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石破天惊逗秋雨
薛向见老头子没有想象中的暴怒，小心地道：“您别多心，我是自个儿琢磨出来的。四月份那么大的事，老人家也没有露过面。那位一月份接管政务院，四月份接任副元首，不是显得太急了吗？”他当然不会说历史书早写了，只能托付给自己的天纵之才了。
老头子没有拍桌子，也没有呵斥，平静地看着薛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其实他心中已翻起百丈狂澜，他实在不敢相信，如此重大的机密，怎么会从一个孩子口中说出，此时，他不敢呵斥，生怕把薛向到嘴边的话又吓了回去。
“我这里是军事要地，你不知道吗？还敢在此处大放厥词，说不出个理由，杀头我看也是尽够的。”
“这世上的事，有多少可以凭心而为的？”老头子也不调侃了，手里握了两颗棋子转动。
“老将军，您既然邀请我下棋，那是看得起小子，小子怎么敢跟您这儿耍花活儿呢？当然是要拿出自己三成的本事，来个严阵以待。只是一时出手过重，想来您老也不会跟我这小辈一般见识。”
“这叫谋略，是智慧！你呀，还是回去多读读毛选，别整天想着溜须拍马，走后门。”
“额……算我说错话了，您真行，难怪当年国军干不过你们，小子服了。”
薛向抹平了棋盘上立起的棋子，把茶杯递给安卫宏，示意他帮自己打杯水来，安卫宏不好拒绝，端了茶杯去了。薛向笑道：“老将军，那您说小子今天是来干什么的，总不能是专门来搞大屠杀的吧？”
这会儿薛向才感受到，血海里滚出来的老兵头那如滔滔海潮般的威势。他心里猛然一紧，直背端坐：“沙场硝烟已久消，宣武门里藏兵刀。”
“得，您也甭吓唬我，您不就是想看看我背后站的是谁嘛，何必来这一套。”
一句诗出，石破天惊。
“你小子变着法的恶心我是不是，不说宝剑赠烈士，偏说什么红粉，我看你小子是坏透了，一肚子阴沟水。”
“我收礼了嘛？谁能证明？”
薛向笑道：“红粉赠假人嘛，好东西当然送给识货的人嘛，在我心中，您就是识货之人，而且是唯一识货的人。”
见薛向不上套，这下老头子倒急了，一把按住木盒，笑道：“再坐会儿嘛，我老头子可没什么公务。行啦，你也别假模假式的了，什么事儿说说吧。”
“这还像句话，听起来虽然马屁味更浓了，不过听得人舒坦。”老头子哑一口茶，眯着眼说道。看来对薛向的警惕性还没放下，将这番肺腑之言定性为阿谀之词。
薛向傻了眼，没想到堂堂安老将军居然耍这种手段，一时无计可施，总不能上前把东西抢回来吧。先前还可假托是鉴定，这会儿被老头子套出了话，收也收不回了。薛向两眼痴痴地看着老王捧了木盒远去，眼中虽未流泪，心里实已滴血。
“额……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成，相信你是来救亲的，说说玄武门是怎么回事。”
老头子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捻了捻并不存在的胡须：“什么屠杀，反正今天老子不在状态。一时不察，上了你的当，成王败寇，由得你说嘴，只是可惜了我这一世英名。哼，你小子是来找老头子开后门来了，我就不明白了，你既有求于老头子，怎么还敢不给我面子。”
“砰”的一声，安老将军把茶杯砸在桌上，杯破水溅。恰好安卫宏给薛向端了茶来，老王也从书房归来。二人见这边气氛有些不正常，桌面上一片狼藉，刚要踏入凉亭，被安老将军挥手止住：“你们两个先去堂屋，吩咐小刘他们撤到外面去。”
“我背后真没人。您想想，我伯父还在劳改，跟那位首长的关系又众所周知，别人要试探您，怎么也不会选我啊，您是谨慎过头了。”
老头子很是激动，对着这副书法欣赏了半个小时，发出一声长叹。他摇摆着脑袋，仰面望天，双手不住的搓揉，隐约有站不稳的迹象，薛向和老王赶紧上前扶住他。
薛向实在是说不过他了，碰到一极品老头，收礼不办事，还振振有词地给别人上大课。薛向也不愿跟老头子兜圈子了，绕得自己都头晕了。薛向正色道：“字画的事儿，我也不提，本就是送给您的，就是没事儿求您，就冲着您为我现在的幸福生活做的贡献，不是也应该孝敬您嘛。”
“我有什么矛盾？”老头子停住摇动的蒲扇，双目紧盯着薛向，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
安卫宏、老王领命退去。走时，安卫宏深深看了薛向一眼，不明白这个亡命徒用什么话吸引了爷爷，连自己都不得耳闻。少顷，竹林，松阵，屋顶一阵骚动，薛向抬头望去，原来是身着各式迷彩服的军人在撤退。薛向心里大是震惊，自己来时从竹林、松阵穿过也没发现那里居然藏了这么多荷枪实弹的警卫。不过，想来也是应该，安老将军身居军机中枢，一身所系何其紧要，守卫又怎么会简单呢。
“我的来意不是很清楚吗？救亲！”
“幼稚，老头子怕过谁！现在是敏感时期，你伯父身后的那位更是敏感，我稍有动作，带给他们的就是灭顶之灾。咦，我跟你这娃娃说这个干嘛！你听得懂吗？”
“好吧，看来是我鲁莽了。您心里现在也在矛盾吧？”薛向见伯父之事已不可为，索性转移话题方向，语出惊人。
“瞧好吧，您嘞！”说罢，薛向把红木长盒打开，取出卷轴。老王早把石桌上的棋盘、茶杯移走，并在其上摊了一块黄色绸布。老将军接过卷轴，小心地放在绸布上，解开系带，缓缓打开。整幅卷轴长约四尺，宽约一尺，入眼的是一副古朴的行书书法，整幅字保存的极其完好，只在白色的宣纸的左上角有一块指甲大小的泛黄的痕迹。宣纸上的一篇水调歌头写得潇洒奔放，肆意汪洋，行文如行云流水，一泻而下，毫无凝滞之感。
“您怕得罪谁？”
薛向把双手往脸上一盖，轻轻一抹，原来的愁眉立时化作笑脸。老头子瞥见他这变脸的本事，吃了一惊，心道，这小子受如此打击，还笑得出来，是个人物。这家伙又换回了笑嘻嘻小混蛋的模样，我可得留神。
“救亲？呵呵，一个毛头小子怎么会说出玄武门这三个字，糊弄人也选个好理由嘛。”
“好了，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告诉我，谁派你来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薛向见花帅不打官腔了，便把薛安远的情况向他交代了一遍。老将军听罢，笑道：“你小子还真是来送糖衣炮弹的呀，老规矩，糖衣我收了，炮弹给你打回去。小王，接着，放我书房锁好喽。”说罢，老将军拿起木盒递给老王。
“这……这不好吧，我又不是军人，我可是来给您送寿礼的，哪有您这般待客的。”
薛向无奈的笑了笑，道：“凭心而论，我伯父的事儿，组织上是不是应该解决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古人说的甘罗、严世藩一流就是你这号的吧！”安老将军听罢，久久不语，突然发了这么一通感慨。
“好小子，还敢跟我这儿贫，三成本事？倒是把我给气乐了，明天我倒要看看你十成本事是啥样子。别给老头子玩‘打一巴掌揉三揉’这套，快把你带的盒子打开，让我看看里面藏的什么东西，敢拿到我老头子面前现眼。”
“我倒是想看看你是怎么个旁观者清，说说看，说不好，就请你上军事法庭。”
安老将军轻轻挣开两人的手，坐下：“我还没老呢，只是太过激动，苏子瞻的书法果真是不输颜真卿，直追王羲之。看得人心摇神驰，真如操小舟于大海，颠簸间纵横自如，见真功夫。好小子，我也不问你这宝贝是哪里来的，既然你拿来了，想来就是送给老头子当寿礼的，我这里谢谢啦。虽然我们共产党人不兴做摆寿宴请那一套，可家人聚聚总是要的，到时候我摆家宴一定通知你，你要是不喝酒，就过来吃块蛋糕。”
老头子斜眼睨见薛向这副惨相，老怀大慰，一时心情舒畅，神清气爽，刚才受的窝囊气一股脑儿的全撒还了回去。他这会儿得意地哼着小调，摇着蒲扇，抖着大腿，一副大仇得报的“还乡团”模样。
“算你小子识相，说说吧。”
“好宝贝啊，好宝贝，老头子有生之年能得窥如此神来之笔，死有何憾，死有何憾！！”
“老人家身体恐怕撑不了多久了吧。”薛向战战兢兢地说出了这一句足可杀头的话，眼睛紧紧盯着老将军，额头的汗像小溪一般往下流淌。
薛向大急，这老头子的意思是，这宝贝一块蛋糕就打发了？薛向忙道：“您误会了，误会了。这不，我祖传的这副东坡书法，我一直弄不明白是真是假。我听卫宏说您是鉴赏字画的大行家，就拿过来让您给掌掌眼，得，没想到还真是苏东坡的真迹，我真是太高兴啦！谢谢您，谢谢啊，您摆宴我一定过来，不止吃蛋糕，还给您敬祝寿酒呢。我穷小子一个，买不起什么礼物，到时给您唱首祝寿歌儿吧。得，那什么，您公务繁忙，我就不打扰您了，我先走啦”说罢，薛向就卷起卷轴往盒里装，假意要走。
“您还说我，您收礼不办事，是不是有点太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