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虫聚
宋昆嘴里，几乎谎话连篇，只是陈述了一个薛向的确得罪了黄思文的事实，其余皆是杜撰。
姓薛的再不倒，此招只怕再也无用，如此，活土匪必定坐稳云锦，再想动他，就千难万难了。
夜间本寒，又逢冬雪，自是冷上加冷。
此间正是蔡京在地委的临时居所，虽然他近来诸事不顺，可好歹衙内招牌依旧闪闪金光，有那消息灵透的，便上赶着来巴结他蔡某人，差点儿没把他这落魄之人的暂居之所，弄得门庭若市。
他受了薛老三太多屈辱，自然不是没有向他大伯抱怨过，可蔡行天非但不出手相助，反倒严厉呵斥了他一番。
如今的宋昆，可不比从前，那可是德江行署权力中心的人物，相比张彻，此人与孔凡高联得更紧，几乎能当得上半个行署的家。
说这话，宋昆故意拖着腔。
“没那么简单，前车之鉴，后车之师，云锦这种局面，我料薛向多半不会回京过年。”
如此这般，唯有困顿地委，可是困顿三天五天，还能在周，孔两位大佬处，装装可怜，搏博同情心，顺道松快松快，找找乐子。
细细说来，这几人也着实有颓唐的理由，本来好好的官老爷做着，如今倒好，却弄了个有官难当，有家难回。
这会儿，张彻，严宽，苏全，蔡京，赵明亮，五人便聚集在一间矮室内，围炉而坐，不过，这几人虽不算知己，也是臭味相投，原本是大有共同语言的，谁料新近又遭大败，精神不佳，平白辜负了这世间有数幸事。
嘴上应承着，赵明亮手上更是不慢，小意地将宋昆扶持到自己位子上坐了，又开始张罗碗筷杯碟。
可如今，已然过去快十来天了，周、孔二位大佬跟没事儿人一般，他们好似被人作了空气。
难不成说黄思文和薛向为卫兰争风吃醋？抑或说周书记，孔专员，黄处长和薛向打麻将，被打了个落花流水，欠下巨额债务，结果，黄处长恼羞成怒，作了小人，才得以脱身？
蔡京对周，孔二人这段时日的避而不见，深为恼怒，却寻不着发泄的渠道，这会儿，宋昆凑过来，蔡衙内这骄矜之辈自然无半句好话。
说来，宋昆也没法儿说实话，今晚在卫家所发生的一幕，如何为外人道？
毕竟，常委会上已经玩儿了一出出尔反尔了，后续的数额，可是大伙儿拍了胸脯保证的，当着活土匪的面儿，谁能否认？
“胆子太大了，不过也好，我大伯出手，看姓薛的能猖狂到几时？”
蔡衙内一句话出，满场气氛瞬间激活。
方弄清究竟，几人又各自魂胆俱颤，这活土匪真是吃了豹子胆，连省委一秘都敢得罪。
砂锅内，满满当当一锅狗肉，炖得汤汁泛白，大片的朝天椒殷红似血，看着就吓人，除了蜀人，只怕旁人也无法消受。
一听是孔专员身前的大红人，蹭得一下，赵明亮便蹿了过去，将门拉了开来。
“莫名其妙，莫名其妙，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国家干部，太放肆了！”
正百思不得其解，宋昆幽幽开言，“前番所谋不成，皆在薛向，薛向若是不恰好赶到，咱们的事儿早就成了，一言蔽之，所患者，不在奇谋妙计，而在薛向此人，领导，别忘了，薛向非是蜀人，时近年关，又怎会不回京过年，届时，云锦就好似一块白纸，怎么涂抹全看咱们了。”
宋昆今非昔比，却毫无倨傲之色，进得门来，就客气了一番，入座后，便先敬了蔡京，张彻二人各一杯酒。
几番不顺，复仇者联盟便成了这副模样，不仅没吃肉的心情，便连说话的心情也没了。
宋昆笑笑，漫不经心道：“今晚蔡书记的秘书黄处长来地委大院，被薛助理气走了。”
赵明亮这种惯会看风色之人，对宋大主任，自然是紧跟紧跟再紧跟。
“是这么回事儿，黄处长代表省里，来看望宋书记遗孀，结果……”
蔡京是衙内，张彻是前辈，官场规矩，宋昆这谨慎之人，自然半分不愿落人口角。
更何况，自己是活土匪名正言顺的领导，调动他，弹指之间。
至于找乐子，大冷天的，除了搓麻还是搓麻，可让谁天天连着搓，那也得受不了不是。
蔡京这一发飙，张彻几人瞬间了然，立时知晓那蔡书记是谁，知道了蔡书记是哪个，那黄处长是谁自不难猜。
说来，也没人拴住他们的手脚，不准他们回归，可是人都要脸面，如此没头没尾的回去，活土匪不逼问也还罢了，要是活土匪当众追问，还让人活不活。
“谁呀，没事儿，赶紧滚，老子烦着呢！”
就拿今夜的事儿来说，谁能料到一个京大高材生，连麻将都能玩到那般出神入化的地步。
宋昆沉吟片刻，眸子一亮，“不回京有不回京的法子，领导，地委距离云锦可是有些路程，薛向不回京，回地委也是一样！”
一锅香肉，没动几筷，倒是酒瓶颇空了几个，五人围坐，几无声息，只听见汤汁舔着砂锅的咕噜声。
香肉美酒，室暖人众，按理说，这该是极好的聚饮场面，可实际上，从聚餐开始，场面就没热闹过。
“太猖狂了，一点礼数都不懂！”
“宋秘书长，您怎么来了，快坐快坐，刚炖好的黑狗肉，最是大补，您赶紧尝尝……”
羞恼方罢，转瞬，蔡衙内意气风发。
宋昆答非所问，一句话出，张彻几人正各自茫然，砰的一声，蔡京摔了杯子，“姓薛的，王八蛋，好大的狗胆儿，宋昆，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甫一入耳，孔凡高便笑了，是呵，怎么就忘了领袖那句“要善于调动敌人的”指示了呢。
啸聚之事已经弄过一回，突出其来，威能无穷，若非一线之差，活土匪早就一败涂地了。
作为孔凡高大秘出身，他天然就是薛老三的对头。
这下好了，黄思文可是代表自家大伯的脸面，打黄思文的脸，岂非就是在往大伯脸上印巴掌？
若是这围的彤彤火炉上再置着喷香的狗肉火锅，一边的篝火架上，再煨烫上老酒，聚上三五之己，说上一段快意恩仇的江湖故事，则是这个仍算旧时代的当下，数得着的乐子。
却说，宋昆一语道罢，孔凡高深以为然，不管如何不爽活土匪，但对其神鬼莫测的手段，孔某人还是深深信服的。
……
可每一次都是貌似强大的周，孔铩羽而归，那个恐怖男人简直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近乎无所不能的本事。
往日，蔡衙内或许会接待一二，今次一帮人聚集良久，也无脱身之策，他可正烦着呢，出口自无好话。
“……”
如今，再度启用此招，只怕也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孔凡高是老牌政客，打定主意，便开始在脑中完善机谋。
进得门来，不待宋昆伸手拍打身上的落雪，赵明亮先替他拾掇开了，屋内温度极高，片片雪花方一落地，便化作虚无。
却说，一顿饭正吃得没滋没味儿的当口，咚咚几声，门响了。
届时，没了孔凡高的庇荫，让他独自面对孔凡高，如何能不胆寒。
“是我，宋昆！”门外传来道清朗的声音。
蔡京此句话出，场面骤冷，便是赵明亮这惯会逢迎拍马之人，也不知该如何打圆场了，两边他都得罪不起。
雾气蒸腾，白烟袅袅，浓浓的肉香，扑鼻而来。
开腔的是蔡京，出口就是脏词儿，话里话外都透着烦躁。
当然，希图他调也不是不能，可相比德江已经打下的人际关系，政治资源，此处自然是他宋某人最好的政治舞台。
一口酒干罢，蔡京将杯子顿在身侧的立凳上，冷道：“宋主任今儿个来干嘛呢，总不会是鼻子天生灵敏，老远就闻到咱们在吃狗肉，特意寻来分一杯羹吧。”
“黄处长可是代表蔡书记的，造访地委，那该是德江的荣耀，薛书记这样干，不怕遭人戳脊梁骨么？”
想着想着，孔凡高眉间拧出个硕大的死疙瘩。
可有了上次的教训，事情决然不能如此简单，谁敢拍胸脯保证活土匪不能妥善应对。
古之名士叙讲人生幸事，雪夜围炉可是位列其一的。
一次次地失败，孔凡高对薛向倒是多了几分深刻的认识，只是认识越深，就越觉此人难对付，这不，说话儿，眉头又皱了起来。
整件事看起来很简单，几乎不用使人下黑手，云锦的刁民自动就会聚集，届时，直扑而去便成。
孔凡高可以上调，可以离开德江，可他宋某人注定在德江还得久呆。
从这个角度上讲，他比孔凡高更有搞掉薛老三的理由。
五六瓶白皮红封的茅台，温在注满了开水的木桶内，这天冷的，便是入喉火辣的酒液，也不好入口。
对上这种你永远不知道他有多少后手的男人，如何叫人不头皮发麻。
“到底想个什么法子，将活土匪的对策封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