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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州府学大成殿记
夫子没,道在六经,天下郡县凡有学,以崇诗、书、礼、乐之教,必尊吾夫子为先圣,塑其像祠之庙。学有时废,庙则未尝废也。历代追封,尊极王爵加谥,备于大成礼,改额大成殿。夫子位正南面,从游贤哲咸以封爵序坐乎左右。庙貌有严,审法象之器,正轩昂之乐,谨飨祭之时。吁,何其隆耶!周室衰,圣王不作,教化凌夷,吾夫子固天纵之圣,而不得位于帝王,独与其徒讲明道学,阐圣教于遗经,寓王法于鲁史。尧舜禹汤,文武之道,晦而复明;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之礼,坏而复立。天下之人,得不沦于左衽者,谁之力欤?后世斯文宗主,舍吾夫子其谁欤?褒祟之典不如是,不足以报其功,所谓盛德百世必祀者也。
琼州府学庙,志以为宋庆历间建,迨今四百余年。灵址在今府治之巽隅,地亢气朗,兴复相继,规制整备。顷者学堂增广,而殿犹仍乎旧。郡守倅上饶蒋侯淇、长乐马侯叔文,受值兹土,殿适凋敝,虑无以彰我朝崇圣报功德意,谋新其作,乃出赏罚余钱,遣工师逾海之北求巨木,得木名铁力者,选什一于千百,趋驾以归。辰卜既吉,工集其良,群之于肆,且斫且陶,百作并兴,饩具食纾,敦事森严,而功自倍。于是撤其敝,崇其址,鼎新建置。工始于成化丁酉岁之秋,明年夏告成。殿总若干楹,广袤视旧无所增,而高过之。飞檐层出,百度森如,材坚甓完,不华不朴,望之巍然。时佥事俞公璟按节海南,适观于庙,见诸像与图不相肖,而位且相迫,复购良工按图彩塑,端其位次,内外一新,允足以展严祀之多仪,当崇文之杰作矣。落成日,礼行释菜,衣冠聚会,皆尝从事乎《诗》、《书》而愿学焉者。仰瞻圭冕,神光流动,其心宁不悚然起敬乎!不知皆能信其道而笃于行,不为邪说惑否也。至若春秋仲月礼行释奠,主之陪之,亦皆学优而仕,资其食于民者。登降殿陛,参越圣灵,其心宁不自荣于得共事乎?又不知皆能行所学以泽斯民,法不寇于货否也。署学教谕陈顒走书求予记,言工作之勤。首以夫子所以永垂世范者告,终则愿于业儒者行思仰止,穷于所义,达于所法云。
琼州府学射圃记
皇明一统天下,首建儒学,而附之以射圃,以教诸生之射。盖以射者,学者之事。礼行于学,可以观德而选士,利用于武,可以威敌而御强,古之圣王务焉。射圃之附于学,实酌于古,而以时宜制之,盛典也。
琼州府学射圃,出学宫门西行不百步有旧址焉,地不满射者之力,屋不蔽风雨,阶物不度,侯服不给,诸生病之。成化辛卯岁之春,广东按察司副使剑江涂伯辅奉玺书来按于琼,政肃风行不一,再越月,百蠹以消,百废以举,民用宁辑。一日观射,因叹射圃之陋,曰是之弊,俗吏之为也,思辟而新之。不欲劳民,乃自为措置。材选其良,甓选其坚,工选其能,拓于其址,并诸余地而增之。总得广不五十步,袤百步有奇。画地置射亭五间,左右附墙各置小屋三间。砌阶墀,径直道,恢之以染,坦若展茵,法制备具,诚可耦进退、比礼乐,而张弧矢矣。工始于公至之年夏六月庚申,以是年冬十一月己亥告成。
总其事而董其功者,郡守莆田吴侯琛、监诸义官海忠辈也。为之左右而整饬其器物者,都门雷阳王公璲也。公又自为损益大射、乡射之礼,注为《射仪》一通,俾诸生习而射之。琼之士大夫观者听者,莫不欣然颂公能宣德意以翼文化,虑久而亡之也,欲立石刻《射仪》以贻后人,属郡博陈顒走书来文,征余言记之。
嗟夫!世之食公禄而力可为者,曾有几人而知所当为哉?金壁辉煌,有脧民脂而耸老佛之殿阁者;风月潇洒,有殚民力而张宴赏之池亭者,其视圃亭之作孰当耶?抑公之崇儒化,不啻此一事。若学校、若祭器、若揭经程艺,皆切切于心而为之未已。伟哉涂公!力可为,而为君之所当为,不随俗而流,可谓一方兵民之寄,而不负委托之重者也。是宜记之,附于《射仪》之后以著其美焉。重修文昌明伦堂记
今天下学有明伦堂,古谓之讲堂,亦谓之伦堂。盖以学校所讲明者,伦理而已。明此理而昭晰于人,岂非用人以化成天下也哉!文昌儒学,岁久而敝,宪副涂公伯辅至止,以其窄而陋也,俾知县事古藤宋经重经理焉。即成,使生员林徽祈征余文记。
所谓明伦堂者,窃惟人民之成,伦理之明也。人有五伦而不知所以自明,必待圣人立教以明之。经书者,教之具也;学校者,教之所也。圣人之教,不能遍及,必于众人之中择其俊且秀者,于学校之中授以六经之道,使其朝夕从事,诵言究理,指陈事实,稽古验今。匪徒自明,又以开导其姻族,而渍渐其乡里,俾才良而俗厚。异时学成而仕,上以致君而泽民,中以淑诸其秀且俊者,而俊秀之民,他日又推以淑诸人。彝伦攸叙,人文之成,庸有已耶!人伦明,则人文成矣。人民成,则天下化矣。
吾邑以文昌名,其士民之美,必能如《易》之所云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顾三代之文,郁郁于成周,而成周之文,不外乎三代之所以明人伦。吾文多士,斐然成章,以应邑之名,要必秩然人伦之叙,而后灿然文理之备,斯无愧焉耳。苟反而求之,文采有余,而实行不足,不亦有负于是邑之名、斯堂之颜也哉!此岂独士子为然?凡民于是与教于是、官于是、出入往来于是,拥皋比而谈经,摄掖齐而进退,环桥门而观听者,曷亦思其所以然哉!
成化九年季冬月记。
乐会县儒学记
古者建国必立学,有事于学,必释奠于先圣先师。由汉而下,天下郡国皆置学,释奠之礼师圣迭尊孔子。历隋而唐,迨于宋元,以至今日,学校之制益备,褒崇之典益隆,文庙与儒学俱遍于州县。学设讲堂以会文养士,庙建礼殿以祀孔子而从其徒。后改讲堂曰明伦堂,改礼殿曰大成殿,其推明化本,表著圣功,至备至当,无以复加矣。
琼之乐会县庙学,初附县治于泗村,后徙调懒。元析其地增益会同县,迁乐会于南泉渡之北,再迁渡南,初制漫无可考。今之庙学,即今县治之左,创于延祐三年,实海北肃政廉访司照磨范梈所建也。历岁既久,敝而复作,皆仍旧贯,未之有改。正统四年,始迁明伦堂于大成殿之左,久而复敝。成化七年,上命广东按察司副使丰城涂公总察琼州兵民之政而整饬之。视郡内诸庙学地隘者弗克聚,屋敝者弗克居,谓非祟儒毓贤所宜,志将有营,而材无所出。明年适天下大籍版图之会,乃谕诸州县,俾因民户割税验亩推钱转里胥私袭之利而公之,以作学之费,以营以缮,扫旧布新,而乐会庙学咸在作列。诸生以隘告,公又为之辟其地而展之。进庙之戟门于前,退学之馔堂于后。大成殿、明伦堂则鼎新建置。材良甓坚,丹垩诸采,施当其质,规模宏大,增壮于前。工垂成,而姑苏邦俊何耕来宰是邑,乐其可继,遂尽廊庑斋室库门诸舍,凡隶于学者,并加修葺,焕然一新,诚可以飨圣灵而毓民俊矣。宰将不没作之者之劳,乃具创置迁建之巅末,介其学生王克明请记于余。
余惟圣王之治天下,必本彝伦以纲维风化。彝伦之道,具在六经。学校者,讲经明道之所,孔子,则六经之宗主,彝伦所赖以立而不坠者。彝伦立于子,则能父其父,立于臣,则能君其君。国无之,不足以为国;家无之,不足以为家。周祚修之而延,秦代弃之以促。忠臣烈妇临变而不可夺者,皆彝伦之道,有以绪乎其心也。彝伦在天下,有足恃如此,则讲经明伦,固不可无学,而崇德报功,亦不可以无庙也。废而不作,作而不择其地,不选其人,犹无作也,无良有司也。涂公之志,盖乐于作兴,亦其材足以有为,故能为有司授成计,有司又得业儒者共成其美,良可喜也。昔周官立制无一不备,独于设教无官,廪士无制。先儒以为其吏非应文也,其士非为养也。吏非应文,是不可以法拘,士非为养,是不可以利诱,此成周备法纪众,不列学官于六典之深意也。今之讲诵于斯堂而瞻拜其庙者,尚宜深思此意,以自重其职业。修乎内无待乎外,则处足以为席之珍,而出足以为国之宝矣。余重于斯文,故为之记而以是终焉。
成化八年秋月吉记。
湄丘草亭记
文昌东昆港之北湄,有丘狭而长若埭者,延亘六七里,内藏一丘,隆然深秀,外夹平畴,邢氏居之,逮今十余世为斯丘之主。
丘主人之孙宥,拜官南台,不俟老而致其事。既还故土,喜遂初志,乃伐丘之树为楹,斫丘之竹为椽,筑丘之土为墙,又剪丘之茅以苫盖之,作亭一间于旧所居之前,匾之曰“湄丘草亭”。客至即延之茶,客退则亭虚而静。春风秋月,冬暖夏凉,野树垂阴乎前后,梅竹桑麻交翠乎左右。亭主人俯仰瞻盼其间,意方有适,则检床头残简,或唤瓮底新醅,且研且酌,探颐陶情以消闲旷。兴发则扶筇曳履,从一二童子徐步以出,或登丘隅,或临水湄,望浮云而觇飞鸟,观新涨而玩游鳞,心目以豁,志趣以舒。兴尽而还乎亭。神疲力倦,则隐郭几以徇懒僻,卧陶窗以遂黑甜。出而还,立而坐,睡而起,油油然率从意适,无所羁绊。以乐馀生,志意颇足,不知旁之人以为何如。亭荫以草,非自矫也,取蔽风雨,草易于瓦也。丘加新名,非立异也,旧曰水吼,偏于水,曰黄岭,偏于山,必兼山水而名之,不曰湄丘不可也。吾将散吾情,故作湄丘之草亭。吾将漫吾游,故合水与山以名吾所居之丘。若谓吾丘无平泉绿野之侈,亭不似休休熙熙之雅,不足以乐,是未知吾之所以乐也。吾之乐,盖将拉无怀氏之民而友之,相与游乎太古,否则愿田舍翁揖而进之,共作农谈,不爱见乎车马客与之话时事也。丘宜乎约,亭宜乎朴,不宜侈且雅也。雅吾不为,侈吾不能也。
成化甲午夏四月吉湄丘记。
暇园成趣亭记
明教溪之西,文昌通儒里也。地幽而水清,土性宜树,邑之望族林氏居之。林之冢子曰复初者,学究通微,志尚高适。尝因地宜,构名花草,汇植于所居之原,结屋其间,夷犹独乐,自庆时平身暇,得以养高林壑,放志丘园。探草木鱼鸟之性情,窥鬼神造化之消息,好之乐之,亹亹不倦。虑无以自见,将匾于屋曰“暇园清趣”,以表其志。走书来京与余相可否。余意欲更暇园作夏园,清趣作成趣,盖取诸古人“四时皆是夏,园日涉以成趣”之句也。一日,翰林侍读丘公季方过余,因出书相与论确。季方以为成趣则美,而夏园云云者,不过地气多暖尔,幽人高趣,非闲暇莫由以成,暇园当依旧,而改成趣以足之。遂自书于匾,且嘱曰:“幸毋使溪西之文似北山也。”后归匾之。
二年,余致政归乡,悉以向之所以异同其义者告。复初欢然曰:“是深得吾素愿也,溪西之文不必移也。”于是举觞相庆曰:“余与子生同里,子行而吾居,子不俟老而归以寻旧游,趣与余同,不可不同此觞而写此趣。”乃出纸笔于几席间,俾余记之。辞未就而酒已醉,复初自歌曰:“时多暇兮,居且有园。园有嘉树兮,日秀以蕃。即彼树兮探天真,真趣成兮乐不可言。”余和之曰:“行倦兮归来休,寻旧盟兮海湄之丘。里有美人兮同乐,趣以相适兮将复奚求?”二人浩然大笑,遂并书以记之。
雅宜山重瑞记
天顺庚辰岁之春,都宪姑苏韩公永熙,葬其先妣太恭人于郡之雅宜山。既襄事,而灵芝出焉。又九年,成化己丑秋,公以先君通议大夫合葬于太恭人之兆。时方毕工,而鹳鹤又集焉。乡之士大夫耆彦,见者闻者,悉相传颂,咸以为雅宜之有重瑞,都宪公之孝征也,各为诗以歌咏之。郡太守以告于监郡豸史,监郡以告于予,谋将上其事。公闻而止之曰:“焉知其非偶然耶?事不足旌,安敢以渎圣天听?得一言记之,庶有征于后足矣。”
乃偕予以登雅宜之山,谒元堂,探灵迹。守冢者指冢之背以告曰:“此芝所产之处也。实有二茎,一高一低。干如文犀,葩如瑞绮,其色奕然。”又指冢背垣内之松林以告曰:“此颧鹤来集之所也。二鸣于垣,馀皆在树。初有百数次,夕倍之,肃肃然若有惊之者,经二宿而出。”既而由冢之后出于主山之巅,览山之势,皆自白龙阳来,彼联此属,三四起伏,而后落为雅宜。土厚而木秀,佳气聚焉。有主有案,左右瞰具焉。五患且不及,实天下之福地也。因而叹曰:有是山而在东吴富丽之乡,历千百载万目中,独无一人得者,岂天秘之以遗韩氏耶?都宪公以天下人杰,入总宪纲,出握兵柄,负一代才名。身虽侍朝廷,而心尝慕乎父母,生事之礼,至备至周,死而卜葬,得如是之地,宜矣。其葬之具,皆上遣官为之营造,公又身自临之,百凡器物,必诚必慎,实足以藏魄而妥灵。哀至礼尽,孝诚有感,其瑞物骈臻,亦宜也,非偶也。
夫孝者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昔张曲江居父丧哀毁,而庭木有连理之祥,迨居母丧,而冢前出白鸠白雀之异。其后官至中书令,封曲江伯,皆由能事亲事君立身也。以公之材器德业,事亲事君无忝于曲江矣。居丧召祥,又有类乎曲江矣。他日所进,其爵位功名立身之地,又岂下于曲江乎?其子孙相承,愈远愈大,当自兹山兹瑞启之也。因书之以为记。
成化庚寅春正月吉日,琼台文昌邢克宽记。
送周君廷重任桂林府推官序
节推佐守治理,职专刑狱,而臧否是非之权守实施之,彼此孚合以循乎正,未有不能相成以卒志者。故己有善而守违之,则疑;守有不善而己顺之,则欺。于是牵制局促之患生,而民不蒙惠。僚属且然,况位其上者乎?桂林为广右首郡藩封三司之都,交广荆蜀之所辐辏。虽简重淳朴,著自古昔,而齿颊伪集,势必至幽隐困抑也,非仁人莫能理直。而怵威之下,每承顺而不获其情,则己之所不获自信者,又非特守而已也。
廷重以文学课最,擢膺是任,尚其慎之哉。《易》之噬嗑,离上震下,明照而威震利用,狱也。六爻惟九四最善,以其刚明,故有得金矢之象。然曰利艰贞,则知治狱之不易矣。夫四居柔而体刚,柔主仁,本也,刚主威,用也。本以寓哀矜,用以惩奸慝。艰者慎乎外也,贞者正内也。正乎内以致威,慎乎外以显仁,积久而上下化之,何往不利?所谓孚合相成以卒乃志者,端在是矣。《吕刑》曰,惟良折狱慎而正,所以为良乎。
廷重与余同郡,素履重于乡评。再会京师,知之颇稔。予友平仲之卒于邸也,含饭敛亲,重有力焉,是司牧之良者。推是心以往,其优于所事矣。
先考侍御史府君墓碑记
文昌邢氏,先为汴梁人,世传以为梁开平间仕为武经大夫者之后。宋南渡后选于琼,始自十二、十三二公。十三公充纲使,府君纲使九世孙也。六世祖讳章焕,仕元为县尹;高祖讳德良,仕为太使;祖讳廷瑜,署屯田奕百户;公讳世贤,隐居处士。府君自号宝穑翁,以宥官推封为御史。少负刚侃,年逾弱冠辄能与人谈理道,分曲直,不阿不矫,能人所不能。乡人凡有争竞不决者,往往相约同造其门取辨信诎。事先公处士,府君与先妣符孺人心极孝爱,葬祭皆尽礼。家训犹严,弟侄子孙辈毋敢犯教令。睦宗族,和乡党,厚姻戚,乐宾朋,敬长上,循礼度,海滨敬服。成化乙未二月三十日卒于家,寿年八十有八。配许氏,继郭氏,均封为太孺人。子男六:宥、定、宣、宜、宬、寅。女四:一适贡士陈旭,一适黎汉,一适王源,一适王恕,皆乡之俊士。孙男六:琛、瑗、顼、璨、玮、理。卒之年五月二十五日,葬于峒巄山之原。郡博陈颐既铭其墓,仰惟我朝推恩盛典,不敢自蔽,谨用立石勒之墓前,昭告后代。而宥归老遐僻,不得大手笔表其懿美,姑述其世德大概,勒于碑阴,庶继世子孙有所征云。
成化乙未年夏六月望日记。
先妣许太孺人墓碑记
孺人,故高安知县东瓜许有虔女也,性聪慧而娴女工。年十九归严翁,恭执妇道,内相有方,家用以理,内外姻戚咸嘉重焉。
宣德乙卯七月二十五日卒,寿年三十九。是年冬葬于栏郡之原。子男四:长即宥,次定、宣、宜。女三:长早亡,一适茂山陈旭,一纳郎头黎氏聘焉。
宥承念先训二十年失所恃,今获登进士第,拜官御史,禄不及养,抱恨终天。所幸追赠有敕,得告归焚黄。于是誊以勒碑,用彰天宠,并志其私一二于其下。
天顺元年丁丑冬十月朔日记。
族伯司训讷斋公墓表
公姓邢氏,讳贵,字良贵,号讷斋,上世汴人。宋南渡后,公之九世祖第十二公与其弟十三公,避地南迁于琼,家文昌之观霄;八世祖仕宋为宣议郎;七世祖仕宋为参府;六世祖讳宣议,仕宋为文昌知县,官阶如祖,亦称宣议郎;高伯祖讳梦璜,仕元为万安知军;高祖讳卿,仕元为琼州按抚司佥事;曾祖讳元才,仕元为琼山、文昌二县知县,迁居三嘉;祖讳道与,仕元为巡检;父讳安民,隐居不仕。
公生而敦朴,不乐华靡,性嗜文史,读过书永久不忘。邑大夫器异之,举入邑庠,从观澜林先生游,以书经领永乐乙酉乡荐。己丑会试登副榜,授江西瑞昌县学训导。同学友秋官主事林密,素重公德,而畏其学,欲荐并立。公闻而谢之,曰:“幸毋相累,得英才而教育之,是所愿也。”永乐甲午丁内艰,还守制于家。服阕,改浙江海盐,又移杭州。凡历三学,所至皆严课程,责学者以熟读,先德行而后文艺,弟子多所造就,由科贡出身时用者济济。尝以恤孤周贫等事言于朝,秉政者多采用之。
正统辛酉,乞致其仕,诏许之,时年六十有六也。
公先丁外艰,丧葬一依乎礼,不作佛事。后以内艰归,州里劝其从俗以厚报,公曰:“读儒书而以异端葬其亲,斯为厚耶?”执礼愈谨。邑中有志者悉从公学。及致政以归,晚辈益尊信,操觚从游者日踵于门,随才进退,皆有成立。乐进者掇科名,居家者亦不失为善人。盖公负确志,植实行,文词典雅,诗句冲淡。自幼学壮行至乎老而归,手未尝释卷,心未尝为利动,倦倦焉将导帅一方,俾良士勇于善,懦夫去其饰,惰者勤,肆者恭,同归于厚。固未得尽如其志,然能变旧习,俾治丧者不用浮屠,家信而里行之,公之力也。
正统癸亥冬一遭疾,即服朝服告于先祖,礼未毕而疾已亟,顾子昇曰:“善治棺务从坚朴,毋惑异端。”言讫而终,时十一月十六日也,享年六十有六。娶多髦符氏。子男三:长昇、次勖、次暹;女一。昇以公卒之明年正月丙寅葬于祖考坟之后。
宥以御史致政归,昇同其从子俊执状以告,俾有言以阐扬其懿美。宥与公族同出,居同乡,学同道,故谨次其事以表其墓云。
正统甲子十月吉日记。
五子字说
文昌邢氏,居南文者为世族。族之子曰顺、曰显、曰灏、曰政、曰敞。方成立时,而其父田叟已没,五子者谨事母读书,皆能世其家而大之,敞且今为县学弟子员。
始予幼时,尝与顺、显二人同读小学书。及举于乡,而灏、政、敞三人又从予学,谓予叙在族诸父,且有师友之素,宜字其名而表之,而予以会试来京师。又九年,始以御史得告归省。五子者复请字于予,予乃告之曰:
所贵于人者,德而已矣。凡天付与于人者,人能得之于己而不失,斯谓之德。君子所贵莫尚乎德,字宜从德。夫顺其性者,践其形也,践其形即践德矣,字顺曰德履。显乎外者敬乎内也,敬乎内即敬德矣,字显曰德恭。世多自首,独商老以灏称,则灏云者,将不在皓而在纯然者矣,字灏曰德纯。政,正也,欲正人之不正者,必正己德以先之也,政之字其曰德先。敞,宽也,心体宽大者,由道充而德裕也,敞之字其曰德裕。顺其履哉,所当履者能履而不失,期无往而不顺矣。显其恭哉,所当恭者能恭而不忽,斯无往而不显矣。灏其纯哉,匪年之隆,惟德之充,则自然纯厚矣。政也何先?先之孝友,孝友不达,则施于有致矣。敞也何裕?裕于循理,循理而行,刚敞乎荡荡矣。若以同流合污为顺,是非君子之所宜顺;浮华虚誉以为显,是非君子之所宜显;徒白以为灏,徒言以为政,任放以为敞者,又非君子之所宜灏宜政宜敞也。凡吾所不欲以告,皆非君子之道也。道非君子,宜深戒之。五子曰:“唯,请书以为训。”
林教志道字说
文昌通儒家溪西林氏显之之子教,方幼学时,尝从予习读。予喜其志可与共学。既而予歌鹿鸣以起,教从师于乡,学无一日废,予又喜其学可与适道。及予致政而归,教出入几席间,谨执弟子礼。
一日避席而言曰:“教既醮于客位,今翰林侍讲学士前庶吉士琼山丘公闻而嘉之,字教曰“志道”。今年四十,而道无闻,名不遂,朋侪将不我畏矣,先生何以处之?”予告之曰:“士尚志,志于道德者,功名不足以累其心,名之有无,宜莫之计。若道无闻,吾请说子之字以劝。圣人,与佛老权谋术数百家众技之道,于其法无非教也,所教各有其道也。士志于道,志圣人之道,非志佛老权谋术数百家众技之道。圣人之道,载诸六经。经重五教:教君臣以义,义者君臣之道也;教父子以亲,亲者父子之道也;教夫妇以别,长幼以序,朋友以信,别者序者信者,夫妇长幼朋友之道也。子以四教,文以知此道也,行以履此道也,忠信以存此道也。教以道立,道以教明。吾子能志于道,则不耻恶衣恶食而可以入德矣。能志于道,则据德依仁可以驯致矣。有德有仁,则身修而家可教矣,不出家而成教于国矣。教字志道,丘公之意尽于此,子宜勉之。闻道有蚤暮,子能勉之,是尚可适道,未为晚也。道明德立,则在家必达,在邦必达,身自显而名自彰矣,奚有不我畏,又奚俟于藉青紫,临利禄,方为遂耶?吾子勉之。”成化七年辛卯岁之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