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黄雀在后
宇文兰珠顿时风中凌乱,长长的吸了口气,好容易按下心绪,洛妍又开了口,“都已经酉时了,不知道涛儿可下学了没有,如今澜儿在宗学里功课如何?”
洛妍叹了口气,“太子妃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还是不用管我,让我慢慢饿死好了。”
宇文兰珠顿时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洛妍也笑了起来——为什么她说实话的时候,永远永远都不会有人信呢?
洛妍只在早上吃了一点东西,此后便再未沾水米,因为焦虑,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情,而此刻,在知道不会有水可喝,有东西可吃的时候,饥渴的感觉顿时无可遏制的涌了上来,胃都开始隐隐抽搐了。该死的宇文兰珠!洛妍苦笑着闭上眼睛,她再伶牙俐齿又如何,能气得到宇文兰珠一时,却抵不住她一个轻轻的命令……还好,她还有自我催眠的保命招数。
洛妍用力点了点头,“太子妃放心,我慕容洛妍从来就不是一个让人失望的人。不过我想,我大概不用等这么久吧?”
不可遏制的恶寒从背脊上升起,洛妍脸上却笑得更开心了些,“太子妃就不用为我担心了,在这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文清远现在在哪里,就冲这一点,太子大哥就绝对舍不得饿死我。”
“我什么时候刺杀过文清远?”洛妍惊奇的瞪大了眼睛——她明明只是刺杀了一头花雕茯苓猪好不好?
宇文兰珠看着她诚恳的眼神,只觉得有一种一拳打到空气里的难受,顿了一顿,才冷冷的开口,“不用你问了,我只想让你告诉我三件事情,你最好告诉我实话,第一件,你是怎么想起要搞那个女祸之辩的?”
宇文兰珠嫣然一笑,“我倒忘记了这个,那么,这个问题,不如你现在就告诉我,我保证不会让你死得很痛苦,起码绝对不会让你像以前死在这个牢房里的人一样那么痛苦的慢慢死掉,你看如何?”
宇文兰珠惊讶的看着洛妍,完全不明白她在想什么:眼前这一幕她已经在心里排演过无数次,想像中对面这个女人要不就是愤怒的大声斥责,要不就是恐惧的发抖求饶,也想过她可能会沉默不语,但却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客气的微笑着,问出这样两个问题来——就好像她们不是仇家在地牢中终于碰面,而是两个熟人在花园里不期而遇了一样。
宇文兰珠一怔,自然也想起了那头猪,可是看着洛妍的表情,她相信,若是接着问下去,她自己会显得比猪还笨!此时,她只觉得一团怒气活活的憋在胸口:明明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中,明明这个昔日尊贵的公主已经成了任人宰割的阶下囚,可为什么她却觉得积蓄了半年多的那口恶气不但没出,反而更堵得慌了?不行,不能跟她做口舌之争,她的优势根本就不在这里……
才下午六点多?洛妍吓了一跳,她以为起码也得是深夜了——牢房里的时间就有这么难以打发么?不过好歹没吓到忘记问下一句,“您吃饭了吗?”
洛妍静静的看着她,长叹了一声,“太子妃殿下,你聪明一世,难道要糊涂一时?我如今已经这样,大概怎么死都不是大事,可是,你真的要这么急着告诉天下人,你就是吕后再世、女皇第二?你让太子大哥怎么看你,天下人怎么看你?一直以来,我最佩服你的一点,就是你的隐忍,忍字心上一把刀,这把刀扎在你心上十几年了?你吃了多少苦,花了多少心思,好不容易终于算是走稳了第一步,眼见再走两步好棋,这把刀就要拔|出|来了的时候,怎么,要因为我这个阶下囚而前功尽弃么?”
然后,宇文兰珠发现,她突然想不起来自己该说啥了。对了,既然说到吃,宇文兰珠刚想开口,突然听到洛妍轻快的声音,“你身上这条裙子是最新的八幅荷叶裙吧?我一直也想做一条,可惜没时间!你在哪里做的?”
“我猜想,太子大哥今天自然没有时间,但最多明后天就会想起来问我,那时我若有什么不妥,如今这节骨眼上,他大概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只是以后会怎样,却是难说得很了。我是不大了解我这个太子大哥的,也许他记性不好,无论你怎么做,他过几天就再也想不起我这个妹妹、再也不会记得要去找文清远也未可知?”
宇文兰珠目光冰冷的看着洛妍,半响突然笑了起来,“你说得对。为了你,不值得。只是有一件事情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自投罗网?为什么不跟文清远甚至是跟你们府里那些下人一样逃出去?”
洛妍摇头,“当然不是,社论我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就等着在结束的那期上盖棺定论,也向天下表明我不欲弄权的心迹。特刊有的也是早准备好了的,我想着茶馆说书、话本都很挣钱,我有个《京报》为什么不能挣这个钱呢,果然那特刊卖得好极了,光那一期,《京报》就挣了几百两银子。”
洛妍心里微微一沉,果然是宇文兰珠,这么快就沉下气来,只能抬头微笑,“还好,很凉快,也很安静,虽说死过不少人,那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总比外面那些臭烘烘的地方好。”
略稳了稳心神,宇文兰珠抬头环顾了地牢一圈,脸上流露出一丝同情,“看来是我记错了,只是太子可真是心狠,怎么把你关到这个地牢里来了?”
宇文兰珠点点头,“好,那我问你第二件事情,太子到你府上那天,除了天师,到底还有谁和他谈过?”
洛妍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什么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个事,我也是被逼的。你也知道,那个什么袁御史经不得气,看到我文章竟然就那样气死了,于是外面开始流传什么我以报杀人,第二天梅相就到公主府来兴师问罪了,我怎么跟他解释他都不信,就只好用这种方式来表明心迹,没想到参加辩论的人越来越多,事情越闹越大,最后还出来了一个十八条。”
宇文兰珠笑着看了她一眼,“我看你还是做好准备多等几天的好。”说着转身走了出去,不多时,有个粗壮的婆子走过来再次锁上了铁门,火把被取走,牢房里又恢复了一片黑暗。
宇文兰珠下意识的回答,“酉正刚过。”
洛妍躺在床板上,把床上的稻草集中到了一半边床上,又尽量把自己缩紧一点,默默的告诉自己:“我很累,我很困,我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随即按部就班的调整呼吸、放松全身的肌肉,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沉入了睡眠,却依然不时的在梦中轻轻颤抖。
抬头去看,宇文兰珠脸上的表情分明证实了这个判断,冷笑越发的深了,“那第三件事我大概也不用问了,你肯定会告诉我,刺杀文清远自然不是你的手笔咯?”
宇文兰珠轻轻的摇头,“难道你不知道有的死法会更慢更痛苦吗?比如说,折断你的四肢,把你放在酒瓮里,慢慢的醉死;或者是割掉你的鼻子耳朵嘴巴,挖掉眼珠、砍断四肢,放到猪圈里,养成一个人彘?”
她自然不会知道,就在她的隔壁,那个看似空无一人的空牢里,有一个她认识的人已经从屋角的阴影里慢慢站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若有所思的微笑。
“太子妃,请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洛妍眯起眼睛,友好的向宇文兰珠微笑。
洛妍苦笑了起来,“我要是告诉你我一时冲动舍己救人后悔莫及,你信吗?”
好容易止住了笑,宇文兰珠挥帕拭去眼角的泪水,“平安,就冲你这句话,我不为难你了,我什么都不做,想来两三天也饿不死你对不对?如果你想清楚了要回答我的问题,你到铁门上敲几下,自然会有人过来,你好好保重,莫让我失望。”
宇文兰珠冷笑道,“你是想告诉我,一切都是凑巧对吗?包括你的什么社论,什么特刊,都是凑巧就写了,凑巧就印了?”
“够了!”宇文兰珠终于忍无可忍,断然喝道,走上一步,盯着洛妍的眼睛冷笑道,“你别东拉西扯的,我也没兴趣回答你这些废话问题。”
宇文兰珠微笑着摇头,“公主果然胆气壮。这地牢一直是极干净的,因为什么都不会有,没有水,没有吃的,所有进这地牢里的人,死的时候都很干净,连马桶里都不会留下任何东西,她们最多也就是把木板和稻草啃到肚子里去了而已。”
洛妍脸上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从善如流的道歉,“真是抱歉,我这个人,一紧张就爱东拉西扯的,耽误您时间了,那太子妃,您跟我说说,我应该问哪些不那么废话的问题?”
洛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她终究还是高估了太子,看来太子不但没有在自己的牢礼布下眼线,也没有阻止太子妃的“探视”。不过太子妃最后终于还是漏了一句口风,太子很忙,而且这两三天都不可能抽出时间来看自己,或许这意味着,父皇他们那边还在支撑,因为能让太子忙到忘记文清远的人,这世上绝对没有几个。可就算知道如此,自己除了在这地牢里减肥,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
洛妍垂下眼睛,半天才下定决心的抬起头来,“果然瞒不过太子妃,是我又进去和太子谈了,请他不要逼迫文清远进东宫,可惜,太子大哥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天地良心,她可是秉承了做记者的职业道德,到现在一句谎话都没有说,所以,估计太子妃死都不会信。
宇文兰珠面无表情的盯着洛妍不语,洛妍害怕的往后缩了缩,“太子妃,你到底想让我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