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夜谈一
成风牵着成平走到主帐,千言万语堵在嘴边,从看见成平清瘦的身体,到景秋断掉的腿和孩子模样的景霜,成风便知晓这三年来成平受过的苦,他想开口问却又语塞不敢问,怕实情道来,自己反倒不如亲历这些苦难的阿姐坚强。
帐帘放下后,成风松开了成平的手,回身看了看她的眉眼,轻轻地把人揽在怀里。
“平儿,活着,你还活着,真的太好了,以后我再无所求了。”成风慢慢收紧手臂,心中想着的是白天的相遇时,远远看着战火中哭泣的成平,心中很是心疼,轻声的说道。
“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再…再也不分开了。”成风的声音带了点哭腔。
成平趴在他的怀里,心中思绪渐起,从早上相遇的大喜,到下午给伤患治疗时,听闻这三年来成风经历一切的疼惜,以及知晓他竟然已经成婚并且育有一子的大悲,此时面对成风的怀抱,一时之间,她竟无法给他任何回应。
这些年提着一口气一定要回到成风的身边,如今重逢了,心去悬着却没有落地的归处,她只能这样无声的任由成风抱着,她没有那么坚强,有些事没有想通前,只能先这样沉默地回避着。
或者也可能是她在等,等成风先给自己一个解释、给她一个将来的打算、或者是给她这几年坚持一个回应。
帐外月亮升起静静高高地悬在夜空,晚上的饭菜依着成风的意思被送到了主帐,瞧着一桌子的菜,累了一天的成平反而没有什么胃口。
之前曾经那么亲密,但如今隔着遥遥分开的三年,相逢的喜悦夹杂着些许陌生,还有对以后不知如何相处的迷茫,饭间他们并没有说很多话,看着成平那么瘦,饭也基本没有动,无奈的成风好歹劝着她喝了一碗粥,可再多成平也喝不下去了。
饭后沐浴的热水送到了营帐,成风看了看成平,转身便出了帐子,留成平一人在帐中清洗,除了帐门本想找着景春商量一下对策,以及后面的安排,可不由自主的却转头去了景秋的营帐。
昏黄的烛火下景秋赤着上半身让景夏给自己擦着药,一边的吃饱喝足的景霜也帮忙给他卸下假腿,学着成平的手法给景秋揉着断腿。
三人在帐内聊着这三年各自的过往,聊在景秋他们在山中如何生活的点滴,也聊着景夏他们这三年跟着成风四处打天下的事迹。
成风站在帐子外面,没有出声也没有进去,就这样听着里面的人说着话,从外面回来的景春瞧见,也没有贸然进去打扰房内的三人,退到成风的身后,和成风一起站在外面听着谈话。
“那年阿姐带着我们去山中采药,据说清源山深山的崖壁上有可治百毒的草药,我们去寻了一日都没有找到,回城的路上谁知竟遇见了蛮人,我把阿姐交给景霜,让他带着人藏在山中等我。”
“可最后在信道半路上遇见了景雀的人马,我一时大意托他们传信到秦州,自己回去就阿姐,可回去的路上等我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那时临城已经出不去了,我一个人也不敢往前硬着闯,权衡下只能保一头去找阿姐和景霜。”
烛火摇曳,景秋的脸映在火光下,思绪随着光影浮动。
“谁知遇见的蛮人太多了,等我拼尽一击要与蛮人同归于尽,接过坠了崖后才发现阿姐一直在崖底等着我们,阿姐沿着山涧的血水找到了爬了很久重伤昏迷的景霜,又忍着恐惧在蛮人的刀下救了我,我们三个人在山底才团聚。”景秋微微叹着气地说道。
“我们到临城的时候,去清源山时,在山下发现了很多村民的尸体,后来往山里找,在半山发现了躲避的村民,以为是蛮人搜山就搜了这么远,没有收到躲避留下的村民,那会若是我们跑的远一些,说不定就能找到断崖,也许就没有分开的这三年,说不定…说不定霜儿的脑袋和你的腿都能保住。”景冬手上没有停下抹药,听了景秋的话后,手上突然停了下来说道。
景秋转头对景夏笑了一下,继续说道。
“哪有那么多如果,就算找到断崖,那时我和景霜都昏迷了,阿姐一个人胆战心惊的不敢点火,山崖那么高,你们也想不到人在崖底。”
“后来,我们不知道外面的情况,那时我们靠着阿姐根本无法上山崖,就算可以,阿姐也不敢冒着危险让我们原路返回临城的,最后我们决定回不去了,就往前走吧,后面天气越来越热,山里也我饿不死人,我们往西宁那边去。”
“决定之后,等我可以走了,阿姐就这样一边采药,一边采野菜养着我和霜儿,那会霜儿不能身体差,我又没了腿,都是阿姐背着霜儿,在前面探路领着我走,那么深的山,阿姐一句都没有抱怨过。”景秋继续说着,景霜听见他说着自己和成平,抬起眼亮晶晶的看着景秋,手上按的越加卖力。
“一路上,之前断崖采来的一根老参都给我俩吃了,记得有一次她把我们放在一个山洞里,天气热时,阿姐怕蛇不敢找太深的山洞,带着我们跑了很远,才堪堪找到一个只有三米深的浅洞,背着霜儿搀着我,把我俩一个个的送到山洞后,安置好就去采药。”
“夏天山中多雨,那个山洞我们住了许多天,有次阿姐回来的时候,看见洞外不远的树干上缠着一条手臂粗的蟒虫,阿姐见状就拿起随身采药的小银刀绑在树枝上,一步步上前试探着驱赶,一直驱赶了好久,还好后来蟒虫爬走了,”景秋想起那时的场景有些心疼又无奈的笑了笑。
”景夏,你可能无法想象,一个见到蛇虫就腿软的走不动路的人,是如何一边发抖冒冷汗一边执着赶蛇的,只因那时那蟒虫离我们的山洞已经很近了,后来赶走了蛇后,阿姐跑到我和霜儿的面前,手已经抖地拿不住任何东西,可就停了一会,还是先查看我和霜儿有没有受伤,可能连她都以为那时她脸上挂着的都是冷汗,可我瞧的清楚,那时她的脸上都是眼泪。”
“后来又过了没几天,霜儿就醒了,自他醒后,阿姐便打定主意一定要出山,一直不回头带着我们往东北方向走,她把可以找到的野菜野果,好些的野味都拿给我们吃,对了,她还和我们炫耀之前逃荒的经历,闲下来就和我们说小时候和公子的趣事,还说和公子是如何一路逃难一路采野果子吃的,那时非常瘦弱的她,背着霜儿、哄着霜儿、带着我往山外走,好似出了山就可以见着公子了。”
“出山的速度很慢,等我们出了山,找到有人气的村落时,已经过去快一年了。”景秋陷入旧时的回忆里,景霜也认真的听着,那些阿姐柔声细语和自己说的话,讲的故事他都记得。
“还好总算是见面了。”一边站着地景冬回道。
“其实一年前,我们本来就打算要出山的,但是阿姐病了,病的突然又严重。”景秋知道成风在帐子外面,便也没有隐瞒什么。
成平对公子有多重要,他比谁都清楚,因为在成平的心里,成风的分量有多重他是见识过的,为了他去清源山断崖采药,无数个出不了山的夜晚,对着夜空沉默,还有闲暇时止不住的和他们说公子的往事。
“平姑娘得了什么病?”景冬闻言连忙问道,帐子外的成风忍着冲进去的冲动,听见景冬问后,生生止住没有进去抓住景秋问个彻底。
“从我和霜儿好转了些,阿姐便开始四处看诊攒银子,一部分花在我和霜儿身上,另一部分就想攒着离开村子出山找公子,那会儿我和霜儿经常一大早,就看见阿姐坐在院外的山坡看着山外,一看就是很久,”
“许是日思夜想加上劳累成疾,可山中村里除了阿姐行医,其余的都是些土脚医,看了好久也看不出毛病,只说是思虑过甚,连着长期的劳累伤了根本,让我和霜儿好好养着,这一病就是半年,严重的时候人都瘦没了,甚至起不了床,后来还是霜儿在山中采了一株野山参给阿姐服下,不知是连续的药有了作用,还是因山参滋养,三个月后人便慢慢的就好了,所以这才拖到了今年出山。”景秋想起来成平那次来势汹汹的病仍然心有余悸。
“在我和霜儿的眼中,成姑娘已经不是以前的成姑娘了,是我俩的亲姐姐,是要豁出命保护一辈子的。”景秋感说完又叹了一句,但是这句话,帐子外的成风没有听见,他已经离开了。
他在帐子外面停了景秋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过去往事,心里如同有千万枚银针扎过,成平经历的害怕与痛苦,让他只想马上回到成平的身边,抱着她,听她自己和自己说。
成风走后,景春抬脚进到帐子中,先上前看了看景秋的断腿,又按了按,深深大的叹了一口气后,回身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从打着瞌睡的景霜手里接过断腿,给景秋按着,景夏则起身把迷糊糊地景霜拉到旁边的榻上睡。
“春哥,霜儿已经揉了快一个时辰了,不用揉了。”景秋想把断腿抽回,可景春执拗的拉着景秋想要挣脱的腿,继续揉着。
“武功可曾荒废?”景春低头盯着腿揉着,问道。
“春哥,不曾荒废,从能动开始就每天攒着劲偷偷练呢,”景秋笑道,他们这群弟兄,自小没了父母亲眷,明义堂救了性命,怀甫先生教了诗书武功,虽非兄弟却胜似兄弟,景春更是他们敬畏的大哥,景秋看着揉着腿的景春,微微的红了眼睛。
“回来便好,回来便好,现在边州那边江公子打着蛮人,公子带着我们在这边清理大楚的蛀虫,总有你显身手的地方,回来咱们就好好的。”景春没有抬头,似乎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景秋断腿的疤痕上。
“春哥,我明白。”景秋回道。
“成姑娘是公子的命根子,误以为姑娘出事后,公子做出的事情不必我说,其他人已经和你说了,公子如今地位已非昨日可比,以后行事,怕是不能像你们三个人时那样亲密了,行事多注意些,不要乱了规矩。”景春抬头对景秋说道,景秋看着景春郑重点了点头。
这些他何尝不知,成风这几年的事情,景冬景夏他们都和他说了,他之所以刚刚明知成风在外面,还要说那么多,可能也有私情吧,他想让成风知道阿姐吃了多少苦,以后要多心疼她保护她,不要辜负她。
人人都当成平大难不死,都以为她是什么都能医的郎中,只有在至亲人的眼中,她只是一块易碎的宝玉,经不得摔,挨不得碰,需得好好珍惜,细细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