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在《自炊男的深夜食堂》的第三集播出之后，各大社交平台开始渐渐出现绿泡泡平台安排的水军。美食主播粉丝聚集的地方是重灾区。
第三集中男主角陆任贾深夜顶着寒风下班回家。又是被客户折磨到身心疲惫的一天。他包了一盘羊肉水饺，下锅煮熟捞上来拌着自己调制的麻辣荔枝红油吃了起来。
红油水饺各个皮薄馅嫩，香辣甘甜，吃得他额头鼻尖微微冒汗。
在这一集播出之后包晚晚和她的剧成功拿下新人专区排行榜第一的宝座，通过感官体验模式品尝到红油水饺的观众们被迷得神魂颠倒。
但那碟辣椒油、蒜泥、荔枝拌在一起的红油蘸料随着水军的刻意传播迅速点燃了美食爱好者们的怒火。几乎没有人认为这几样东西组合起来会呈现出剧集中的味道——他们理所应当认为包晚晚在用她幻想出的毫无根据的食物来欺骗观众获取流量。
一篇篇由包晚晚操刀写出的小文章出现在人们面前。题目都十分吸人眼球，火药味十足。
侮辱美食的电视剧导演，辣椒拌水果。十年美食爱好者感到被冒犯。
凭借虚拟美食一炮而红的包晚晚，传递错误烹饪知识误导观众的导演。
对待美食文化是否应该态度虔诚？
星际联邦时代，经历末世的资源枯竭，对待失而复得的自然食材，全人类都视如珍宝。
联邦历4012年，科学家们在贝斯星第一次直播土豆发芽时，星网瞬间瘫痪，在线观看量直接创下联邦历史。联邦功勋奖章获得者著名农学家禹年发表的演说更是列入各星球小学语文课本。
对食物，尤其是对自然食材的珍惜流淌在所有星际人的血液。
由于食材的稀缺，普通人大多服用营养剂，美食文化在星际联邦人眼中像是一种高高在云端的高雅文化，一切关于食物的都应该是纯粹的、艺术的、脱俗的。类似水果要生吃的固有观念更是美食界不容冒犯的圣经。
美食爱好者们第一讨厌浪费粮食的人，第二讨厌对美食文化缺乏尊重的外行人。
在这些人眼中，无论是把营养剂与自然食材一起烹饪，还是辣椒油拌荔枝，或是用虚拟片场幻想出的不切实际的口感欺骗误导大众，都像是一种浪费食物、亵渎美食文化的表现。
他们表现得就像是私塾里的夫子看见学生在圣贤书上画小黄图一样震怒。相关词条直冲热搜第一。
一家营销号更是洋洋洒洒地写了篇煽动性极强的小作文：《一些令人心痛的发现》。文中作者言词悲愤地描写当今美食界的“乱象”：
“曾经我们对自然食材的态度是尊重的，但似乎随着时间流逝，过去的历史被现代人们渐渐淡忘。
那些末世中在运送种子时壮烈牺牲的军人，那些为了将更多动植物样本送入太空而放弃自己逃生机会的科研人员……每一种动植物都是经血泪浇灌才能在星际得以“重生”，而当代年轻人似乎却把美食文化娱乐化了。
近期一部主打“美食”的新鲜题材网剧引起争议，剧中导演采用虚拟技术胡编乱造的菜式竟然短时间内获得了大量关注。剧粉信以为真，纷纷在评论区表示要尝试剧中男主角做出的菜肴，有人直接在评论区晒出了自己的“翻车现场”照片。
从故意毁掉食物来博取关注的“黑暗料理主播”，到不负责任的在影视剧中传递错误知识的导演。浪费现象在美食界越来越严重，美食文化娱乐化的趋势值得我们所有人警惕反思……”
批判声势越来越浩大，伴随星网飙升的话题热度，大量新用户注册绿泡泡平台，冲进《自炊男的深夜食堂》开始集体打1星刷黑评，要求导演承认错误。
此刻，绿泡泡平台总部大楼。
《每周泡影说》的录制即将开始，包晚晚却没有坐进全息舱用虚拟形象出现在演播厅。她一边调试安纳斯寄来的飞行摄像球，在太阳穴贴上传感设备，一边和办公室里的安纳斯远程视频聊天。
从来只负责新人的经纪人安纳斯见到热搜目瞪口呆，即使一切都和包晚晚事先与他预测到的发展方向一致，但事件发酵到这种程度他还是有点慌了。
“你确定你真的能控制住事件走向吗？”焦虑抓头发的安纳斯发现屏幕里的小导演居然笑了。
他震惊地哀嚎一声，“你不会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吧？敢相信你这个新人导演的我也是疯了。这下可怎么办！”
闯出来这么大的祸要怎么收摊？在安纳斯的经验里，这种引起震怒的情况，非得导演本人在全平台道歉手写退圈声明才有可能平息观众怒火。
她哪里是自己最初认为的天真单纯的黑马小导演。
分明是匹胆大包天爱作妖的野马！
野马导演包晚晚也没想到营销效果会这么好，直接把她和这部剧送出了圈。看来美食剧的潜在受众群体比她想象的还要庞大。
望着系统界面里飙升到300多点的情绪值，包晚晚一不小心乐出了声。
见经纪人急得濒临崩溃，她收敛笑意，赶紧安慰精神敏感脆弱的经纪人：“放心吧。”
此时演播厅发来连线申请，安纳斯再放心不下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新签的小导演淡定地挂掉电话。
安纳斯焦急地在办公室走来走去，忍不住打开《每周泡影说》的直播间，在心里不停祈祷事情能像包晚晚昨天和他说的计划中一样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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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住在联邦首都星的麦克是位中产阶级家庭主父。
妻子作为联邦政府职员非常忙碌，麦克就辞了工作在家全职照顾三个孩子。妻子稳定的工资与政府的育儿补贴让麦克家没有经济压力，家务又有机器人帮忙处理，闲暇时间他就在各影视平台看剧。
绿泡泡平台是麦克最近的新爱，作为平台观看指南的影评节目《每周泡影说》他每期都会观看。
突然收到直播提醒，虽然怀疑录制节目怎么更改成了直播节目，但见距离接小儿子回家的时间还早，麦克还是坐在客厅里打开光屏收看。
熟悉的主持人面孔出现在画面里，零星几条弹幕浮现在画面上方：
——莉亚主持人小姐姐好！
——哇，这次是直播！莉亚能看到我们的弹幕吗？
漂亮的女主持人莉亚仍旧按照以往的流程介绍了本周新上线的几部高人气作品，平台本期主推作品，并摘录出这些剧的犀利热评与观众们分享。其中麦克最喜欢的就是那部《星际将军崛起史》，上千艘太空战舰爆炸的场面壮观到令人失语，让他热血沸腾。
但这次的好剧分享环节异常短暂，很快来到麦克最无感的“新秀导演采访”环节。
新人导演都和他们的作品一样无聊，麦克正准备退出直播间，画面背景转换为一间略显普通的公寓房间内部。显然弹幕观众和他同时疑惑了：
——这是哪里？直播事故？
——是不是切错画面了？导播导播导播！绿泡泡
——咦，这个女人是谁？
在狭小的房间里，一个略显瘦小的年轻女孩站在画面中央。黑头发黑眼睛衬得皮肤比好像比散发着荧光的白墙还要白，圆润流畅的五官线条显得她有些稚嫩，但浓密的眉毛和她黑亮的眼神给这张脸平添几分倔强。
很有记忆点的眉眼，麦克暗想。
画面里女孩介绍自己道：“大家好，我是本期新秀导演包晚晚，携处女作《自炊男的深夜食堂》与各位绿泡泡平台的观众问好。”
麦克不认识包晚晚，但女孩肢体舒展表情自然，言语亲切。举止间丝毫没有新人导演惯有的局促与瑟缩，加上她看起来和麦克刚上大学的大女儿辛迪年龄相仿，麦克不由对她升起好感——这是个年轻有为又讨喜的小姑娘。
弹幕却和他的反应不太一致：
——包晚晚？是我想得那个包晚晚吗？
——她自己都说了是那部《自炊男的深夜食堂》的导演了。没错。就是她！
——这时候还敢出来直播，新人真头铁啊。绿泡泡平台到底是有多捧她，恶心，资本就是无耻。
——滚啊！
画风突变的弹幕让不常刷热搜的麦克一头雾水，紧接着不知道从哪里涌进一堆看起来像是刚注册的账号，顶着全是数字的默认id狂刷弹幕，有些发言恶毒下流夹杂着对小姑娘的人身攻击。
麦克不禁对和自家辛迪同龄的小姑娘心生怜爱。在他看来，这个年龄的年轻人又能做出多大的坏事呢？
直播间里的年轻女孩对弹幕里的攻击置若罔闻：“大家的质疑我都看到了。今天来到这里是为了澄清一些事实。”
弹幕顿了一下，更加激烈：
——澄清什么？澄清你没有拍荔枝辣椒油吗？
——有本事扯出来研究院的专家为你的那些“创新菜”背书，证据都在你自己的剧里。多少观众被你误导去尝试操作，这种浪费食材的行为必须得到惩罚！
——洗吧，我看你怎么洗白！
——绿泡泡平台也疯了，居然还敢让她出来。这是不舍得垃圾剧的热度吗？呕。
麦克有些糊涂，被煞有其事的弹幕观众们影响，他狐疑地看向光屏画面里柔弱单纯的小姑娘。难不成是他看走了眼？
“我知道解释大家也不会相信，所以特意请求导播给我直播的机会，现在我就给大家当场制作剧中男主陆任贾吃的那碗红油水饺。”说完这句话之后，女孩就径自开始做饭。
她镇定自若的表现让麦克选择再次相信女孩。
女孩走到房间角落的桌子前，桌上是一个简易单人锅。哪怕是从不自己烹饪的观众也能认出这是那个基础款多功能烹饪工具，各大美食主播都给它打过广告。
在麦克和不断涌进来的观众注视下，她先是切碎红肉和黄色的姜末，刀快得在眼前闪出重影，直到剁成细碎的肉馅装进碗里。然后拿出一坨表面光滑的白胖面团，搓成长条再切成小段，用一根两头大中间粗的塑料棒压扁。
接下来一张张圆润的面片在她手中的塑料棒下飞出，动作熟练显得非常专业。
麦克不禁沉浸在她流畅的操作和沉着的气场中，其他观众似乎也和他一样，弹幕渐渐变得稀少。没过一会儿，麦克情不自禁地贴上家里的外接传感器，开启后伸手去捏她摆在一旁的饺子皮。柔软陌生的触感让麦克联想到小婴儿软嫩的皮肤。
她又拿起圆面片托在手中，边缘沾上水，勺子挖出肉馅放在中央然后飞快地捏出整齐细密的褶边。一个漂亮的“饺子”就诞生了。一个个饺子被捏好，放在盘子里整整齐齐地排列，最后被她倒入锅中沸腾的开水里。
长勺轻轻一搅，白胖的饺子在滚水里浮浮沉沉。很快，煮熟的饺子被捞起来全部倒进小盆。
一条弹幕孤零零地飘过——卧槽，快去尝，这饺子好香！
很快更多弹幕出现：
——嗷，好烫好烫！
——啊啊啊啊，烫到了！
——真得好香！
——你们怎么回事，这辣鸡导演还没解释荔枝的事呢！就算会做饺子又怎么了？大家明明一开始就在说她用荔枝和辣椒油泡在一起做蘸料的事！
——就是就是！不要中了她的诡计！
——可是好香啊！
——前面你怎么回事！我知道了，你肯定是这辣鸡导演的剧粉！对历史文化缺乏基本敬意的辣鸡人滚出联邦！
镜头调转方向。
女孩已经回到案台前。澄亮的油倒入锅中加热，纤长的手指“咔”地一声剥开红色的荔枝，露出莹润的果肉，清甜的果木香迎着饺子冒出的热气通过连接在两端的传感器直扑观众的鼻尖。荔枝果肉被勺子压碎成块，流出乳白色的果汁，放在一边。红彤彤的小辣椒剁碎，几瓣蒜被剁碎，一起放进另一个碗。
红的红，白的白，加入青绿色的花椒煞是好看。
“滋啦——”一声，滚烫的热油淋在这碗辣椒碎上面，刹那间爆出铺天盖地的霸道辛辣香气，仿佛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食欲被前所未有的调动起来。
——呜呜呜呜，我永远爱辣椒油！
——这香味，啊。
——说真的，我已经原谅她了。能做出来这么香的饺子和辣椒油肯定不会是坏人。
——是啊是啊，年轻人犯些小错不应该遭受严重的指责，更何况她那个剧我去看了，不说别的她想象力是真的牛，怎么能构想出那种味道的饺子啊，红油饺子真得太有创造力了。
——呵，水军真多。我倒要看荔枝最后怎么用。加进去毁掉整道菜。为了噱头不顾真实性的导演滚出星网！
在质疑声中，女孩把荔枝肉连同汁水和还在滋啦啦作响的辣椒油一起倒入放饺子的小盆里。
筷子几下搅拌，撒上芝麻。
女孩在开始做饭之后第一次抬起头来，端起饺子对镜头说道：“麻辣荔枝红油饺子，欢迎品尝。”
麦克迟疑地上手捏起一只饺子放进嘴里。
弹幕有一瞬地静默，然后猛然爆炸。冲击性极强的夹杂着荔枝清香的麻辣红油包裹着羊肉水饺香味在口中刺激着味蕾，辣油香、羊肉香、蒜香、果木香、混杂着白面饺子皮唤醒的人类基因里对碳水的热爱，神智不清地观众们一条接一条白色弹幕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光屏。
——麻麻呀！是剧里的味道！
——呜呜呜呜，我的小包导演果然是被冤枉的。
——泪如雨下姐妹们，包导好惨。
麦克咬着嘴里的饺子，看着满屏的弹幕，再回头看全程沉默着没给自己辩解一句的女孩，突然心疼起来。
他发出在直播间的第一条评论：“虽然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来这位年轻导演是被你们冤枉的。”
“你们欠她一个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