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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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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欲在姬路过年。”

    这是天正十年(1582)十二月秀吉最大的心愿。播州姬路是其居城。他如今只想回到姬路城后殿,忘掉一切,大睡三天三夜。这一时期,他的肉体实在过于疲劳了。

    “正月定回姬路。”

    他暗派飞脚回姬路告诉宁宁。秘密的。在这一时期,包括自己的居所以及行动,秀吉甚至对自军将领都保密。一切都得秘密进行。

    “俺便是风。”

    他自称是风。风无形无味,来无影去无踪,神不知鬼不觉。

    秀吉自消灭光秀以来六个月,虽指挥基地设在京都南部天王山宝寺城,但他并未在那里常驻,秀吉像阵风般在京都、近江、美浓各地刮来刮去。他在马背上立案,在马背上发布命令,在马背上睡眠。

    这一时期,他控制了京都的朝廷;迫降了美浓的柴田家傀儡织田信孝,掌握了岐阜城;平定了近江,把琵琶湖北岸山山岭岭建成要塞,阻止北陆柴田胜家南下。

    “胜家被大雪困在北陆。”

    胜家肯定每日眼睁睁看着大雪,顿足捶胸。秀吉抓住胜家被大雪封住这一段宝贵时间,拼命活动,为开春后的决战做好一切准备。所有这一切他都不让别人做,而是自己跑前奔后,亲自活动。

    做完所有能做之事,返回天王山宝寺城时,已是腊月二十九日。天气寒冷,淀川河滩的芦苇都被大雪冻住。由此推测,北陆大雪应比往年更大更深。宝寺城院中洗手石臼中的水都已结冰。此日清早,秀吉敲开冰,在石臼里洗手。僧侣说,今年冬日比往年更加寒气凛冽。

    “天助我也。”

    秀吉想。至少这种寒冷天气,给了秀吉可以稍事休息的时间。

    在宝寺城休息一晚,天还未明,秀吉便起来,入厕小用,然后照例到院中用拳头砸开石臼里的冰洗手。

    “佐吉!”

    他边洗手边喊小姓石田三成。佐吉从走廊跑来,不声不响地蹲伏在秀吉面前。

    “去告诉小六,即刻出发。”

    “是否出征?”

    “出发即出征。不许反问!”

    “人数几何?”

    “即将指示,不得先问!”

    秀吉告诉他应集合的将士以及要一起带走的人名。需要集合的人数意外地很少,只有不足七千。

    秀吉命其中五千人做先遣队先出发。

    “请问进军何方?”

    先遣将领蜂须贺正胜问。秀吉应指示行军方向,他先深吸一口寒气,然后吐出来道:

    “姬路啊!”

    说完秀吉自己先笑出声。其实不过是回姬路过年而已。但他叮嘱不能告诉士卒。

    秀吉居所一直必须保密。不论对北陆敌人,还是对美浓敌人,或者对伊势敌人,都得使他们感觉到秀吉就在自己附近。若让伊势泷川一益知道他秀吉已回到遥远的西国,泷川说不定会冒险进攻,践踏近江一带。

    天还未明,秀吉就下了天王山。他们一行经过山崎街道(西国街道),出摄津池田,到尼崎,停下吃晚点的午饭。随后行军速度风驰电掣。当晚在花隈宿营,翌日早上未明又出发,赶天黑已到姬路。因为已派人通知,为迎接长期野战的城主回城,城内到处灯火通明,人们前后忙乱,兴奋异常。

    “众弟兄可畅怀痛饮。广告城下民众,俺已回城。”

    万事喜欢热闹的秀吉,进城后马上指示。

    然后他进到后殿,见到宁宁,扑到宁宁跟前,扑通一声盘腿坐下:

    “哟,天下无二,夫君回来了。”

    宁宁觉得可笑。这男人嘴上称自己为“天下无二”,可是却经常传来他在转战之地到处寻花问柳的流言。但看着眼前沁人心脾的笑脸,宁宁当然无法吝啬自己的感情。

    “请问夫君,先做何事?”

    作为后殿主人,宁宁想问秀吉是先洗澡呢,还是先用餐,或者先听守军司令小一郎汇报情况。

    但秀吉听到她问话后,笑得幔帐都晃动起来:

    “宁宁,宁宁!只想赶紧上宁宁床!”

    旁边侍女低头窃笑,宁宁也听得脸红。

    “不可!”

    “好,好。其实俺此后直至天亮,公务缠身。”

    “直至天亮?”

    宁宁无言以对。深更半夜,终于回到居城,却连觉都不睡,还要忙公务?

    “因此,不在后殿用餐,在外边吃。先洗澡沐浴。”

    秀吉即便回到自己居城,也与在外边野战一样忙得团团转。他洗澡后,到外边吃饭。边吃饭边把祐笔及各位奉行叫来,还叫随军奉行杉原家次七郎左卫门(宁宁叔父)把功劳簿拿来。秀吉命道:

    “按武士名顺序念!”

    这段时间转战各地,大小战斗不少,但却一直没能论功行赏。秀吉要利用这个时间,完成论功行赏这一大事。论功行赏为大将最重要的职责之一。恩赏稍有不公,则军纪不整,士气消沉,甚至会出现反叛投敌之人。柴田胜家与柴田胜丰就是一个典型例子。胜丰对自己在柴田家的境遇不满,最后终于投降秀吉,拱手献上长滨城。而且恩赏若不及时也会影响士气,将士们会对大将产生怀疑。秀吉对这类事情,天性擅长。他一般都是在战斗结束后当即在战场上论功行赏。若亲眼看到谁立有大功,甚至在战斗中都会派侍从去通告嘉奖。

    “汝之战功,亲眼所见。”

    有时仅为这么此一句夸奖之话,有时他也会随手拿起身边某种信物交给将士,作为日后行赏证据。大部分时候他都是抓起一把金银赏给有功将士。把金银装在行李中带上战场,随时恩赏有功将士,是信长发明的一种行赏方法。秀吉照搬,并发扬光大。但论功行赏是一件非常繁杂的工作,秀吉虽然注意即时行赏,却还是留下很多未及处理之事。他回城后,马上着手处理此事。

    秀吉让杉原七郎左卫门念自己手下将士名,自己对每个人决定恩赏内容,让祐笔在旁边记录。

    对有人他说:

    “加某某石。”

    对有人他说:

    “赏其备前打造大刀一把。”

    或小袖一卷、骏马一匹,不过只给买马钱金币两枚等,秀吉一一裁定。深夜,进入新年,屋外城堡内开始热闹。但秀吉照旧一心不乱地裁定,直至清晨还未能完,竟然一直搞到中午才结束。这一昼夜行赏人数,竟达八百六十余人。

    “今日是元日吧!”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长伸一个懒腰。城堡内各处都摆上酒席,不知何处飘来悠然小调。

    “俺要睡了。”

    “那,元日请安何时为好?”

    佐吉抢过话头问。

    “睡觉为先!”

    秀吉大声斥责。秀吉对佐吉卖弄小聪明实在感到恼火。

    “奴才这便通知。请大人安心休息。单等大人起床后再行元日请安之礼。”

    “请便!”

    秀吉跌跌撞撞跑回寝室,倒头便睡。宁宁帮他脱下衣服,给他换上新内衣,秀吉还是沉睡不醒。宁宁帮他换上素绢睡衣。刚换好,秀吉眼皮动了一下,脸上稍露笑容:

    “宁宁,今天饶了俺吧。”

    脸上笑容还未完全消失,秀吉便又死亡般沉入梦乡,摇也摇不醒。不过宁宁本无夫君要她饶恕的那种欲望。她娇怒道:

    “谁要你!”

    但眼前此人确实太能干。如此拼命,只能被看做是一种狂人。

    秀吉狂睡一天一夜。

    不吃不喝,只是狂睡,帷帐都被寝息熏臭。等他睁开眼时,天已大亮。用当时一个名叫甫庵的人的记录形容便是:“午后,终蹒跚而起。”他终于从寝室蹒跚出来,直接进浴室,却并未立刻沐浴,在地上呆蹲良久。但等到他从浴室出来时,全身已经充满活力。

    “妖魔鬼怪都不怕!”

    他在走廊边走边喊。佐吉跟在秀吉后边,一脸困惑。

    此日午后,秀吉在大广间接受城内上下新年请安。

    接受请安,也是领主一个需要体力的活动。这一整天,秀吉得接受所有住在姬路的家臣们贺礼。前来祝贺的武士人等在城下大街上排成长龙。他们堵塞了城门,挤满了城内,一直挤到接见大厅,一个接一个向秀吉顶礼膜拜。秀吉也不断向他们点头,大声回礼:

    “啊,同喜同喜啊!”

    秀吉喊得声都嘶哑。次日,近邻城主们与地方武士以及寺庙僧侣及神社神官等也都赶来贺年。秀吉对他们也都高声道谢,大喊同喜。

    正在高兴之时,正月四日,正在伊势一带收集情报的密探传来谍报:

    伊势泷川一益情况有变。

    秀吉一心等的就是这个消息。秀吉曾向泷川的伊势势力范围派出使者活动,展开强大的外交攻势,把本属织田信孝部将的伊势龟山城主关氏和峰城主冈本氏拉到自己一边。但在秀吉回到姬路期间,伊势龟山城发生叛乱,家老们占领城堡,拉下归依秀吉的大旗,声明回归泷川一益阵营。

    有人建议:

    “那种小城,以后慢慢收回可也。”

    但秀吉猛摇头颅,大声命令:立马出征。而且这次出征不是小股部队,而是集中所有兵力,发动总动员。秀吉本意是要利用此机会攻下伊势,消灭泷川一益,砍掉北方的柴田胜家这支翅膀。

    要达到这一目的,当然得采取动员所有兵力,一在作气,消灭对方的战法。因为如果战斗拖长,北陆大雪融化,柴田胜家势必出兵救援。若真到那种地步,秀吉将陷入北边柴田和南边泷川两面夹击的危险境地。

    秀吉从姬路出发。

    秀吉率大军先到京都,朝见天子。在京都仅停留一日,翌日凌晨就出现在近江大街。大军穿过琵琶湖畔,一路北上,傍晚进入安土城后,秀吉才下马。

    安土城壮丽的天守阁在明智之乱时被烧光。平乱之后,秀吉修建了临时大殿和橹楼,把织田家后继人三法师公接来入住。三法师监护人是信长次子织田信雄,织田信雄现在也住在这里。

    秀吉在大殿大厅与麾下诸位大名一起拜谒三法师公。秀吉对三法师进言道:

    “柴田与泷川乱世扰民。今发大军,只为教训惩罚此二恶。”

    因此需要借用三法师公权威。只要采用依据三法师公之命指挥诸位大名这一形式,秀吉摇身便成为织田家正统派。首席长老柴田胜家以及泷川一益,以及信长三子织田信孝,同时则成为非正统派。

    翌日,秀吉在城堡下旷野上举行阅兵式。为阅兵,特临时搭建了阅兵台,秀吉抱着三法师登上阅兵台,他高高举起三法师道:

    “三法师公,请阅兵!”

    他对剃着娃娃头的这个幼童说:

    “如何?广大武士们,全为三法师公家臣。”

    诸位大名因为本是织田信长家臣,所以受到三法师检阅,非常感动,众人的正义感由此得到满足。可是他们这六万将士,其实早已预见到将来并不是为眼前这幼童三法师夺取天下,而是为秀吉夺取天下。他们正是因为预见到这一未来,才心甘情愿加入到秀吉麾下,接受秀吉指挥,一起战斗。他们的正义与实利,在非常微妙之处融合在一起。

    秀吉把六万大军分为三路,一路狂奔,直指伊势。

    第一路大军由胞弟羽柴小一郎指挥,穿越土歧罗。

    第二路大军由侄子孙七郎秀次指挥,穿越大君田。

    第三路大军秀吉亲自指挥,穿过安乐,直入伊势。

    伊势主城是长岛城。秀吉放火烧掉城下市街,把长岛城变成一座孤城,然后安排大军团团围住,但并不进攻。他进攻的重点是龟山城和峰城。他一边发动烈火般强攻,一边发挥他攻城名人的才能,运用土木工程,要把城堡从根基挖倒。他在城堡周围设置严密栅栏,使守城将士无一人能逃出城。并用青竹编成密不透风的竹排,挡住从城内射来的箭头,发动几千矿山人夫向城内挖坑道。同时还用大铁锤、鹤嘴镐等敲砸猛挖石墙。

    得知这些景况,身在长岛主城的泷川一益,几乎虚脱,只能茫然:

    “这猴子凶猛啊!”

    刚开战不久泷川便失去战意。想当年信长在世时,自己多么英雄好汉。然而本能寺事变使得自己所管的关东地盘土崩瓦解,自己被小田原的北条追赶,九死一生从上州逃回。自打那时以来,他开始对万事失去自信。或者说,如此英雄好汉,其实并无独立自主的能力,他在前半生所取得的英名,无疑全都是因信长存在而生。

    泷川一益是一个纯粹的军人。除军人以外,别无所有。他从无自己分析局势,判断自己将来走向的能力。以前无此能力不会有问题,万事只要听从信长最高指示即可。但信长死后,他必须自己决定自己的行动方针。这才是造成他不幸的最大原因。他不是自己思考,而是采取了一切“听权六的”方针,把所有难题都交给胜家思考决定。对他来说,以前信长的地位,如今只不过是被胜家取代而已。他并不是自己决定加盟胜家集团,他其实未做任何深思熟虑。他仅仅是盲从于胜家头顶那个“织田家首席”家老的光环而已。况且他本与胜家关系不错,还有更为重要的一个理由是,他嫉妒秀吉。他从关东逃回伊势时,秀吉已消灭光秀,制压了京都。

    “这猴子!”

    泷川一益心里永远摆脱不掉这种意识。不管怎么说,在织田家旧家老序列中,自己是排在他猴子前边的。因此他一直耿耿于怀。

    “泷川那人,”秀吉其实早已看透泷川,“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其负隅顽抗也仅为此意义而已。他绝非深思熟虑后加入柴田阵营。故若答应保其性命,定会降伏。”

    秀吉并未把泷川放在眼里。

    但为迫降,如今必须像猛狮般发动激烈进攻。为此,秀吉像要把伊势全国挖个底朝天似的,发动大量矿山人夫,挖掘领内所有大城小城。秀吉六万大军,只是守卫着这些人夫挖洞砸城。

    “这猴子心狠手辣啊!”

    泷川一益气得咬牙切齿,但却一筹莫展。他会做的只有武斗。因此,他计划夜袭包围龟山城的秀吉军。

    不仅计划,作为身经百战的野战指挥官,泷川一益为亲眼侦察敌情,仅带随身数骑,出城侦察。他的坐骑是一匹黑色彪马。他虽化装,身穿便服,但他那像悬崖峭壁般冷峻特异的容貌,任何一个杂役兵都能看出是泷川一益左近将监。

    “似为将监大人。”

    秀吉方斥候立刻把情况报告给秀吉。

    “定为泷川。”

    秀吉一眼看出泷川一益意图:

    “泷川亲出斥候,定有夜袭之意。恐为今晚。”

    他命令全军,当晚点燃篝火,把伊势全域照耀得像白昼一般。

    看到如此意想不到的夜景,泷川一益大失所望,只能放弃夜袭计划。这一打击,使得泷川完全失去战意。其间秀吉丝毫没有放松攻城作战,最后泷川终于放弃抗战,拱手投降。

    在秀吉基本占领伊势时,北方突然传来惊人急报:

    “胜家出北国。”

    此时正是二月末,胜家所在的越前应该还被大雪封锁。

    “大雪奈何?”

    “人力挖开。”

    边挖边走。

    这一情报属实。胜家实在不能忍受中原日益恶化的形势。二月二十八日,他发动武士、足轻、人夫等所有能动员的人力物力,挖开道路沿线深雪,出动了大军。大军绵延数里,在大雪原上沿着一条深深雪沟蜿蜒前行。

    “胜家这厮,终于出洞。”

    秀吉听到报告兴奋地大叫。那叫声震耳欲聋,足能震倒左右人众。他兴奋的叫声中,甚至含有一种赞赏胜家壮举的优越感。

    “果然是故右大臣亲手栽培的大将,名不虚传。”

    事实如此。全日本六十余州,在如此大雪严寒之际,能像胜家这样出兵征战的,绝无仅有。

    这一时期,秀吉不得不三面作战。

    第一战线为伊势。第二战线是美浓岐阜。秀吉派出约五千人马包围织田信孝盘踞的居城。人马驻扎在岐阜城周围,把信孝紧紧封锁在城内。胜家即使辛辛苦苦走出雪地,可是信孝被完全包围,也不可能协同他作战。

    第三战线为琵琶湖北岸的山岳地带。从越前北庄出征的柴田胜家,必将通过这条山道南下中原。而秀吉却必须阻止胜家南下中原。他计划在这北岸山间隘路设埋伏,阻止胜家,消灭胜家。秀吉早已在沿途各山修筑简易要塞,派军进驻。现在应火速增援。

    秀吉突然忙活起来。他立刻从伊势出发,进入近江,前往湖北,指挥加固以贱岳山为代表的山岳地带要塞和阵地,并增派大量人马。然后他掉头疾驰美浓,进驻大垣城。他要把大垣城作为指挥三方面作战的大本营。

    秀吉曾说:

    “美浓大垣城四通八达,天下无双。”

    街道从大垣城旁关原分为三路延伸。向东可到岐阜,北上可达湖北贱岳,南下可抵伊势。无论何地发生事变,都可从此地迅速赶到。

    秀吉把“大垣”说成“大柿”。因为他有一种自己端坐大柿树顶俯瞰下界的感觉。

    这一时期,石田佐吉曾向同辈大谷纪之介说:

    “大人竟能日理万机,多面作战,实在令人佩服!”

    佐吉不明白,秀吉为何要投身到多面作战这种超越人间能力的繁忙境地。其实他如此感叹,更是想向大谷纪之介问出秀吉作战意图。纪之介远比佐吉具有战略眼光。

    纪之介歪头反问:

    “可不是吗?”

    如果上浴衣做如此歪头状,就像一个少女:

    “大人自置死地,自作鱼饵。”

    纪之介如此表现他所理解的秀吉战略。秀吉制造北、东、南三条战线,亲自坐镇连接三处的三角形中心,用自己做鱼饵,要把柴田胜家从北边引诱出来。

    “此道理俺也明白。然因自作鱼饵,竟如此繁忙……到底何意?”

    “大人有一口吃掉三人之意。”

    纪之介说。佐吉佩服纪之介分析有理,他把这一看法原封不动转达给秀吉。秀吉稍微扭头思索,然后笑道:

    “小聪明。纪之介果真如是说?”

    但自此以后秀吉却再也未提及自己的作战计划。秀吉本喜自吹自擂,但这次却慎重有加。这一时期,秀吉感到自己心中的计划未免过于微妙,所以他不但未用语言表达出来,也毫无要表达的意思。沉默不语的秀吉脸上,显出一副与他一向阳光的表情极不般配的抑郁阴影。秀吉虽尽自己最大可能做好一切准备,但对方也并非等闲之辈,所以胜负并不能乐观。

    胜家出动了。

    翻过越前木芽岭,穿过敦贺平原,再爬上山坡,进入琵琶湖北岸山岳地带时,他看到斥候发来的谍报果然不虚,秀吉在各个山头皆建有要塞,湖风吹得旌旗猎猎。

    胜家命令全军:

    “不得强攻。”

    他也采取了在各处修建要塞,派将士镇守,进行持久战的战术。胜家大军先锋部队是其侄子佐久间盛政,为织田家第一猛将。胜家叮嘱佐久间:

    “敌人即便攻来,也绝不可迎战。”

    他认为敌人一定会想方设法把己方将士从要塞中引诱出去,所以绝不能中敌方之计。

    在中尾山阵地举行的军议会上,胜家三番五次如此强调,但年轻气盛的佐久间盛政却无论如何不能理解。

    “为何只守不攻?不可理解。”

    胜家答道:

    “只因我方势力薄弱。”

    兵力若能压倒对方,则可踏平敌人,一往无前。但如今己方兵力少于敌人,只能采取阵地战,坚守要塞,等待敌情变化。

    “慢条斯理!”

    佐久间盛政不解。他觉得万一敌情不发生任何变化,则如何是好?他把自己的疑问投向胜家。

    胜家回答说:

    “无妨,敌情绝对会发生变化。”

    盛政问会发生何种变化。胜家回答说:

    “并不可知。”

    胜家说:对战一事,双方僵持不下时,对方定会发生某种意想不到的变化。只能静心等待,若看到其变化对己有利,则迅速发动猛攻,定可取胜。如今唯有互比毅力。

    “不可理解。”

    “余今年六十有二,人生经验超尔两倍,身经战役超尔十倍,经验丰富。遵命行事即可。”

    胜家无嫡子,他耐心对自己宠爱远胜嫡子的盛政解释。但在盛政看来,却只有“伯父老矣”的感觉。

    但不管怎说,目前他只能遵守伯父战略方针行事。

    再说秀吉。秀吉亲率自己掌握的机动队,从大垣出发,出现在这一战场。他用尽手段,挑逗胜家军。

    “只要诱敌出洞,便是胜利。”

    这个秀吉在此战场的基本战略方针就在于此。但柴田军却根本不上他的当,山上旌旗微风不动。

    “果然一个胜家!”

    秀吉对左右说。

    “果然胜家,宝刀未老。”————原话如此。

    势均力敌的两个大将对峙时,先出手者必败无疑。耐心等待对方露出弱点,然后发动猛烈攻击者取胜的可能性大。

    秀吉无奈,决定从前线撤军。撤军时,他召集守将们,给他们详细叮嘱今后的注意点。然后他把胞弟羽柴秀长小一郎叫到身边,耳语道:

    “敌人若有风吹草动,火急速报大垣。”

    为速报大垣,秀吉在大道各所安排快马。仅快马还不放心,又并设用狼烟传递敌情的通信系统。

    秀吉回大垣而去。

    所剩秀吉军,从秀吉现有势力来看,少得令人感到意外。守军以秀吉胞弟小一郎为总司令,其麾下有桑山重晴、中川濑兵卫、高山右近、堀秀政、小川祐忠、山路将监、木村重兹等七员将领。他们虽都并非大将身份,仅为小头目,但个个精于野战,充满朝气,能征善战。总兵力前后方共两万五千左右。

    此时,东部战线突发异变,盘踞在岐阜城的织田信孝开始活动。

    信孝知道柴田胜家南下消息后,企图搅乱秀吉后方。他从城里派出小部队到大垣一带村落烧杀抢掠,袭击守备部队。他采用游击战术,烧杀掠夺后马上撤回城堡里。秀吉守军各处应援,疲于奔命。

    “莫若趁此机会攻陷岐阜城为妙。”

    秀吉回到大垣想。他在不影响其他战线作战的范围内,召集所有能召集的将士,准备杀到城下,围攻岐阜城。但突然天下暴雨,河渡川、吕久川等河堤溃决,大部队不能靠近城堡,无奈,大军只好又撤回大垣。

    恰在此时,湖北山岳战线发生异变。

    “两军相峙,异变常生。”

    胜家的老经验此时显灵。

    变化发生在秀吉一方。而且变化非自然发生,为柴田方先锋大将佐久间盛政设计促成。盛政并不单是战场上骁将,他还具有谋略才能。

    盛政想方设法策反敌将。他把秀吉方前线将领全部考察后,认为“山路将监可行”。他把眼光投向这位新加入秀吉阵营的将领。

    山路正国将监本为近江长滨城主柴田胜丰家老,在此战役开始前加入秀吉阵营。因主人胜丰投降秀吉,他自然随主归属秀吉一方,随即便被派到这山岳战线最前线。但将监应该不满意自己如今的地位。柴田方听说,他本来反对主人投降秀吉。

    佐久间盛政觉得:

    “毕竟将监顽固守旧。”

    盛政手下许多将士都曾经是山路将监部下。他们都认为,将监因顽固守旧,当不能适应新环境,或许心怀抵触情绪,每日不满也未可知。

    “用情说服将监。”

    佐久间说。他派使者前往柴田胜家驻地,请求胜家同意他活动将监。

    胜家回答说:

    “可以,当然可以。”

    但胜家同时嘱咐道:自己对将监一人早有耳闻。他虽对现状不满,但并非怀恋旧主,而是因性格保守所为。因此仅用人情义理要想说服他回归旧巢或不可能。他妻子七人都在秀吉处当人质,今若反水,倒向柴田方,那他七位亲人当然都会被杀。宁可丢掉七条亲人生命,亦要归附旧主柴田,若无相当有利条件,仅靠人情义理,他不可能答应。

    胜家说:

    “唯利可也!”

    唯有利,才能使战国时期人动心,而绝非人情义理。柴田胜家作为乱世枭雄,对这一条深有体会。

    “告诉将监,若愿归附我方,封赏越前丸岗城十二万石。”

    佐久间知道,这是一个惊人褒赏。十二万石,超过佐久间盛政本人,在柴田幕僚中,当属最高俸禄者之一。

    “此赏并不高。”

    胜家说。计算一下山路将监反水对战局将会带来的影响和结果,便能知道这并不过分。

    柴田军密使秘密潜入山路将监守卫的堂木山要塞,向山路将监转达了柴田胜家旨意。山路将监稍事沉默,最后终于说:

    “愿受命。”

    将监说,唯有家属一事令人为难。他有七位家属作为人质生活在后方长滨城内,大部分都在众目睽睽之下生活。要想解救他们出来,非常不容易。但将监同时说,秀吉万事宽宏大量,如果小心行事,也许能想方设法解救出来。

    但秀吉方并未像将监所想象的那样对他宽松。周围人对将监日常不满言行本来就觉得不舒服。因此他们对将监平时也就比较关注。密使走后,将监与其亲信重臣们言谈举止发生微妙变化。这些微妙变化,引起周围人等注意。与将监同守这座堂木山要塞的是近江出身的村木重兹。村木重兹后年被称作常陆介,其子为村木重成。他是秀吉长滨领主时代以来的家臣,虽为武将,但政治感觉却相当敏锐。村木重兹此时感到情况不妙。

    村木重兹为防患于未然,对要塞防守进行了调防。他让山路将监守备外郭,自己镇守本营(本丸)。

    这一举动,惊动了山路将监。山路觉得自己的事情可能败露,因此行动变得乱杂起来。他想毒杀重兹,假惺惺邀请重兹喝茶。重兹表面答应,但在他正慎重观察之时,将监手下有人密告,他遂知道将监反水一事确实无误。

    但此地处于两军一触即发的最前线,所以重兹故装不知,茶会托病未去,同时派人急报后方本营。时期微妙,后方也无意打草惊蛇,只是暗中加强对山路家属监视。

    但这一些都被将监觉察。事到如此,只能逃向柴田一方。他选出几个胆大心细的家臣,让他们秘行到长滨,想方设法救出自己家属。

    长滨城一半沉在琵琶湖水面之下。将监家臣们准备好船,计划趁天黑从湖上帮助逃脱。计划几乎成功。但船刚出水门,就被巡逻船发现。他们拼命逃跑,结果还是被抓。与此同时,身在前线的将监带领五百家臣人等逃向柴田一方。

    将监逃掉了。但他家人质家属全被抓到堂木山要塞,拴在面向敌阵临时树起的木柱上,按军法全部杀掉。

    “僵持则变。”

    事态按胜家预言发展。

    带来这场突变的山路将监逃进佐久间盛政阵地后,费尽口舌,鼓吹道: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请即刻攻打。”

    他所说每一个理由都能令盛政动心。其中最为重要的情报是:

    “秀吉不在前线。”

    一段时间以来,秀吉一直不在前线。秀吉为攻打岐阜城,早已回到美浓,短时间内不可能指挥这条战线。

    将监还画出详细地图,一一解说秀吉一方防御阵形,指出防御薄弱地段等。

    秀吉方防御阵地,重前线与后方,要塞等也坚固。但中间防御薄弱,薄弱得像纸一般。

    “中间在何处?”

    “此两山岭。”

    将监用手指敲打地图中间两座山道。这两山为大岩山和岩崎山。大岩山由中川濑兵卫守备,岩崎山为高山右近守备。两人都是摄津出身大将。当年在织田信长体制下属于荒木村重,佐久间盛政不甚了解。

    佐久间盛政问:

    “为何?”

    将监答曰:

    “中川濑兵卫不过一介武夫。高山右近多思多虑,优柔寡断,不能应对突发事件。”

    将监并且解释道:

    “只要攻克此两要塞,则敌方阵地全体必将崩溃无疑。”

    盛政听后兴奋异常。当时这种战法被称作“拦腰砍”。当敌人布有纵深阵地时,避开前锋,深入敌后,奇袭敌方中间薄弱环节。这种战法在日本人传统战术思想中并没有。但当此战法在战国中期出现后,迅速在武将之间流行开来。年轻的佐久间盛政被强烈吸引的,正是“拦腰砍”这一词语所具有的新鲜语感。

    “如此必胜无疑。”

    佐久间盛政坚信无疑。他命令马上牵来战马,飞身骑上,直奔胜家驻地,向胜家作了说明后,请求准许自己开始作战。

    “此事……”胜家听后显出不快表情道,“还是不做为妙。”

    在经验丰富的胜家看来,如此些许变化,便丢开要塞,外出作战,相当危险。搞不好非但不能给敌人以打击,反而会被敌人所利用。胜家觉得还是应按既定方针,继续坚守,保持对峙。

    两人当然展开激烈争论。

    佐久间盛政年轻气盛,再加上对方是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伯父,所以说话间言辞便激烈起来:

    “伯父大人,顽固不化。”

    “你这老糊涂”一言已到盛政嘴边,他又拼命咽下去。

    胜家不知如何是好。若再年轻一些,胜家会大骂一声,对这一提案不屑一顾。但如今自己确实已老,在有血缘关系的年轻人面前,首先感到年龄已不饶人。而且他看到眼前佐久间盛政年轻气盛,也颇觉可爱。他表情终于松弛:

    “也好。但有条件……”

    胜家叮嘱道:突袭中间要塞,经过前线要塞时,一定要留下足够的阻击兵力。因为若途中遭遇袭击,全军将陷入混乱,难免溃败。

    “听好,还有一点。”

    胜家还叮嘱道:拦腰砍成功后,不得占领敌地,应迅速撤回。胜家最为担心的是突袭大军被敌人包围,成为孤军。若陷入绝境,胜家势必要出动救援。若真到那时,柴田出动救援的全军,将像剥掉贝壳的贝肉一般,成为秀吉一方上好猎物。

    但盛政听到这些叮嘱却反应有异。他把胜家这些顾虑,都看做胜家年老气衰的缘故。他觉得:

    “伯父果然老矣。糊涂至此。”

    如果袭成功却要马上撤退,那还不如当初不发动奇袭。若能占领敌人要塞,当然要以那些要塞作为前线进攻基地,继续攻击敌方其他要塞,扩大战果。这才是兵法常识。若不能如此行动,我也不用来给伯父你说。但他口头上还是答应了。

    “侄儿明白!”

    佐久间盛政神妙地点头答应。其实他内心却早已拿定主意:

    “将在外,不由帅。”

    作战部署当即开始。阻止敌方其他要塞的兵力由胜家亲自指挥,动员总兵力达一万两千人。

    突袭部队由佐久间盛政指挥。兵员数达八千之多。作为奇袭用兵力,在战争史上也算规模少有。

    佐久间盛政带领这支突袭部队出发之日是天正十一年(1583)四月二十日,时刻是深夜一点。大军熄灯灭火,兵士衔枚,草裹马蹄,销声匿迹悄悄行军。

    如此大规模夜袭,却能在到达中川濑兵卫要塞山脚下时不被秀吉一方发现,确属史上罕见成功。盛政军拂晓攀上要塞,展开激战。中川濑兵卫仓促应战。他手下兵力只有一千,当然不是对手。最后仅剩五十余人,他还坚持抵抗。侧近说:

    “只有撤退。”

    提议放弃要塞,突围逃命。但中川濑兵卫根本不听,他大喊:

    “今日一战,众目睽睽。”

    他一直打到仅剩侧近数人,最后退进本丸,慌忙脱掉铠甲自杀身亡。中川濑兵卫在参与讨伐明智军时,最早袭击天王山,扭转了战局。但他嘴不干净,从来不叫自己从前的同辈秀吉“筑前”,而是不屑地叫:

    “猴子!”

    当然他从未当秀吉面叫过。

    濑兵卫激烈抵抗四小时后战死。在濑兵卫激战时,守备近邻岩崎山要塞的高山右近,并未出兵救援陷入绝境的儿时以来的朋辈,而是立刻抛弃要塞,撤退到后方木本。他不想做蛮勇濑兵卫的陪葬人。

    佐久间盛政成功了。

    “请看!”

    他更加觉得伯父愚昧。他立刻派人向胜家报告胜利,并说:

    “今日一战,上下疲困不堪。请容不撤,在夺得要塞中就地宿营。”

    盛政意图当然不是要在此借宿,他是要以此为前线基地,明日向贱岳敌方要塞发动进攻。

    胜家当即看出盛政意图,大为吃惊,发出急令:

    “火速撤军!”

    盛政听后冷笑道:

    “请转达伯父大人,犹豫无用,尽可准备明日上京树旗号令天下事宜。”

    胜家知道后更加惊讶,为制止盛政冒险,连续五次派出急使。但每次盛政写的回信都充满嚣张气焰,根本不听撤退命令。

    胜家绝望。他自言自语:

    “铁马人生,到此为止啊!”

    他这句自言自语都传到盛政耳中。但身在前线的盛政照例冷笑一声:

    “定可取胜。”

    盛政觉得,直至攻下贱岳要塞,秀吉都不会赶来。因为秀吉还在美浓大垣城。大垣城距此四十五公里有余,即使他放下攻打岐阜城一事不管,要赶到此地也应是明日。而且即使赶到,人困马乏,也不可能立刻应战。在此期间,只要攻克贱岳要塞,占据有利地形,定能取胜。

    但胜家大叫:

    “幼稚啊!”

    他还是严命即刻撤退。胜家最后终于无奈地说:

    “以玄蕃及山路将监之流的器量,怎可度秀吉之腹啊?”

    胜家这一看法,也通过第六次急使传给盛政,但盛政干脆再不回信,与胜家断绝了通信。

    秀吉狂喜。

    他同日就在美浓大垣城接到盛政突袭中川濑兵卫要塞的情报。盛政拂晓发动突袭,上午十点左右占领要塞。秀吉两小时后的中午便接到这一事变情报。他事前准备的急报通信体系,使之成为可能。

    秀吉踢一脚廊檐,进到后屋,兴奋地喊:

    “必胜无疑。”

    秀吉的脑袋,手脚,连舌头都陀螺般飞速旋转起来。在秀吉一生中,其言行像今天这样充满光彩的日子并不多见。秀吉从这一急报中能清晰可辨地看到架在自己头上的彩虹的光辉。但秀吉用力拽了拽脸上的皮肤,双目紧闭,拼命想把这光辉的彩虹从自己脑中消去。一定得消去。他比谁都更知道战争是由无数偶然的断片组成,他比谁都更知道只有能把这些断片有机地捡拾并组合,有机地结合到自己的战略方针和战术中,胜利女神才会向自己微笑。秀吉目前决不能去关注彩虹之类。他知道自己若去关注彩虹,那到手的胜利定会从自己手指间漏掉。

    秀吉本来尖削的下巴颏像利剑般更加尖锐。他横眉立目,用令自身都惊讶的速度及准确性连续发出必要的命令。

    秀吉在大垣拥有一万五千将兵。必须立刻把这支大军投入贱岳前线,决定这次战斗胜利的唯有行军速度。要想出现奇迹般速度,秀吉必须使出绝招。

    时间已到中午。不等赶到战场,太阳便会落山。要把夜晚变成白昼,行军沿途必须遍燃篝火与火把。秀吉亲自挑选五十壮士,令飞骑直奔近江长滨。其中二十人的任务是让沿途村落动员村民起来点火照明。其他三十人的任务是动员沿途村民给急行军的人马准备粮草。

    “要不惜一切代价!金银财宝尽可散去。”

    备用马背上驮上大量金钱。秀吉把这些先遣人马和足轻以上将领集中到城门内瓮城中。他手握青竹,敲打地面命令道:

    “召集沿途各地豪绅大户,令他们开仓蒸饭。马草拌上麸子。大米所用几多,全凭百姓自己申告,战后赔偿十倍。”

    他停顿一下又说:

    “如此命令百姓们:米饭蒸好后,空草袋不可扔掉。只需把空草袋一分为二,蘸上盐水,用之装填米饭。马草亦照此不误。为区别兵粮,马草袋上插上树枝或纸张做记号。所有兵粮草袋,全部放到沿街自家门口即可。”

    秀吉提高声音:

    “无数将兵将拥满通往近江的大道。所有将兵必将不顾一切,风驰电掣。因此要让沿线百姓大声加油。让他们不断向将兵大喊:这是兵粮,请随意带走,随意带走!士卒们无装兵粮容器,令他们用战袍包裹,无战袍者可用手巾包裹。如此大量的士卒,其中肯定不乏贪欲之徒,也会有伸手多拿成倍兵粮之人。命百姓可成倍给他们兵粮。如此大量士卒,其中也不乏粗心之人,或以马草囊袋当兵粮抓取。若有如此之人,则让百姓殷勤劝说,此为马粮,若用尽管带走。”

    此时秀吉最为困难的是这一万五千将兵不在一处。将兵大部分被安排在各处攻打岐阜城。秀吉必须使这些分散的将兵一声令下,迅速转为进攻大军,急速奔驰贱岳。

    秀吉命令:

    “不得转来大垣城!”

    他派出几百名传令员,命令各地各队直接疾驰贱岳战场。

    “战场只有一个,贱岳山麓木本城。不得迟到,否则后悔终身。”

    发完所有指令,已是下午二时左右。这一系列命令被传到部队后,各路大军开始飞奔贱岳。最早出发的是四点左右,晚的也在五点左右。

    但秀吉此时却早已不在大垣城了。

    他发完命令后,便飞身上马,冲出城门,挥鞭赶马,狂奔在近江大道上。跟随其后的,不过数骑。但晚其一程便有十骑,晚其两程又有五十骑等,狂奔的将兵逐渐连成长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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