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那时候还是陈誉
元春四年十月初十晨起，林简微推开房门，冷风横扫，直扑廊檐之下，冷厉的寒风霎时灌进脖子，灌进衣袖，衣袂一角翻飞作响，像要推着林简微往屋里退去。
寒风越割人脸，林简微清醒越快，连着眨了几次眼才适应眼前的景象：满院覆于白雪之下，万物俱寂。
林简微走到院中，伸出手第一次触及这漫天飞雪：“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原来，雪真的这么美……”
一时兴起，她借力槐树，一跃到屋顶，又是一番别样风光：横亘眼前的泽远河结出厚厚一层冰，河边蓬蓬水竹沐雪而立，房屋瓦舍之上，似有鹅毛轻轻覆，墙头上结着的不知名野果经雪清洗后愈发青翠欲滴，瓦楞和滴水檐下凝结出参差透明的冰挂，闪耀出冬日寒冷的晶莹。
长了二十一年，第一次见到雪，林简微被眼前的世界狠狠震撼住，心里感叹：“真喜欢此刻的安静……“
不对，并不安静！她突然发现旁边那座一直没人住的大宅院今天竟然有人，这个发现实在也算不得什么重大发现，因为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有一个黑点在移动，看不到才奇怪。
现在住的这个小院左边是红豆家，右边是一个比自己家大十倍不止的有山有水的府邸，听说已经十来年没人住了，这突然住进来人了，作为邻居，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林简微仔细打量宅院中人，因为在这样很讽刺骨的天里，那人只穿了一件素黑中衣，手握一杆乌黑金色的长枪，在大雪中划破长空，枪声长鸣，破雪而出。
那人转身的一瞬，林简微瞬间认出他来，即便多年未见，即便以前也并不相熟，但脑海中不假思索的自然而然就浮现了他的名字：陈誉……
“他怎么会在此处？”林简微心里正嘀咕，那人也看到了立于屋顶，身沐漫天大雪的她。
就像林简微能发现陈誉的原因一样，陈誉也自然能于一片白雪中看到一个格格不入的黑色身影。
只不过此时的林简微并不知道，不管是自己看到雪中银枪舞动的陈誉，还是陈誉看到立于风雪中的她，都不是巧合。
林简微不确定对方是否认出自己，但陈誉一动不动看着她有不少时间了，自觉已经看够了屋顶的景色，而且，再在屋顶站下去会被冻死。
出于礼仪，林简微朝陈誉微微点头，陈誉回以抱拳。
“看来是真认出来了。”林简微心想。遂转身一跃而下，回到院中。
南启使团已经到达中州，并且师恬愉、林简微和江枕尧都已入宫拜见过大周皇帝，不过这几人还是住在小院，驿馆那边由程潜带领使团住下。
不过这样一来，他们的住所就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其他人都知道了，程潜不放心师恬愉的安危，非要让师恬愉原本的贴身仕女灵犀过来一起住，也为了照顾师恬愉。
要说灵犀住过来还是有好处的，就比如，等林简微从房顶上下来后回到正厅时，灵犀已经在屋内生了好几盆炭火。
林简微一进屋内就赶紧坐到炭火炉子旁，虽然刚才去看雪的时候因为激动没觉得冷，但毕竟从小在南方长大，不抗冻。
看到不远处桌上精致的早饭就猜到又是程潜命人送来的，一问灵犀果不其然，程潜还叮嘱灵犀以后都由他派人送饭来，不然担心公主吃不惯红豆做的粗茶淡饭。
林简微怎么不懂程潜的用意呢，他担心没把师恬愉照顾好，既然几人都不回驿馆住，那就往这里安排人，结果这几位都不要，他也很为难。可这小院就这么大，哪里住得下那么多人。
从灵犀口中得知师恬愉还没起，林简微终于逮着机会问出自己的疑惑：“灵犀，你有没有感觉你家公主现在跟以前比起来好像变了很多？”
“要说完全没变化也并不是，但要说变了多少呢，也没有。”她眼睛轱辘一转，笑着对林简微说，“我看公主最大的变化就是对林姑娘你了。”
“是吗？”林简微虽然在反问灵犀，但是又感觉她说的好像是事实。
师恬愉在面向其他人时，仍然是一国公主的姿态，不容冒犯，只不过对熟悉的几人比较亲近自然，但是对自己却好像无限偏袒。
“是什么？”师恬愉推门进来，坐到林简微身旁。
“灵犀说你要睡到日上三竿，我不信，因为今天明明是大雪。”
把手往炭火上靠了靠，师恬愉一脸兴奋道：“师姐，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下雪，刚刚在外面看呆了都，你喜欢吗？”
看到师恬愉此刻闪烁的眼神，林简微心里不由自主想起南启皇帝给师恬愉取这个名字的出处“莫虚静以恬愉兮，澹无为而自得。”打心底里希望师恬愉永远像她的名字一样。
“很喜欢。”林简微跟师恬愉解释了江枕尧一早就出门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提议先吃饭不等他。
二人刚吃两口，就听到院中传来江枕尧饿声音，同时还有另外一个男声。
“哈哈哈哈哈，陈兄你快进来。”江枕尧引领身后的人进入正厅，正在吃饭的二人齐齐转过头去。
陈誉？？
看到放下碗筷一脸疑惑看着自己的二人，江枕尧主动解释：“我一早出门策马，你们猜怎么着？碰到陈兄也在骑马，我们相谈甚欢，而且，他居然就住我们隔壁！！”
江枕尧真是有病，大清晨出去雪中骑马……另一个也没好到哪里。
陈誉没有其他几人畏寒，进屋后并没有像江枕尧一样立马坐到炭火旁，而是站在门边，不紧不慢的将身上狐裘大氅解下，笑着问师恬愉：“惠安公主，可否赏陈某一顿餐食？原本是要回府用膳的，不想被江兄拉到这里了。”
听到这话的师恬愉忍不住眼角跳了跳，倒不是因为陈誉叫自己的封号，而是，陈誉竟然说赏他一顿饭吃，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还要用赏这个字？
“陈将军言重了，何来赏字一说，能有机会与大周的定北将军同用早膳，是惠安的幸运。”
陈誉接过灵犀递过来的毛巾，将手擦净后，大步走到桌边坐下，并不过多客气。
他夹起一块形似莲花，呈翠绿色的糕点，送入口中，感受到莲花的清香充满整个口腔，“这是你们南启的糕点吧，以前没吃过，味道很特别。”
“这是翡翠莲花糕，既有莲蓉的香甜又有糯米的软糯，口感绵而不腻，我们南启的厨子做的。”师恬愉自己也夹一块，满足的咬一口，心想程潜带来中州的厨子还是很让人满意的。
随即又指了指旁边的糕点，“陈将军试试这个红豆年糕，我师姐最喜欢的糕点。”
陈誉的眼神不可察觉的撇向林简微，但立马就收回来，神色自若的夹起红豆年糕吃起来，“果然好吃。”一连吃了好几块。
席间除了师恬愉开头说了几句话，其余时候都是江枕尧和陈誉在交谈。
一顿饭快结束时，陈誉漫不经心的一问：“林姑娘，我们以前见过的。”
林简微：“当年在荆州见过陈将军。”
陈誉的嘴角以难以察觉的速度往上扬起弧度，旋即马上压下上扬的嘴角，“是，当时还只是陈誉。”说罢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