金宝要挨批斗,邓金宝却不害怕,就因为邓金宝是个讲道理的人。邓金宝不是认为自己有道理,因为他还没弄明白村长是在和他说什么事,他是认为村长没道理要批斗他。
邓金宝依旧微笑着,他说道:“麦子熟了就要割回来,这哪还用得着别人指挥我啊!我自己就会做。”
村长听了邓金宝的话觉得是邓金宝不承认自己犯了错误,他大声对邓金宝喊道:“邓金宝,你不要嬉皮笑脸的,我告诉你,你这么做坏着呢!都听指挥,就只有你不听指挥,我要把你抓起来挨批斗。”
邓金宝眼看着村长生气了,村长不让他笑,可他这会没办法立马把自己的笑容收回,邓金宝开始觉得自己可能犯了自己不知道的错误。
邓金宝想不出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他到底不知道是谁指挥他?要他干什么事?邓金宝往外想得太多了,可他还是什么也没想明白,他心里有点内疚感出现了。
邓金宝越想越内疚,他自己想不明白,就只能去问村长了。“是谁指挥我了?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指挥我干什么。”
“我告诉过你了,你怎么还不明白?我看你都没有认真听我讲话,我给你好好讲讲,你要认真地听,我看就只有你不明白这事。”村长看邓金宝在认真等着,就开始讲了。“让你听指挥,不是让你去听一个人的指挥,是让你听人民群众的指挥,你明白吗?”
邓金宝听不明白村长绕来绕去的话,但他硬着头皮回答道:“我明白了,我要听人民群众的指挥,可是有那么人要指挥我,我要是干不完他们指挥我干的事呢?我指定干不好他们指挥我干的事,你还是会说我不听指挥,可这叫谁也干不成啊!”
这些话是邓金宝在心里想好后才说出来的,可叫村长听来却是些乱七八糟的话。
“你不要嘴硬骗我,我知道你还是没明白,你怎么会一点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呢?是因为你的思想太坏了,和我们想的就不一样,干出来的事肯定也不能一样。”村长叹了口粗气,然后向邓金宝解释道:“人民群众不会让你替他们干事,让你听人民群众的指挥,是说人民群众干什么你就跟着干什么,现在人人都平等了,你怎么会把别人往坏处想?我知道,只有坏人才会把别人往坏处想。”
村长自问自答地说着,好像他不用邓金宝回答就能知道邓金宝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这就叫邓金宝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了。
村长看邓金宝这会反应不过来,他继续说道:“你自己看看是不是只有你把麦子割回来了,你这就叫做不听人民群众的指挥,我要让人民群众来批斗你!”
村长又说了一次要批斗邓金宝,这让邓金宝心里惊了一下,但他还是不知道害怕,因为村长现在还只说他收麦子的事,他觉得他收麦子这事没有犯错。
邓金宝有理就有底气,他笑着对村长说道:“叔,你不能拿我收麦子这事批斗我吧?麦子熟了就要割回来,我年年都是这么干的,谁的麦子熟了也不会让它留在地里,只是今年我的麦子比别人的先熟了,就比别人先割了回来,你不能说我这是干了坏事。”
村长知道自己和邓金宝说的是不讲道理的事,他想着要顺着邓金宝的道理讲些道理,那样他才能和邓金宝把事情说成。
“我不会拿你收麦子的事批斗你,你收麦子肯定不犯错,我总不会冤枉你的。”
村长让自己的脸上露出了善意的表情,村长的笑容让邓金宝难以捉摸,邓金宝总觉得村长的话听起来不对劲,可他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
村长的话后面藏着话呢!这要邓金宝好好地琢磨琢磨,村长自己也要好好地想一想。
两人有好一会不再说话了,期间他们谁也没有去看对方,叫别人看来他们俩就像是没了事一样,可他们清楚他们之间还有事呢!
邓金宝清楚村长要做出对他不好的事,可这么久了他却不想着要走开,因为他还在觉得自己有理不怕呢!他的思想到这会就有点病态了。
这么长时间足够让村长想出稳稳的办法了,村长是要想出给邓金宝安上罪名的办法,现在他确实已经想到了。
“邓金宝。”
村长突然大声叫邓金宝的名字把邓金宝吓了一跳,这正合村长的心思,村长继续大声对邓金宝说道:“看样子你还是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呢?那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不再和你浪费口舌了。你犯的错是把自己的麦子铺在了晒粮场,这晒粮场是大家的地方。”
邓金宝没想到村长还要说他犯了错,他依旧是不怕,不过有些心烦了。
邓金宝没好气地说道:“我知道这晒粮场是大家的地方,可也有我的地方,我不把麦子铺在晒粮场,还能铺到哪去呢?”
“你把麦子铺在晒粮场确实不犯错,我说了不会冤枉你,你要信我,你要不信我的可是害你自己。”村长喘了口气继续说道:“你抢先把自己的麦子铺在晒粮场,你的错犯在这里了,这是大家的晒粮场,你凭什么要比别人先把麦子铺进来?你这么做是在抢大家的地方,这就是你犯的大错误。”
村长这么半讲道理半不讲道理地说,就把邓金宝说迷糊了,他现在没法立刻说他没犯错误。
村长看邓金宝发了愣,就着急继续说道:“看看你干出来的事!这事只有资本能干出来,资本家是人民群众的敌人,这你总该知道吧?”
村长这简单的一句话令邓金宝害怕了,虽然村长说的是无理无据的话,但邓金宝知道成了资本家是多严重的事。
“我怎么会是资本家呢?光我知道的我们家就有三代人是农民,你再往前数数,我们家祖祖辈辈也都是农民。再看现在,咱们村你找不出几个比我穷的,不对!你一个也找不出,我是个地地道道的贫农。”
邓金宝慌慌张张地解释着,就好像他真是资本家一样,只因他这会太害怕了。当邓金宝把自己的道理说出来后,他就不再害怕了。
邓金宝说的道理是有道理的,村长就要听听了,他本来就知道自己对邓金宝说的话不讲道理,所以他不怕邓金宝和他讲道理,他心里藏着的歪理还多着呢。
“我没说你是资本家,可你要是不听我的?早晚要成了资本家,到那时候你就要挨枪子儿,我不会让你挨枪子儿的,你信我的就能好好的。”
邓金宝要好好地想一想,村长到这时候也愿意让邓金宝好好地想一想了。邓金宝想了好一会,他越来越觉得村长要批斗他的事没道理,因为他找不到自己犯了什么要挨批斗的事。
邓金宝让自己想明白了,他明白了村长不和他讲道理,可他没办法让自己也像村长那样不讲道理。正是因为知道了村长不讲道理,邓金宝才更想要和村长讲道理,他觉得那样才能把事情说清楚。
现在邓金宝让自己确定了自己没犯错误,只有这样他才能和村长讲通自己的道理。
“你看他们都不没打算割自己的麦子,只有我把麦子割了,只有我一个人干的事,你怎么能说我是和别人抢呢?”
邓金宝说话时显得很委屈,不能说他是刻意让自己这么表现的,这件事他确确实实地该感到委屈。
邓金宝一对村长讲道理,村长就要等上一会才会回答邓金宝,看似是在认认真真想邓金宝说的道理,实则是在想要怎么反驳邓金宝说的话。邓金宝就是觉得村长在想他说的道理,他这时就会安安静静地等着村长把他说的道理想明白。
村长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表情,他这诡异的表情当然是为邓金宝产生的。“真是怪了,你处处都怪着呢!别人不说你就知道别人不打算割自己的麦子,就像是你不让他们割麦子一样,不然怎么会知道呢?”
邓金宝看村长误解了他说的道理,他对此并不感到着急,他像是觉得自己说的道理高深着呢!他要对村长好好地解释解释。
邓金宝心平气和地说道:“怎么会是我不让他们割麦子,是他们自己的麦子不让他们割,他们的麦子还没熟呢!”
邓金宝说的这些话村长根本就没有往心里听,他认定了邓金宝犯了错误,所以无论邓金宝说什么,他都只会认为邓金宝是要逃避自己犯的错误。
“别再和我讲你那偏门的道理了,你应该多想想我对你的好,别白费了我的苦心。”
邓金宝不能听别人说他的道理没道理,这些道理是他辛辛苦苦想出来的,所以当他听到村长说他说的道理是偏门的道理时,他脸上的肉就抖动了起来。
村长不知道邓金宝这样子是怎么了,他也不会去关心,他继续说道:“看看你的麦子快要把大家的晒粮场铺满了,你让别人把麦子割下来铺在哪里?你把晒粮场全占住了,你这么做还不是在和人民群众抢?你是真不知道自己干了坏事,还是装作不知道?我看你是只想着自己的事,你不是资本家谁是资本家?”
邓金宝的思想还沉在他的话有没有道理这事上,现在他不敢坚信自己的话有道理了,当邓金宝注意到自己这样时不由得吃了一惊。
邓金宝无法让自己恢复镇定,他慌张地说道:“不是我犯了错,是我的麦子犯了错,我现在知道它们怎么熟得这么快了,它们是吃得多。它们抢了别人家麦子的东西吃,才会比别人家的麦子熟得快,这是我的麦子犯的错。”
村长看邓金宝的样子像疯了一样,他心想是他把邓金宝逼疯了,不觉后退了几步。可村长不能让自己放弃批斗邓金宝的想法,否则镇长就要来找他麻烦,他不能不听镇长的指挥,村长可怜起自己就顾不得去可怜邓金宝了。
“邓金宝,我害怕听你讲话。”村长把自己装成了受害者的样子,“我在和你说你的事,你怎么老扯到麦子,我不管麦子犯的错,我只管你犯的错。”
村长的话让邓金宝想起了村长说他做了错事,邓金宝又想了想自己刚刚说的话,他现在觉得那些话确实是不太合适。
邓金宝发现自己和村长讲错了道理,村长认定他犯了错误,他要让村长相信他没犯错误才行,邓金宝觉得自己明白得晚了。现在邓金宝要让村长把他想好,他就要多对村长说说自己的好话。
邓金宝想好后说道:“叔,你把我想坏了,我不是那种只想着自己的人。我是想着赶紧把自己的麦子晒干,好为大家把地方腾出来,我为大家着想了。”
村长担心邓金宝反应过来自己没犯错,他更要坚持认为邓金宝犯了错,他心想着只要自己坚持认为邓金宝犯了错,邓金宝就不能怀疑了。
村长很生气地叫道:“你就好好听我的,别再和我说马虎事了。”稍后一会又说道:“我只和你说现在的事,现在的事你我都知道,你怎么要和我说以后的事?以后的事是你说了算,要我怎么能信你?”
村长不讲道理时邓金宝还能信些自己,村长一讲道理他就不能信自己的了,现在邓金宝也觉得自己犯了错,不犯大错也犯了小错。
邓金宝是个讲道理的人,他知道自己犯了错就不能容忍自己不承认,邓金宝认为自己犯的是小错不是大错,他觉得村长不能会因为他犯了这点小错就要批斗他。
邓金宝竟心想着村长是在为他好呢!他觉得村长是想吓唬吓唬他让他改过来,邓金宝想要改错就先要承认自己犯了错误。
邓金宝略带愧疚地说道:“叔,我知道自己犯错了,以后我听你指挥,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可你还是不明白,不是让你听我指挥,是让你听人民群众的指挥。不怪你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太多了,我也是硬着头皮才明白的。”
村长不再纠缠着邓金宝不放了,邓金宝说了会听他的指挥,这叫村长放心了,是只有邓金宝这么说他才会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