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六节 少女和大叔
天霜坐在木凳上,双腿分开,中间放着一个金属模子,她用铁铲从旁边的泥炭堆里铲起炭团,塞进模具,用力压实。
牛伟方想到了阿依——前天在晚宴上,他见到了天浩的妻子。那个女人同样瘦弱,丑陋无比。可就是那样一个干瘦且毫无美感可言的女人,竟然得到了雷牛部族长的宠爱,与她有了孩子,而且在外面没有闹出任何绯闻。
她的力气很大,从木凳上被拉起来的时候,牛伟方无法抗拒,彻底颠覆了此前对天霜“瘦弱不堪”的印象。
几分钟后,看着摆在天霜面前的空盘,牛伟方把最后一块馒头塞进嘴里,含糊着问:“吃饱了?”
便餐包括两个馒头,一碗鱼汤,外加盐渍萝卜。菜品每天都在更换,骨头汤、蛋花汤,或是掺了面粉的蔬菜浓汤。馒头很大,足以让任何人吃饱。
他赫然发现这项简单的工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轻松。前几天在工棚外面陪着天霜,她每天至少要重复压模动作两小时,然后才能换人。
她穿着短裤,白晃晃的长腿很抢眼。
他输得心服口服,搂着天霜傻呵呵笑了很久,连声叫嚷:“没想到老子的妹妹这么能打,以后没人能欺负你!”
包括天霜在内,数百个女人和孩子都这样,按照不同的工种分组,人们用水将泥炭喷湿,穿着沉重的高筒木鞋来回踩踏搅拌,潮湿的炭团用特制模具压制,手工打孔,成型后一块块叠摞着堆放,形成一座座黑色的山。
在牛族的高级贵族圈里,年轻的雷牛族长已经成为传奇。能力如此卓著,带领区区一个小型村寨发展到今天这般规模的人,绝不会在选择伴侣的问题上出现误差。
周围的妇人们纷纷发表议论。
既然他选择了阿依,也对别的女人毫无兴趣,那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身材纤瘦的女人才是美女?
女人的容貌并不重要,权力才是基础。只要能得到天浩的支持,在一年后的重臣选择上得到他的投票,牛伟方觉得一切付出都很值得,他也愿意后宫永远只有天霜一个女人。
“鹿族人的织造技术独步天下,这些俘虏无论放在咱们牛族的哪一个部落里都是宝贝。狂牛部也野牛部就不说了,我上周召集凶牛部的凌啸,公牛部的振峰,还有其他几个小部落的族长,所有人聚在一起开了个会。嗯……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这是牛伟方第一次尝试着换位思考。
平心而论,牛伟方不喜欢天霜,如果不是因为利益,如果天浩不是雷牛部的族长,如果雷牛部只有区区几万人,而不是实力急剧膨胀,尤其是这次对鹿族战争大获全胜,全族人口一跃突破百万,与狂牛部和野牛部关系亲密,甚至结为同盟……缺失了上述任何一个理由,他根本不会多看天霜一眼。
他在这里待了好几天,整个蜂窝煤制造程序已经看得烂熟,最初的好奇心早已消磨殆尽,如果不是为了得到这个女人,他早就拔脚离开。
……
“第一次都这样,做多了就好了。”
思维在这种奇怪的环境里飞扬。
他今年三十六岁。
对王位的渴求迫使他留在雷角城,跨越了时间与年龄的界限,对自己不喜欢的目标展开追求。
中年人燃起了对一个小女孩的熊熊战意,强烈的征服感与压迫感促使牛伟方必须在天霜面前做点儿什么。何况这种挑战没有恶意,还能打发自己无聊的时间。
“你做的很不错,鹿族已经无法对我们构成威胁,布料的问题也基本上解决。呵呵,说真的,收到你那封信的时候,我真有些不敢相信,困扰了历代大王的关键问题,竟然被你这样一个年轻人彻底解决……我只能说是祖宗保佑,神灵保佑,牛族有福啊!”
牛伟方相信自己的判断,也相信天浩的眼光。
至于婚事……天浩真的没有想过要对给天霜强行安排某个男人。他一直认为这是天霜的自由,无论她未来做出何种选择,自己都会帮助她得到幸福。
天霜同样不喜欢牛伟方。
说实话,牛伟方对这种事情很陌生,从未有过经验。
很突然,牛伟方没想到天霜会抛出这个问题。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算太熟,却也不算陌生。他完全是下意识地张口答道:“会,当然会。”
这个女人虽不漂亮,却是他选定的王妃。
天霜的日常运动量很大。
牛伟方很有耐心,他每天都会在这个时间在偏殿门口等着天霜,两个人一起吃饭。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晚餐也是如此。没有浪漫的气氛,也没有想象中温馨的场景,就像两个陌生人,丝毫谈不上亲密。
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在二王子心中荡漾。
在牛伟方眼里,天霜只是一个小女孩,而且长得很丑,极其难看的那种。
天浩坐在椅子上,拱手行了一礼,脸上露出谦逊的笑:“在下听凭大国师的安排。”
看着蹲在工棚外面发呆的牛伟方,不知道为什么,天霜忽然起了调侃的心思。她随手拈起一块拇指大小的泥炭,不偏不倚扔在牛伟方脚下,笑道:“喂,看了那多天,你到底会不会做蜂窝煤?”
跟着狩猎队外出,无论投枪还是弓弩,天霜都能熟练运用,甚至有过单独射杀一头暴鬃熊的战绩。
牛伟方走在天霜身边,仿佛一只跟屁虫,就这样来来回回,已经好几天了。
这不是夸大其词,天霜身边有太多的老师,她很清楚豕人与牛族人不同的战技,能熟练运用各种常用兵器,“族长妹妹”的身份也令她受益良多,先后数次乘船前往济州岛受训,火枪射击精度方面不亚于最优秀的战士。
天浩不是瞎子。
天霜抱着课本从偏殿大门走出来的时候,牛伟方满面迎面走来,笑吟吟地说:“中午一起吃饭吧!”
饭后,天浩陪着巫彭走进休息室。
半小时后,牛伟方感觉胳膊酸得要命。
又坚持了十多分钟,牛伟方再也无法抬起右手。重得要命,仿佛胳膊上绑着一块铁,肩关节彻底失去了活动功能,被永远固定。
天霜点点头,平静地说:“我下午要去泥炭场。”
她其实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瘦弱,高大的身材很匀称,腿脚、胳膊、腰身虽不如别的女人那么粗壮,却有着结实的肌肉,身体柔韧度也极好,尤其擅长奔跑,短途爆发力很强,精通格斗,战技方面甚至超过大部分男人。
雷角城王宫偏殿被天浩当做临时教室,给所有受训者上课。
泥炭压模工作枯燥又单调,天霜却做得很认真,一丝不苟。
初春时节颇冷,工场内部有燃烧的炭盆供暖,这样的穿着不冷,也是为了工作方便。
天霜的体型与阿依差不多,只是比她略强壮些。
他从未接触过这种女人群体性工作的环境。
她从来就不是个矫情的女人。
这是善意的玩笑,附近人们都知道王子与族长妹妹的身份,工棚里的女人都已结婚,是过来人,她们纷纷笑了,都觉得有趣。
三哥说过,真正的男人应该是专注于做事,而不是耍嘴皮子。没错,他是二殿下,身份尊贵,可除了身份他还能有什么?会煮饭?会做衣裳?还是像三哥那样运筹帷幄,机智多谋,带领族人,从小小的磐石寨发展为今天的磐石城?
巫彭兴致很高,他招呼着天浩在自己对面坐下,笑道:“说说,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鹿族俘虏?”
牛伟方抬起头,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天霜,却被她笑吟吟的一句话彻底压制:“做的不错,继续,让我看看你能一口气做多久?”
她昨天就说过今天的安排。牛伟方去过泥炭场,知道那里的工作程序。他觉得这女人实在很无趣,身为族长的妹妹,做什么不好,偏偏选择那种肮脏的工作。可看在天浩面子上,这种话实在说不出口,只能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每天陪着她来来去去。
“慢慢来,回去好好休息,第一天晚上膀子最疼,明天就没事了。”
“你这小子,越来越滑头了。”心情大好的巫彭用手指点了点天浩:“好吧,那就说说我的安排。”
老祭司对天霜悉心教导,她也学的很刻苦,接连通过种种考核,进入了天浩亲授的官员培训班,以第四名的优异成绩拿到了毕业证书。看着那张小型兽皮上三哥的亲笔签名,天霜笑得像个孩子。
前妻是一个虎族城主的女儿,她运气不好,死于难产。牛伟方身边有过另外几个女人,但彼此关系仅仅只停留在“男人和女人相互需要”的层面。也许是运气不好,也可能是体质问题,那些女人没能给他生下一儿半女。
这也是一种追求方式。
两天后,大国师巫彭及其卫队抵达了雷角城,受到天浩的隆重欢迎。
去年,天狂因为一句玩笑话惹怒了天霜,站在公平的立场,同时天浩也想看看天霜这些年的训练成果,于是让他们使用木制兵器,在穿戴防护整齐的情况下对决。比斗结果,天霜五战三胜。天狂除了在体格与力量方面占优,技巧与近身格斗方面完全不是对手。
虽然他对她没有爱意,也谈不上喜欢。
被一个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女孩当面称赞……说实话很不适应,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骄傲,很高兴。
三哥已经详细说过牛伟方的意图,他想娶自己为妻,也就是他的王子妃。
天霜没有拒绝。
照例还是宴会,这种热闹的场合不适于交谈,天浩与巫彭之间早有默契,他只是觉得奇怪——国师卫队里有一名年轻的侍从,总是盯着自己,看个不停。
牛伟方没有恋爱的经历。身为王子,想要女人实在太简单了。就算是已经死去的妻子,也是父亲在活着的时候一句话,双方没见面就成亲。
……
走近工棚,天霜把抱在手里的课本递给侍卫,脱掉长裤和外套,穿着贴身内衣和短裤,走了进去。
他很困惑,探询的目光笼罩着天霜,一直没有离开。
天霜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炭渣:“别说我不给你机会,来做几个给我看看。”
在牛伟方看来这是天霜故意的挑战,尽管彼此年龄悬殊超过十几岁,他却不以为意,想了想,脱掉长裤,把外套扔给站在旁边的侍从,弯腰钻进工棚,走到天霜原先的位置上坐下,一声不吭拿起了铲子。
“是啊,我男人以前在磐石城也做这个,最多半小时就撑不住了。”
牛伟方索然无味地点点头:“嗯,我知道。我送你过去。”
牛伟方觉得很无聊。
在泥炭场里工作的人,全是女人和孩子。比较起来,雷角城的同类工场无论规模还是环境都不如磐石城。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工场外围设有澡堂,全天有热水供应。
泥炭压模一点儿也不复杂,非常简单。
磐石城没有“贵女”之类的说法,天霜经常跟着阿依一起在泥炭场里工作,一待就一整天,出来的时候两个人身上全是黑泥,又脏又乱。
目前天霜正接受内政管理训练,两个月后结束。天浩打算将她派往磐石城熟悉情况,半年后派往北方,给她一个村寨练练手,视具体情况再做安排。
“还是我来吧!”天霜不由分说,走过来,双手抓住牛伟方的胳膊,将他从木凳上拉起。她脸上笑容灿烂,冲着牛伟方翘起右手拇指:“还行,你比我厉害。刚做这个的时候,才二十分钟我就得站起来休息。”
简直不可思议。
侍从端来一盆热水给牛伟方洗手,顺便帮他披上外套。
这些事情牛伟方好像都做不来,也没有那个能力。
两个人的午餐很简单——天霜带着牛伟方到学校餐厅,花了两枚辅币,买了两份便餐。
身为男人的尊严迫使他必须做出这个回答。
两个人面对面吃着,谁也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