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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节 制造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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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巫源必须从其它方面给予牛伟邦更大的困扰,搅乱他的思维,然后在适当的时候露出少许“痕迹”,引导他往自己希望的方向走。

    一个女人蜷曲着身子躺在地上。

    这其实就是事实真相——没人指使阿芬,她只是在家里发现一个装满腌肉和棉布的口袋。里面有一块泥模板,刻在上面的文字告诉她:只要把留言下方的话说出来,讲给更多人听,你就能得到更加丰厚的报酬。

    现实是击垮信心的最佳武器。

    大约是两个月前,也就是第一批援军派往磐石城之后,雷角城开始流传着关于天浩的谣言。

    无数念头在恐惧支配下蔓延开来,就像沿着主神经脉络急剧分叉的神经末梢,所有末端都结出了猜忌的黑色果实。牛伟邦忽然有些后悔,觉得不该早早派出族中主力,也许根本就不该打这一仗。

    不是因为怜悯,而是她实在熬不过去。死人跟垃圾没什么区别,雷角之王需要真正的口供,抓住真正的幕后主使。

    牛伟邦是个认真严肃的统治者。他亲自旁听了对阿芬的审讯,看到竹签深深扎入她的手指,看着她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也看着她在一次次殴打后被冷水浇醒,死去活来。

    这让牛伟邦感觉很糟糕,就像一把沙子牢牢攥在手心里,却从指间缝隙里缓缓流下,一点点缩小可控的范围。

    “让她休息几天,给点儿时间让她好好想想。”这是牛伟邦当时亲口下达的命令。

    其实这些事情天浩早已知道,宗光与他无话不谈,然而贵族的小把戏实在让人啼笑皆非,他们绞尽脑汁努力抬高自己,与旁边的人分出等级,却不知道这种做法实在令人讨厌,甚至有很大几率转化为憎恨。

    躺在地上的妇人已经没有呼吸。她睁着眼睛,舌头从微张的嘴唇中间伸出,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肿胀。残留在嘴角的血迹已经发黑,表明死亡时间至少是好几个钟头以前。裸|露在外的大腿和胳膊上布满伤痕,深紫色,也有黑色,有钝器殴打留下的淤伤,也有尚未结疤的新鲜烙印。

    也许是整个磐石城,或者雷角城,甚至有可能是自己这个部族之王。

    只要她在审讯阶段死死咬住没有幕后主使,在巫源看来也就够了。

    雷角城不大,只要有决心,从区区几万人里筛查目标其实很简单。亲卫队前前后后抓了一百多人,严刑拷打,绝不放过,一个带一个,就像文明时代从传销集团最底层往上逆推,三角形顶端最终定格在一个叫做“阿芬”的女人身上。

    牛伟邦一直在查找这些谣言的源头。

    亲卫队的执行效率极高。一个多钟头以后,离开监狱返回城主府的牛伟邦收到消息——昨天夜里负责值守的两名狱卒死了,亲卫在他们家里发现了尸体,同时还有死者的家人,全部横死,一个不剩。

    巫源从一开始就没对阿芬抱有太大希望。雷角之王是个铁腕统治者,他想要做的事情必须毫无折扣执行。追查流言源头很快就会找到阿芬那里,她根本逃不掉。

    当然,牛伟邦可能是个例外,他相信并作出反应的几率很低。

    诬陷他造反是最好的做法。

    阿芬老了,抗不住刑讯,扎了几次竹签,烫了几次烙铁,结结实实挨了几十鞭子,哀求告饶之下,她承认一切都是自己在背后主使,在泥模板认罪书上签字画押。

    阿芬的确是流言散布源头,却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一个穷酸潦倒的老妇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她怎么会冒着杀头危险前后奔忙?

    可是没人相信,即便是自认为英明的雷角之王也认为她在撒谎,有所隐瞒。

    他是一个对权力有着深刻理解的部族之王。无论任何时候都必须牢牢掌握军队,这是身为王者的基础。由此延伸,监狱、监察机构、各种不同形式的暴力机关,都是构成并巩固自身权力的重要组成部分。牛伟邦从不假手于人,所有相关权力机构统领都由身边的亲信担任。

    天浩得到的好处是人口。前后几次大战,磐石城人口数量急剧攀升。从普通村寨到万人城市,他花了两年时间。现在,只要打赢豕族,泌水城和雷角城都能分到大量战俘,磐石城的人口更更超过十万以上,成为毫无悬念,真正意义的大城。

    这是构成谣言的核心,却不是巫源想要引起牛伟邦重视,达到根本目的的核心。

    他的目的是什么?

    话传得广,听的人多了,就不由得不信。

    巫源熟悉牛伟邦的很多生活习惯,知道他的弱点。英明的王者总会给下层民众更多的机会,哪怕是杀人重犯,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和机遇,也能得到伟大的王下令赦免。

    可怕的感觉瞬间涌入大脑,牛伟邦觉得手足冰凉,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整件事情到这里彻底中止,硬生生被人掐断了线头。

    “我以前去过磐石寨,那是个只有几百人的小寨子。你看看这才过了多久,那里突然变为城市,听说去年人口就超过十万,这里面要是没点儿猫腻我才不相信。要我说,磐石城的城主一定是得到其它部落支持,跟咱们大王对着干。”

    “攘外必先安内”,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古话。如果连雷角城的安宁与稳定度无法维持,打再多的胜仗有什么用?我要那么多的豕人俘虏做什么?

    前前后后,她得到了很多奖励。

    到那个时候,有资格参与肉食盛宴的就不仅仅是老鼠和蟑螂,更多的小虫子能分享大餐。肮脏是它们最好的调味品,恶臭是它们最喜欢的味道,死者骨头也不能放过,这种坚固的物质能保存很长时间,足以让丑陋恶心的生物群趴伏在上面久久回味,啃骨吸髓。

    他还没有昏聩到偏听偏信的程度。

    很多贵族对天浩得到的好处嗤之以鼻。他们认为天浩的姓氏很卑贱,因为“牛”这个姓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按照各人身份尊贵程度,分为简单与复杂两种。主要体现在书写方面:像天浩这种从底层爬上来的新晋城主,他的姓氏书写模式笔画简单,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牛”字。如果是身份尊崇,祖上有着悠久历史的高级贵族,书写模式会很复杂,是一个笔画很多的象形文“牛”字。

    愤怒和无奈像两条野狗在牛伟邦身体里疯狂撕咬,凶狠狂吠,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紧接着,狱卒也死了。

    族巫的身份很重要。尽管牛伟邦不喜欢巫源,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但每年春、夏、秋、冬四个季节来临之际,雷角之王不得不拉下面子,下令召回巫源,主持各种祭祀仪式。

    雷角城监狱的重要性仅次于军队,可偏偏在这里出了问题。

    巫源的私宅位于雷角城西面,这里是城内的富人区,周围邻居不是祭司,就是统领。

    想到这里牛伟邦就觉得不寒而栗,心中怒火燃烧越旺,眼眸深处充斥着杀意。

    巫源知道牛伟邦是个聪明人,也是一个智慧超群的部族之王。像他这种人不会随便被几句谣言改变内心想法,更不会轻易怀疑并改变手下重臣的身份地位。达到一定高度的统治者需要辅佐者,甚至是一个庞大的辅佐集团。其中偶有个人犯错,降下的责罚必须考虑各种因素,而不是简单的杀头、抄家、灭门。

    当一个人发现熟悉的生活环境突然出现了碎片,扎破自己的皮肤,流出鲜血。尽管这种扎伤不致命,甚至连微恙都算不上,但他总会心存芥蒂,对身边的一切产生怀疑。

    那些像臭虫一样藏在阴暗角落里的家伙,已经把手伸进我的禁区了吗?

    “磐石城主其实是雷角之王的亲弟弟。当年老王有好几个儿子,现任大王用了很多手段才得到第一顺位继承人的位置,很多王族都被他杀了。磐石城主很幸运,他被人悄悄收养,得到了其它部族首领的帮助,这才从村寨头领晋升为城主。现在磐石城的地位已经稳固,大王被逼得没办法,这才公开承认磐石城主的身份。”

    三十多平米的房间很宽敞,六个燃烧正旺的炭盆分别放在屋角与墙边。这座建筑设计精巧,有特殊的供热空心层,虽然外面天寒地冻,房间内部却温暖如春。

    究竟是谁在背后扰乱我的视线?

    整整一个下午,牛伟邦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冥思苦想,直到晚上。

    牛伟邦双脚分得很开,沉静中的他目光低垂,被火光照亮的侧脸如古典雕塑般线条流畅,只是眼睛里看不到丝毫感情,冷漠占据了绝大部分,正朝着凶狠与愤怒的爆发边缘转变。

    潜藏在暗处的对手显然控制了局势,拥有比自己想象中更强大的力量。已经不仅仅是谣言那么简单,他们谋求的东西应该比表面上看起来更多。

    牛伟邦根本不相信她的供词。

    四名侍卫手持火把,照亮了阴暗无光的牢房。

    “给我查!”良久,牛伟邦咬牙切齿,发出毫无情感可言的森冷语音:“整个监狱,从上到下,一个一个的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给了她毒药,究竟是谁在跟本王作对?”

    如果随身带着毒药那种东西,阿芬在刑讯之前早就一口吞下。她是个意志薄弱的人,不是死扛到底的硬汉。

    巫师和祭司是神灵在人间的代言人,他们的身份无可辩驳。

    牛伟邦脸上笼罩了一层冰冷寒霜。

    “磐石城主要造反了,我用脑袋担保这是真的。他每天都在练兵,打造武器。那人是个疯子,他杀光了城里所有的反对者,包括祭司。他们已经不相信神灵,从不举行祭祀仪式,尤其是那个城主,他是亵渎者,是神灵的敌人。”

    谣言释放的很成功。

    第二天,她在院子里找到一个更大的口袋,里面同样装满了腌肉和棉布。

    他知道牛伟邦不会相信这种攀诬。

    半信半疑的阿芬尝试着做了。

    流言本身并不重要。

    牢房内部空间不大,只能摆下一张床。

    磐石城主意图谋反。

    种种迹象表明她身中剧毒。

    阿芬真的没有撒谎,她在审讯中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他没有思考出任何结果,眼前一片迷茫,仿佛被大雾笼罩,混沌不辨方向。

    巫源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拿起摆在桌上的酒壶,自斟自饮。

    ……

    那个叫做天浩的年轻人实在太聪明了,种种行为举动与他的年龄毫不相配。他好像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私心,前后几次大战随随便便就把功劳让了出去。磐石寨附近与其交好的村寨头领一个个鸡犬升天,不是得到姓氏赏赐,就是得到更多的人口,甚至连距离遥远的汨水城也加入这张关系网,形成一个庞大的联盟。

    最近发生的事情让巫源感到心情畅快。无论节奏还是结果,都让他有种说不出的亢奋。肾上腺素激增效果导致大脑运转速度加快了许多,思维也变得更加清晰,就连酒精也无法产生阻碍作用,纯粹只是兴奋的增效剂。

    她看上去有五十多岁,干瘦的身躯也许是因为饥饿,也可能是因为疾病。衣服很单薄,破破烂烂。无论穿着还是身体,都表明她不是个有钱人。

    这段时间他一直呆在雷角城,没有像从前那样以赤蹄城为家。

    可是现在,阿芬死了。

    因为这一切都不符合常理。

    如果天浩意图谋反,就不会向自己坦白整个对豕族的进攻计划,不会主动向雷角城军队提供棉衣和手套,包括粮食在内的大量补给,更不会让廖秋带回全新的盔甲制造工艺流程。

    但她从未见过留下这些东西的人。

    事情发展与巫源预料中完全一样:阿芬没有死,她奄奄一息被送回牢房,牛伟邦给了她更多时间考虑,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巫源接下来的动作是买通狱卒毒死阿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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