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左耳
陈落把门关上,背着书包朝厨房走去,边走边道:“爸,我回来了。”
陈韶切菜的手顿了一下,等他缓过嗓中的痛,轻声道:“嗯,去写会儿作业,饭爸爸一会儿就会做好。”
陈落瞧出陈韶有些不对劲,她想开口又怕陈韶绷不住情绪,只能把头低下来,轻声应了一下,背着书包去了书房。
等陈韶把饭菜摆上桌,陈落已经洗好手在桌子上等着陈韶。
她见陈韶只拿过一只碗,起身去厨房,想帮陈韶盛饭。
陈韶把人拦下来,露出了一个苦笑,道:“落落,爸爸不饿,爸爸想看着你吃。”
陈落的心骤然跌落,杏眸多了些深邃。
陈落坐下,拿起馒头,夹着菜吃了起来。
她其实也没有胃口,这些她喜欢的菜在此时都难以哽咽,心里胃里都在排斥,尤其是胃,里面的酸水排山倒海。
但陈韶的情绪不对,陈落只能先顺从他,听话地把饭吞下去。
陈落吃了半块馒头把小米粥喝尽,便再也吃不下。
她把筷子放在桌子上,抬眼紧张地看向陈韶,道:“爸,我吃好了。你的神情,发生什么事了?”
陈韶的眼立马红了起来。
陈落见此,立马从桌子上抽出卫生纸,走到陈韶身边,把纸递给他后,就紧紧把他抱住。
陈落的心慌乱如群马过境的草地,她抱紧了陈韶,颤着声音道:“爸,是老板又辞退你了吗?”
她勉强定了定心,努力稳着声线道:“没关系的,现在嘛学费还可以,至于饭钱,昨天王奶奶说让我帮忙照看她的小孙女,咱俩又不爱吃菜,还是可以的。”
陈落轻轻捋着陈韶的背,安慰道:“所以爸你别着急,我们慢慢来。”
陈韶一开始只是因为分离与不忍而红了眼,但陈落这番话彻底让陈韶这个大男人忍不住哭了起来。
他把陈落抱紧,不停呜咽着。
陈落从未见过陈韶哭,头一次见,原本就慌乱的心更加兵荒马乱。
陈落也红了眼,但她不会安慰人,只能让陈韶紧抱着,青嫩的手轻顺着陈韶的背,无声的陪着他。
良久,陈韶抬眼看向陈落,抖着声音哑道:“落落”
陈落抿紧唇,紧张地看向陈韶,含水的杏眸充满了担忧。
陈韶硬了硬心,道:“明天,爸爸送你去你妈妈那里。那里你会有个哥哥,你就不会自己一个人孤零零”
陈落听明白了陈韶的意思。
她轻搂着陈韶背的手陡然滑下来。
陈落挣脱陈韶的手,打断了陈韶的话,往后退了几步,不敢置信地看向陈韶:“爸,你在说什么啊!”
陈落失去了平常的冷静与沉稳,略显焦躁:“法律上的抚养权在你这,我的户口是在你的户口本上。”
她的眼里涌出了泪意,“你爸你是什么意思。”
陈韶白着脸道:“爸的意思”他哽了一下,缓了一会儿才继续道:“爸的意思落落这么聪明应该听出来了。明天开始,爸就把送你到你妈妈那里,跟着她过。”
最后一句,带上了一丝不易引人注意的哭腔。
陈落攥紧了手,原本有神情的眸子变得缥缈空洞,聚不齐神。
她用着呆滞的目光看向陈韶:“爸,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就跟当年的苏闻一样,嫌我累赘,嫌我拖累你
陈韶慌忙道:“落落,爸爸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你在妈妈那里等爸爸一段时间,爸爸工作稳定下来,能有时间陪你,一定会把你给接回来的。”
陈落看着陈韶慌张的面容,勾起从未对家人露出的讽刺笑容:“是嘛。”
语气中充满了质疑与不信任。
陈韶还想再解释,但陈落已经不想再听。
陈落垂下眸,道:“既然你早已经决定好了,我照做就是。明天嘛,太紧了,我现在就回屋收拾东西。”
话落,没等陈韶说话,转身进了屋,把门关上。
这时她才敢露出委屈与难过,背顺着门滑到地上,咬着手指,无声地让难断的泪顺着脸颊不断低落在地上。
诘朝
等陈落面无表情打开房门走出来,陈韶一脸的疲惫就出现在陈落的面前。
陈韶想说什么,但陈落撇过头去,不愿说话。
陈韶只好把话咽了下去。
两人吃完难捱的早饭,陈韶便领着陈落坐上公交,往郜家赶。
陈韶背着陈落的书包,走了好一段距离,才到郜家所在的小区。
陈韶领着陈落走向电梯,他进去后便摁下郜家主层所在的楼层。
当电梯门缓缓关上时,陈落抬起头看着上面变化的红字,开口说了她单方面跟陈韶冷战的第一句话:“户口在你这不能迁我等你接我回家。”
没等陈韶开口,电梯便停了下来。
电梯门再次缓缓打开。
开始是陈韶拉陈落进去,这次是陈落率先走了出去。
但陈落心情不佳,昨夜哭过一场,再加上还未从失重感里出来,她整个人有些恍惚,只垂着脸走出去,并未瞧见前方有个人。
于是,她一头撞入那人的怀中。
因力的反作用,陈落往后退了一步,幸好那人揽了她一下,这才避免跌落在地的窘状。
陈韶连忙看了一下陈落,只见她的额前有些发红,其他倒无大碍。
陈韶放下心,连忙跟人道歉:“对不起,我们不是有意的,请”
陈韶没说完,面如冠玉的少年便绽了一个笑,他轻声道:“陈叔,我是郜栖。”
陈落抬眼看向郜栖,看着他上佳的面容,眼中毫无情绪,心中甚至带着一点冷意。
她心道:这就是郜栖啊,苏闻,我能理解你为什么拼死拼活喜欢郜砚了。
陈韶缓缓点点头。
他之所以慢慢住了声,就是因为他认出这便是郜栖。
通过面前这个少年,陈韶似乎看到了当年丰神俊朗、令苏闻难以忘怀的郜砚。
不过于当年自矜傲然的郜砚相比,眼前的这位少年更加的温煦,通身的气质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陈韶抿了一下唇,道:“郜栖,你好。”
郜栖挽了一个温和的笑,旋即蹲下身,抬手揉了揉陈落面无表情的脸,轻声道:“这便是落落吧,真可爱。”
陈落撇过头去,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冷气,把一身刺都露了出来。
话说这个动作几岁的孩童做起来还有些可爱,但一般十几岁的人这样,反而给人一种冷僻的感触。
但郜栖见陈落如此倒是感觉她性子冷僻不健全,反倒感觉有些可爱,且有一点儿心疼。
她面容消瘦,且眼袋发肿,估计受了不少苦,昨晚又偷偷哭了一场,来到郜家,肯定还是会感到委屈。
郜栖缓缓站起身来,慢步引导着陈韶父女去家中。
陈落已经记不清后来的情景,只记得陈韶只停留了一段时间,便匆匆离开郜家。
她很理解父亲,毕竟郜砚是他一生的伤。
陈韶走时,只说了一句话,“落落,礼貌一些,等爸爸来接你。”
陈落虽自认心理上算不上健全,但也懂得寄人篱下的本分。
她会主动干活,遇上郜砚与郜栖,也会低声喊一声郜叔与哥。
这么日复一日,一年倒是过去了。
陈落忘了是初几了,郜砚与苏闻见她和郜栖多闷在家中,便提出带他们两个去市内那所大型的游乐园玩。
那时她已经挺大了,但这并不意味她跟成年人一样可以从容面对她而言全然陌生的环境。
具体什么设备,什么玩点,陈落匆匆不记得了,她只记得人很多,地方很大,走了不久,她的腿就开始发酸,活像是拖着两个巨大的石柱。
陈落是真走不动了,苏闻并未习惯带孩子,她以为陈落与郜栖会紧紧跟在她和郜砚的身后,但陈落力气不支,再加上人员拥挤、环境陌生,陈落很快就看不见苏闻他们的背影。
陈落冷着眼看着周围来来往往、面带笑容的人,转身去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她抬起手轻轻揉着发酸的膝盖,踮起脚轻晃着已经开始发麻的脚。
陈落不知道苏闻他们会不会发现她跟丢了,她心里早在两人提出时,便已经预想到她会跟丢,而苏闻不一定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跟丢的。
陈落轻轻揉着膝盖与脚,心中出奇的冷静,眼中跟往常一般没有情绪,顶多是一份冷嘲。
至于委屈她才不会因他们没有回头注意自己,而感到伤心与生郁气。
“阿落。”
陈落耳边响起一股温煦的男声。
陈落抬眼望去,郜栖担忧的脸映入她的眸中。
郜栖见陈落平安无事,也松了一口气。
但他旋即意识到陈落脚的姿势不对,他蹲下身去掉陈落的鞋,没等陈落反应过去,便再褪去她的袜子。
郜栖见到她脚趾下磨破出血的茧,抿了一下唇,他拿下背的包,从里面拿出一瓶水倒在陈落的脚上,把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膝上,再拿出卫生纸小心擦拭干净。
陈落怔了一下,旋即想把脚抽回来。
但郜栖似乎早已预料到陈落会把脚给抽回去,早用右手箍住她的脚。
郜栖轻声道:“别动,哥哥给你贴上创口贴。”
陈落抿了一下唇,道:“我自己来吧。”
郜栖动作利索地把创口贴贴好,顺便贴心在她脚上尾椎后侧再贴了一条。
郜栖道:“已经做完了。”
说着把袜子与鞋给她套好,做好后这才站起身。
郜栖道:“还能站起来吗?”
陈落点点头,但她一起身,脚的疼忽略不记,她的腿肚子抽了一下筋,这立马让她倏地再次坐下。
郜栖一见陈落脸色苍白,便知她是抽筋了,连忙给她揉压,以缓解疼痛。
良久,待筋不抖、陈落的脸色缓过来时,郜栖站起身来,直接拿过陈落的手挂在自己脖子上,在医生惊呼声中,把人背了起来。
陈落吓了一跳,旋即道:“放我下来,我很沉的。”
郜栖答道:“不沉。放你下来你的腿估计还要抽筋,哥哥背着你吧,没事。”
陈落抿了一下唇。
这些日子相处,她也琢磨出这便宜哥哥的性子。
他人看似温文尔雅、潇洒从容,但实际上很倔。
怎么看出来的,这一年内他在自己面前赔了不少笑脸,但自己楞是没理人,哪怕是君子也会成表面之交,但他就跟个没事人一样,仍旧自来熟的笑。
陈落看了一眼郜栖的侧脸,手慢慢勾紧了他的脖子,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唤了他一声哥。
郜栖微微撇头,道:“是不舒服吗?”
陈落听着左耳边的声音,冷硬的心出现了一丝裂缝。
她轻声道:“哥,你是怎么察觉出我跟丢了的?”
虽然她年龄不小了,跟丢人这事说出来有些丢人,但是她真的很想知道郜栖是怎么发现她没跟上的。
郜栖轻笑一声:“阿落,你可能没有注意。我几乎二三分钟就会回头看你一眼,看你跟没跟上。”
说着,他的笑意渐渐没了,声音也带着一丝后怕:“但没想到就一分钟的事,你便被人潮给挤没了。”
陈落勾紧了郜栖的脖颈,眼中有了一丝酸意。
但情绪低沉不是郜栖的作风,很快他又挽出一个笑,道:“幸好你聪明,知道待在原地没有乱走,我这才能原路返回找到你。”
陈落轻轻抽噎一声,慢慢地把头靠在郜栖的脖颈处,轻声道:“哥。”
郜栖温声道:“嗯,怎么了?”
陈落咬了一下唇,把泪意压下,道:“哥,谢谢你。”
话落,她又补充了一句:“真心的。”
郜栖听闻,怔了一下,旋即微扬的唇角绽的笑更大。
他同样轻声道:“嗯,哥哥知道。要是阿落真心感谢哥哥,以后就多笑点,在家里也不要那么拘谨,舒服一点。”
陈落抱紧了郜栖,轻声应许。
郜栖背着陈落走了一段时间,就当郜栖快走出游乐园时,两人耳边炸开了一道声音。
“郜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