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夜谈
半月后,淼安堂后院。
“公子,松阳回来了。”周伯从前院来到后院书房。
“让他来见我。”宋景放下正在练字的毛笔,起身走到桌前。
不多时,风尘仆仆的松阳便从庭院走进了书房。
“见过公子。”松阳对着宋景行礼。
“恒之怎么样了?”宋景问道。
“王爷前些日子连同德州韦氏打了一群从东海过来的海盗,受了点小伤,已经修养的差不多了,没有什么大碍。”松阳听见宋景不先问小公子的事情,先是一愣,然后回道。
“这事我听说了,据说那海盗往德州运送了一批毒药材,只要恒之没事便好,我让你带去的新的固元膏有给他吗?”宋景听见人没事便坐下来,端起茶盏继续问道。
“给了,王爷很开心,还问公子打算什么时候回辰州。”松阳回道。
“估计最近一段时间是回不去了。”宋景喝了一口茶淡淡的说道。
“小公子的事情,恒之怎么说?”宋景终于想起了大事。
“王爷听说找到小公子,情急的不行,和公子预想的一样,王爷非要跟着属下一起来刑州,我把公子的原话和他说了,王爷转了许久才歇了心思。”
“他有说后面怎么处置么?”宋景问。
“王爷拉着怀甫大人想了半宿……夫人也提出……”
“母亲去了梧州?”宋景一惊急的站了起来,母亲去了就说明恒之的伤便不是松阳嘴里的小伤。
“回公子,是,夫人听说这批药材有毒,却很是稀有,只有远海的瀛洲岛上有,便索性亲自去看看了。”松阳见人着急连忙解释道,听着这话宋景重重的松了一口气,坐回了椅子上。
“这刑州小公子怕是不能呆了,刑州本就是秦王的大本营,处处都是眼线,若将人直接送往梧州的话,路途遥远又忧心变故太多恐生事端,“
”怀甫师父提议不如送到相对较近的岐州硕城,那里是明义堂的总堂口,再者有淼安堂的分铺,一来可以帮着遮掩身份,二来小公子身体不好也可修养,怀甫师父计划着这两天也启程前往岐州,方便以后教导和照顾小公子。“松阳接着说。
”如今太子已故,是否真的叛乱,在当今陛下眼里都成了定局,加之陛下身体已经大不如前,秦王和齐王两强争权,暂时也不会花很多心思在硕城那边,不若等小公子的身体调养好后,再做定夺。”松阳把从梧州带来的话说完。
“岐州的两军参将高湛原是平西候的旧部,两年前为太子和江氏鸣冤,被陛下一气之下从总镇降到了岐州参将,若非边城战乱未除恐他连参将都留不住,送去硕城也好,那里自己人更多也没有太多顾虑。”宋景点了点头补充道。
“对了,可有问他们认不认识一个叫成平的姑娘?”宋景继续问道。
“成平姑娘属下也问了,晋王殿下说并不曾认识一个叫成平的姑娘,不过根据年岁和所带的画像来看,也不像是江家的人,想来应该就是小公子路上认识的人吧。”松阳说道,说完后从怀里拿出了一把金锁递给了宋景。
“晋王交代说公子到时拿着这个,小公子便会认得。”松阳解释道,宋景看着手中的金锁默了默,这是展儿满月那时,自己和恒之一起请建州的风氏打的一块金锁,展儿带了五六年,可谁知两年前的那场变故,等自己赶到玉城侯府的时候,翻遍了房间院落最后只寻得了这块锁,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松清去渭城了,这几天应该就可以回来,不把这个丫头的身世查清楚,人就不能留在展儿身边。”宋景对着松阳说道。
三日后,刚刚准备午睡的宋景被周伯喊起来,松阳回来后,就被安排着去了别院盯着成风和成平姐弟两人,周伯直接进了后院把人从床上拉了起来。
“公子公子,松清回来了,现在在书房候着呢。”周伯一边说一边给宋景拿衣服,也不管宋景有些怨怼的神色。
“哦,知道了,马上过去。”宋景虽然面色不愉,却也没有耽搁,连忙起身穿衣穿鞋往书房走去。
“不用行礼了,直接说。”宋景进了书房后直接坐在了椅子上。
“公子,多亏了这镯子,属下才查清了成姑娘的身世,这镯子本是渭城太守杨力的物件,在半年前送给了琴乐坊的花女月娘的信物。“松清说。
“花女?”宋景挑眉问道。
“这杨力原本是平西候军种队正,也是秦王谋士吴中的妻弟,因喜欢抢掠幼女被江小侯爷军法惩处过,两年前叛乱中携军中血书出逃的就是他,后来被秦王保举以有义有功之士封了渭城太守。”松清说道。
“一个小小的队正一下子成了一城之首,看来这杨力有点脑子,说些我不知道的,继续。”宋景摇起了竹扇思考了下说道。
“这杨力癖好怪异偏爱年幼的女孩,以不满十岁的清秀姑娘为佳,据说两年来死在他手上的幼女少说有数十人,那城中的琴乐坊本就是肮脏之地,与杨力等人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这琴乐坊的坊主琴灵就专门负责培养一些幼女,一旦满十岁便会送到杨力府中,俗称花女。”松清一一说来,
”这成平姑娘本名叫阿凤,原是渭州城外陈家村的农户的女儿,因为战乱和天灾,三年前被父母卖到了这城中琴乐坊。一年前,改花名为月娘,准备在四月初八送往杨府。”
“谁知今年的三月渭城城外灾民突发疫病,整座城封闭人员只出不进,三月底渭城监狱有狱吏感染疫病,致使监狱疫病扩散,凡出现症状者皆抛尸于城外乱葬岗,月娘便是在送往杨府途中感染疫病劝返,如所料不错,她是在还未死时被坊中人丢入了乱葬岗的。”松清一口气说完,一边的宋景一直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思考着。
“估计就是在那里捡的成风吧,城内疫病从牢狱开始,成风应该也是在牢里染的病,身上那么多的伤痕,应该是看着成风熬不住了才丢弃,谁知两个孩子在乱葬岗捱过了疫病,一起逃难来到刑州。”宋景说道,一旁的周伯听得唏嘘,这都是天意啊,若不是天命安排这两个可怜的孩子如何能捱到刑州。
“好在老天有眼,指着路让孩子进了这淼安堂的大门,受了这些苦总算得见天日。”周伯又是一阵唏嘘的说道。
“周伯,你下去安排一下,今晚我要单独见一下成风,有些事需要和他挑明了说,不然后面不好安排。”宋景收起扇子严肃的说道。
“好,老身这就去安排。”周伯应着话转身离开了屋子。
“还有什么其他的么?”宋景看着没有离开的松清问道。
“这龙凤配,属下查明是杨力小妾父亲的随身物品,据说这位杨大人岳父刚刚染了疫病,就被连夜丢到了乱葬岗,属下想着想必这玉佩和之前的银钗银钱,都是成姑娘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松清不怕死的说道。
“拿走,拿走,快收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宋景闻言愣了一下看着松清,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还把玩了一会,现在放在桌子上的玉佩,回过神后十分嫌弃的对着松清说道。
说完还起身抖了抖身上的衣袍,出门招呼来伙计准备热水,准备好好沐浴一番。
松清看着宋景嫌弃的样子,嘴角含笑着行了礼出门离开了。
这天晚上,成平姐弟俩刚吃完饭洗好碗筷,正准备去洗漱的时候,周伯过来敲门了,成平听见声响赶忙打开门堆着笑把人领进了屋子。
“成姑娘,你们住进这院子已有快两月了,成公子的药也已服了两个疗程,按理说身体也该好个七七八八没有大碍了,“
”不过今天府衙来了个官老爷,好说歹说请着我们公子给开箱施了针,公子说既然已经出了手,那便不着急封箱顺道给成公子也施次针,清清淤积在体内的污气便可以痊愈了。”周伯进了屋子对着成平说道。
“好的,周伯,您等一下,我这边收拾一下就带成风和您过去。”成平听完赶忙放下手中刚拿起的棉巾,匆忙着与周伯说道。
“不用了,成姑娘,施针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我领着小公子过去就好了。你在家守着就成,松清公子也在,到时结束了会带着小公子一起回来。”周伯赶忙摆手说道。
此时成风一脸戒备的看着周伯,成平也有些拿不准,从在一起后,成风一次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视线。
“我还是跟去吧,家弟他很认生的,我不在身边他会不安,到时惹了大家不开心就不好了。”成平看了看戒备的成风继续说道。
“可这是全身扎针,姑娘去怕是有些不太方便。”周伯面露难色,有些难为的说着。
原本立在里面的成风走过去拉着成平的衣角,看了看她。
“没事,我在外间守着便好,不进去耽误宋景公子施针。”成平坚持要一起去,听了她的话成风有些放心了,阿姐至少不会丢下他。
“那好吧,咱们现在就过去?”周伯问道。
“周伯,您先请。”成平拉着成风擦了擦手,让开路请周伯先走,自己牵着成风跟着出了院门,往淼安堂的后院角门走去。
虽隔着一条街但距离却并不远,不多时一行人便到了后院中。
“不是扎针么?怎么叫来一个还跟着一个,没有说我施针忌讳别人在旁边吗?”宋景看着成平有些不满的说道。
“公子,您不要生气,我就在院子里守着,不会进去打扰您施针。”成平连忙摇手解释道。
“那你在这院子里守着吧,你,跟我过来。”宋景指着成风让他跟自己进了主厢房。
两人前后脚进了门后,宋景立马关上了门,此刻松清和松阳守在院落周围的暗处,时刻观察着周围,以防有人靠近。
成平见门关上,便百无聊赖的坐在院子里,喝着周伯端来的茶水,陪着周伯聊天。
“丫头,这一路上你们吃了不少苦吧,那天看你在堂门口跪着,一身分不出男女的衣服和满身脏污,瞧着可怜的紧。”周伯温声说道。
“不瞒您老说,如今想来这段日子也苦也不苦,每天吃不饱饭的时候,担心阿风会生病又饿着会撑不过去的时候,时时担心会被落下,钱财会被发现丢了命的时候,觉得真苦啊,可现在好了,有你们的帮助,回头看看,那些都算不得苦了。”成平笑了笑握着手里的杯盏,看着漂浮旋转的茶叶说道。
“哎,有道是世人皆苦。”周伯听完叹道。
屋内,成风看着宋景打开箱子,装模作样的拿出银针,说道:“有事便直说吧。”语气老成的完全看不出原来是个怕事的孩子。
“李展,你不记得我了么?”宋景听见他的话,转头有些吃惊看着他,不过想想便散去了,李辩的孩子怎么会是怕人的软包。
“不记得了,你是谁?为什么要靠近我们,周伯为什么和你们在一起。”李展摇了摇头,不紧不慢的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用着不大不小的足以让宋景听清的声音问道。
“那这把锁你可还记得?”宋景从怀里拿出那把金锁递给成风。
成风伸手接过金锁,放在掌中细细的描摹,想起以前母亲把金锁用软绸擦净,挂在他脖子上的场景。
“怎会不记得。”
“这是我和你五皇叔在你满月的时候送给你的,你母亲怀上你那年,接到你父亲的书信后,你五皇叔开心极了,拉着我跑了很多地方寻送你的生辰礼,最后找到建州善金器的风氏,打了这把锁,当时一共打了三把,说是以防后面你父母还会生更多的孩子。”宋景微笑着对他说道。
“谁知被江云秋那个小子抢了先,生了一对龙凤胎,你父亲瞧着这长命锁做的精致,一下子拿去了两把送去侯府,“
”你三岁的时候,我陪你五皇叔回京给你皇爷爷祝寿时,见过你一面,时间长远加之你又小,想来你是不记得我的。”宋景盯着成风手里的金锁回忆道。
“你们一直在这里等我?”成风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
“当年军中副将连同几个队正带着血书一路疾驰,赶到刑州秦王府告密,说你爹私通西州五部,欲把边境三州拱手送出,以换的兵马支持和十年休战,待外敌退兵,便联合平西候返回盛都逼宫。”宋景回忆道。
“等我接到消息时,秦王已经带着从北疆调来的精兵去了边城玉城,我和松清松阳一队人连夜沿着秦州赶到玉城的时候,整座城池都已经成了空城,到处都是死人,侯府也已经空了,只在房中死人堆里搜到了这个金锁。”宋景想着当时的惨状叹息道。
“那我父王和母妃呢?”虽然早已从各种人嘴里知道至亲的下落,可成风还是不甘心的问道。
“你父王与外祖一家因谋反拒不认罪被杀,连带着你母亲也以死明节,他们的尸体被秦王带回了盛京,埋在了城外乱坟岗,不过后来我和你五皇叔把他们迁着,葬在盛京外的望城山下。”
“江哥哥和江姐姐呢,也一起没了是么??”成风忍住眼里的湿意追问道。
“和你一样不知所踪,至今生死不明毫无消息,我们本想着秦王多疑,定不会假手于人,恒之说若你还活着一定会被秦王匿于刑州,于是我便留在刑州查探消息,后来便遇见了你。”宋景隐去自己留在刑州的消息,假借李恒的名义解释道。
“父王不会叛乱,外公也不会,这些都是诬陷,都是阴谋,为什么他们会相信?这群歹人把我关在渭城地牢,日日夜夜的折磨我却又不杀我,他们不敢杀我,想留着我做他们的后手。”成风手按在扶手上说道,回首往事脸上仍是控制不住的愤恨,此刻的他全然不像平时躲在成平怀里的小可怜。
“宋叔,你和五皇叔有什么打算?”成风收住了一下情绪问道。
从成风进到房间里摊开身份和宋景这一问一答中,宋景总感觉虽然这个孩子才八岁,但好似自己才是被审问的那个,也不知这两年他经历了什么,地牢里又是怎样的境况,能让一个八岁的孩子藏得这样深,与前几日相比完全是两副面孔。
“岐州,我和恒之都决定送你去岐州,刑州到处都是秦王的眼线,你若露出马脚必会被抓住,不如趁着现在没人起疑前,先前往岐州,岐州参将原是江候的旧部高湛,你父王和五皇叔的老师怀甫先生也会前往岐州与你会和,另外这两年明义堂也收了不少孩子,加之那边淼安堂的分铺,两处都可以作为遮掩,待你养好身子可再做打算。”宋景看着成风隐在烛火下的侧脸回道。
“我阿姐,你们怎么打算的?”成风转脸盯着宋景的眼睛问道。
“知道你身世的人越少越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姑娘还是留在刑州最好。”宋景说话间起身走到成风身边说道。
“她要跟我一起走,我在哪她在哪。”成风不等宋景说完便斩钉截铁的说道。
“这……”宋景看着成风的眼睛,过了一会便败下阵来,看来这是不能更改了。
“想来你们一直默许阿姐在我身边,却没有其他的动作,应该是已经查清楚了她的来历对我没有造成威胁,那宋叔还在犹豫什么?”成风继续追问道。
于是宋景把成平的身世简单说了一下,成风联想到之前宋景要送阿姐回渭城时,她瑟瑟发抖的样子,那时他便知道渭城是阿姐的禁地,原来是这样的原因。
“还是那句话,她在哪我在哪,我这条命是她救得,没有卸磨杀驴的道理。”成风继续对宋景说着没有商量的话。
“那你打算告诉她你的身世么?”
“不了,多说于她无益,你们总会有办法给我遮掩的,不是么?”
“就这么相信我?”
“你以为我五皇叔早过了成亲的年纪,还不成亲的原因我不知道?难道他被皇爷爷不喜只是因为他性格刚直不懂变通?”成风闻言想起来什么,顿时有些戏谑的反问道。
“既知晓你是谁了,便知你不会害我,五皇叔不会,你更不会,有些事想必你们比我考虑的更长远,至于剩下的安排,你们找好理由跟我阿姐说吧,安排好便可以走了。”成风说完,便立在窗边榻前装模作样的准备穿衣服准备出去。
“臭小子,心眼比你五皇叔多多了。”宋景还是没有忍住,拿着折扇打了一下成风的头,刚刚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宋景恍惚以为自己在和李辩说话。
“小宝,已经好了么?疼不疼?”成平看见成风出来后,赶紧跑上前拉着他上下查看。
“小宝?”宋景拿着折扇遮住唇略带戏谑的看着成风,看着这个刚刚还老成的小孩子现在有些脸红的样子,心情顿时变得好了起来。
“阿姐,我们回去吧,我有些乏了。”成风换了模样脸色病恹恹的说道。
“哦哦,好,咱们这就回。宋公子,周伯,我和阿弟先回去了。大恩不言谢,改日还在家中请你们吃饭。”成平拉着满脸疲惫的成风,转身对着宋景和周伯行了礼就离开了。
“松清,后面你不必跟着我了,松阳跟着我便好,你跟着周伯他们去硕城,一方面保护他们的安全,有什么事情及时通报,另一方面盯着这个小丫头,以防万一生变故。”成平姐弟俩身影消失在院中后,宋景看着他俩消失的拐角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