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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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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演目瞪口呆地看着监视器,旋即拿着对讲机道:“特写特写!快给朗晖眼神特写!”

    郜栖低敛的眼神涌现着疯狂,把怀中的陈落抱得更紧,恨不得把怀中人揉进自己的血肉之中。

    这样,就不会得到的只是一场空荡的景色。

    这样,他得到的是一朵花的盛放。

    为我而盛放。

    导演喊道:“咔!”

    陈落以为郜栖没有听到,便想推一下郜栖,但他抱得太紧,限制了她胳膊的动作,只好开口道:“哥,结束了,你该放开我了。”

    郜栖的魂灵这才回位,他倏地把人放开,轻拿起陈落的手腕,一见,果然发了红。

    郜栖牵着陈落走到一旁的椅子上,从包里拿出一瓶红花油与棉签,给陈落上药。

    陈落缩了缩手,道:“哥,没事的。”

    郜栖不顾陈落的拒绝,继续给她上着药:“你呀,总喜欢说没事。我还记得高一有人不下心把你撞倒,你也说没事,结果拉伤了筋还差点积水。”

    陈落也想到了那次。

    她不可能忘记,那是她人生第一次被公主抱。

    她习惯性说没事,结果郜栖看见后,强硬拉她去医务室,她不愿,郜栖直接把她抱起来,去了医务室。

    当时看病的医生正好是省医院过来指导的,很尴尬,她被当作例子展示,但也因为这个,才发现自己拉伤了筋。

    陈落抬眼看了一眼低垂着眼、侧颊极其温柔的郜栖,抿了一下唇。

    她一直想戒掉郜栖的温柔,可他的温柔宛如清风,四面八方,顺缝而入。

    当这场风温煦一吹,她的心就极其敏感地尝到温暖。

    砰的一下,来不及遏制,当场绽放。

    哪怕断指,感觉仍存,心动依旧。

    陈落见郜栖涂好后,倏地把手收回来,站起身,道:“我爸让我给他打电话,我先去回个电话。”

    她对郜栖微微颔首,拿着手机裹紧了羽绒服,便去片场比较偏的地方,给陈韶回电话去了。

    这时导演趁小演员的妆容还未画好,便溜达郜栖身边,好奇道:“郜栖啊,你这是一时的爆发,还是真正理解了那种偏执?”

    之前在剧本围读时,秦茗假死的那场戏,朗晖骤然爆发的情绪,郜栖还有些略微生硬。

    因为怕过年不吉利,再加上郜栖爆发不够,这才先拍重逢后的戏份。

    他已经做好郜栖只表现出八分,但今日的郜栖很令他惊喜,把他想要表达的情绪全部在压抑中层层暴露出来。

    但除了惊喜,导演也感到好奇。

    郜栖最近也没经历什么啊,怎么今天把重逢的那种偏执表现的这般淋漓尽致?

    郜栖把东西放在脚边,垂着眼看向空荡的手,道:“可能因为生病吧,做了几场噩梦,忽然就有些理解朗晖对秦苫的执念了。”

    那天阿落跟他对完戏,也颇感惊讶。

    但阿落闷没问,他也没说他为何能爆发出这种情绪。

    通过那场发热,郜栖梦到了从前。

    在这之后,郜栖梦境纷杂,却毫无二致,都是梦回从前。

    说实话,郜栖不是一个惦念往昔的人。

    执念往往都是得不到,但郜栖是郜砚从小捧在手心长得的,几乎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东西。

    或许父母过早的君子教导,亦或是天性,郜栖感觉自己生来便是一个洒脱的人。

    所以他可以理解对信仰的坚守,也理解人物的深情并把之并演绎出来,但他却不理解因感情而产生的偏执与狂热。

    他自己也知道,所以一直在避免接这种戏,出演的要么是潇洒要么是深情的人物。

    可这场生病却勾起了曾出现在他内心的迷茫与深沉。

    人毕竟是群居动物,不可避免地跟别人比较。

    要是长大后的郜栖生了病,身边无一人陪伴,他既不会感到委屈,也不会渴求别人的照顾。

    可小时候的郜栖会委屈,会希望别人也能关注他,给他靠一靠。

    但郜栖从小身体都很健康,二|三年都不会感冒生病。

    所以那些独自熬过的委屈与渴求便全压到心底,依旧做那个强大温柔的人。

    可这些委屈与渴望并未消失,它们也时不时跳出来,向郜栖喧嚣着它们的存在。

    郜栖只能忍。

    然而陈落出现了。

    她不跟别人一样,她不轻易接受自己的好,甚至在百战无败的温柔下仍抗拒着自己。

    像一块带着棱角的岩石,冷眼旁观着四周沧海桑田的变化与演进。

    可就是这么一块棱锐冷峭的石头,会在他父亲生病时悉心照顾,会在她恨之入骨的苏妈难受时准备一杯热红糖,更是会在他出现委屈时陪在他身边,细心照顾他。

    当冰天雪地有了这么一捧火,料谁都没有办法放弃。

    但记忆中并非都是委屈满足。

    黑暗中,郜栖搜刮记忆深处,回首望去的是空荡,是如画却失了那个人温度的景。

    留给郜栖的是一个事实——这捧火不愿久留,他看不到那朵花开。

    掬起如水泄——这让郜栖感到恐惧。

    梦醒,他明白了。

    人生真的不是什么都可以得到,一个人哪怕再潇洒,也会有执念之物,更何况现实中并非所有人都可放手。

    郜栖懂了朗晖为何执着于陈落,也懂了朗晖后期为何偏执,变得像崩了之前的人设。

    ——漫漫一生,谁也不能一个性格走到底,因为上下求索之中,势必有得,但更势必有失,可这失的却并非可有可无。

    偏执,来自于未来失去的恐惧。

    朗晖已经失去一次,失去秦苫那种撕心裂肺的恐惧,朗晖不想再尝一遍,所以他变得偏执,把秦苫狠狠抓在身边。

    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到安全,他才能确认怀中的人他没有失去。

    正如那次在篮球场,郜栖回首,陈落根本就不用笑,只需围着黑灰色的围巾,拿着黑色保温杯在等他,他心底就涌出无线暖意。

    但事实上,却是留给他一片冷清的景色。

    他想看花开,而非枯萎冻裂后的碎粉。

    导演见郜栖低着头,一幅不愿多说的表情,只是压下心中的疑惑,拍了拍郜栖的肩,重新回到监控器前。

    这厢,陈韶在电话里告诉陈落他在过年给她准备了很多东西,就等她和祁峤忙完工作后,回家他做给她们吃。

    陈落握着手机,认真地听着。

    陈韶话落,忽产生岁月须臾之感,叹声道:“这么一转眼,你跟峤峤都这么大了。”陈韶说着,眼中不觉有了一丝泪,“爸爸还记得爸爸在你这个年纪尝到了初为人父的滋味。”

    陈落抿紧了唇。

    她又想到了那个往事。

    陈落开口道:“爸,你觉得女儿现在怎么样?”

    陈韶楞了一下,久久未回答。

    陈落也不着急,在电话中听着父亲低沉的呼吸声。

    良久,陈韶开口道:“落落啊,爸爸很为你感到骄傲。”

    他曾在贫困潦倒中抱着女儿,在畅想女儿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

    但未来太模糊了,他看不到,可他知道无论女儿成什么样子,凤凰、麻雀亦或是丑小鸭,那都是他的女儿。

    是他会竭尽所有、捧在掌心上疼的珍宝。

    陈韶继续道:“落落,爸爸曾跟你说过,只要你健康平安地过完这一生,便是爸爸在人世间做得最值得骄傲的事情,亦是爸爸一生的福分。”

    陈落抬眼看了一下正在背着剧本的郜栖,慌乱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她道:“爸爸,我知道了。”

    陈落冷眼看着苏闻的稿纸,她打起火,准备把苏闻的稿纸烧掉。

    但当火苗靠近洁白的纸张时,陈落僵持良久,没让外焰把纸烧卷发黑。

    不消一会儿,门被打开,陈韶走了进来,轻声道:“落落,爸爸回来了。”

    书房的门大敞,陈韶一眼便看到陈落拿着打火机似乎要把苏闻的稿纸烧掉。

    陈韶瞳孔紧缩,大步朝陈落走过去。

    陈落也坦荡地转身,把她的想法展现给陈韶看,“爸爸,你说我把这纸烧掉后,妈妈会永远留在你我身边吗?”

    陈韶静静看了一眼陈落,良久,他开口道:“落落你真的认为你妈妈会是赵礼的母亲吗?或者你愿意赵礼的妈妈是你的妈妈吗?”

    陈落抬眼看向父亲:“这重要吗?”

    陈韶点点头:“这很重要,落落你要想明白,你真正想要留下的是什么?”

    陈落看着手中的稿纸与打火机,缓缓放下了手。

    她踅身走到书桌旁,把稿纸放在书桌上,从一旁的书架上随手拿了一本书,把稿纸压住,以免缺少。

    陈落看着桌面上的稿纸,一行清泪从冷漠的眼眶中流出。

    陈落抬起手把泪珠抹掉,她垂眼看着指腹间捏碎的泪珠,心中讽刺自己道:鳄鱼的眼泪。

    陈韶走过去,蹲下身,把无声落泪的女儿抱在怀中,轻声道:“落落,别怕,爸爸永远会留在你的身边。”

    陈落的心底浮现出一丝委屈,她转身紧紧搂着陈韶,哽咽道:“爸爸,我是不是很卑鄙,我是不是很令人恶心,我是不是应该被关进监狱!”

    陈韶轻轻抚着女儿的头发,眼中也涌现出酸意,他轻声道:“落落很好,落落没有卑鄙也不令人恶心,落落是一个健全的人,怎么会被关进监狱。落落你很好,你是爸爸这一辈子最大的骄傲。”

    陈落眼泪朦胧中听着陈韶的话,心想:她真的是一个健全的人吗?

    或许不是,但她……会努力成为一个健全的人。

    ·

    郜栖剥了一个青桔递给陈落,陈落闷头接过,对他轻声道了一声谢。

    苏闻本来今天有个会,但今晚是郜栖与陈落文理科志愿填报,于是把会推迟回到郜家,亲眼见他们两个填志愿。

    苏闻先看向郜栖,问道:“栖栖啊,你是不是选得理科?”

    郜栖点点头,把志愿表交给苏闻看了一眼。

    这志愿表自从发下来,他就填了理科,以后他要学金融,还是理科比较好。

    苏闻满意地点点头,旋即她颇为紧张的看向陈落:“落落,你要学文还是学理?”

    陈落把青桔咽下,把志愿表递给苏闻。

    苏闻一见便蹙起了眉头,上面一片空白。

    苏闻忍不住抬头看向陈落,道:“落落你”

    陈落缓声道:“爸爸还没下课,等下了课我想问一下他。”

    苏闻强颜欢笑:“落落,你爸爸会跟妈妈一样支持你选理的。”

    陈落低下头,没有回话。

    郜栖见此,便道:“苏妈,不管阿落选文还是选理,有郜家在,你不用担心。”

    苏闻见陈落对自己的话冷处理,心知她随自己倔,想多说,但又怕伤到陈落,只好强颜欢笑道:“栖栖说得没错,文也好理也好,落落喜欢就行。”

    临睡觉时,陈落看向跟自己道完晚安将要进屋的郜栖,喊道:“哥。”

    郜栖看向陈落,笑道:“阿落,怎么了?”

    陈落认真地看向郜栖:“你真的觉得我选文选理都行吗?”

    郜栖点点头:“只要阿落喜欢,哥哥都支持你的决定。”

    说完,他莞尔一笑,“不过哥哥还是有私心,想让你选理,这样我们会还是一个班,考一所大学,不管是你入祁家还是郜家,都能相互帮扶。”

    “但哥哥还是那句话,哥哥希望阿落选一个适合自己的,喜欢与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陈落点点头,“知道了。”陈落露出笑意,认真道:“哥哥,谢谢你。”

    于是陈落高中选了文科,高考第一志愿为中文,第二志愿为哲学,第三志愿为历史。

    正如那句话“童年的阴影需用一生来治愈”,她现在或许并非拥有一个健全的人格,但是她会努力成为一个健全的人。

    哪怕代价是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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