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逆我者亡
逆我者亡!
乞儿的尸体是第二日被发现的,那条长街又是上京城的繁华之地,突然出现一具后背刻字的尸首,尤为惹人议论,上京府上报给了大理寺。
这日,靳无妄带着梨初去了大理寺要她在后堂听她审案。
去药馆搜捕罪证的衙役也被寻回,真相一问便明。徐大人以权势压迫、以钱财贿赂衙役,令他冤枉黄连偷盗徐府的玉如意翡翠,是怕黄连将徐灵婉有孕在身之事宣扬出去。
黄连被当堂释放,徐大人被锁拿入狱等候皇帝陛下发落。
梨初坐在后堂的太师椅上,小脸神采奕奕,一旁伺候的黄芩满眼感激。
“主子,奴婢与奴婢兄长无以回报,愿生生世世伺候主子。”黄芩跪了下来,泪满眼眶。
梨初伸手扶她,“莫要生生世世,只帮我照顾好容青便好。”
“是,奴婢一定好好照顾主子和小主子。”黄芩这才起身。
“你去与你兄长相聚吧,待安置好你家兄长再回我身边。”
“多谢主子。”黄芩起身离去。
梨初今日很是开心,一是救了黄连,二是靳无妄携她登堂入室。
原先她空有将军王妃之名,却仍束缚在将军宅院之内,不曾有过王妃之权,不似旁的宗族命妇出入自由,恣意洒脱,像似披着一件精致锦衣的人偶,只是一个傀儡摆设,如今与靳无妄出双入对、登堂入室、才有几分真实握着权势的感受。
想起从前靳无妄以宠妾之名架她于权势争夺之中烘烤,那时她如履薄冰,为保住自己与初十的命绞尽脑汁,没一日安生。
可如今……梨初看着自己身上的华衣美饰,手轻抚着隆起的肚皮,倒真有几分宠妃之感,亦有几分被人视为珍宝的甜腻。
“抬进来。”
后院门突然传来一声轻喊打断梨初思绪,梨初抬眸看去,便见两个衙役抬着一个担架子进来。
那担架子之上是一具没遮没掩的尸体,尸体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后背血迹斑驳,赫然刺了四个大字。
梨初蓦然从椅上起身,迈下了台阶,朝他们走去,脸上已有颓败与震惊之色。
“王妃,属下不知王妃在此暂歇,实不该将此死人入了王妃的眼,属下们即刻离去。”领着尸体进门的衙差拦了梨初的去路。
梨初蓦然回神,望着眼前黑峻献媚的脸,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人?”
“是路边扭打抢食被夺了命的乞儿,也是常事了。这种小事本不该大理寺处置,京兆尹也不知怎么回事,愣说背后以利刃刻字十足吓人,便上报了。”衙差说道。
扭打夺食致死?
梨初看着他后背的字,心口如被刀割一般发疼,乞儿哪能有如此利器。
“属下告退。”衙差见梨初发愣,低声禀报了,立刻让抬架子的快走。
梨初急地上前了两步,想要……问清楚他们会如何处置乞儿的尸体。
“阿梨?”
身后便传来低磁冰冷的声音,如黑暗中伸来的一只利爪,瞬间捉住她的心脏,心脏口便是疼得她不得动弹分毫。
昨夜,乞儿露面之时,端王的人都已撤走,能杀他的,留下‘逆我者亡’的只有可能是靳无妄的人。
梨初只能眼睁睁看着乞儿被衙差带走,耳边听着逼近的沉着脚步声,压下心底的凌乱思绪与涌满胸腔的怕意,缓缓回过神来,露出一丝笑意,“爷,您事情处理好了?”
她可以控制自己的声音,让自己不着痕迹,露不出半分骇然之色,可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内心,在靳无妄面前她竟还是如此渺小与胆怯。
“手怎么这么凉?”靳无妄仍是平日里的模样,云淡风轻,黑眸深不见底,也叫人看不透他。
他若是知道她瞒着他在外面养了一批人,他又怎会只字不提。
若是不知道,又为何会杀了这个乞儿留下悖逆者亡的字样。
梨初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许是昨夜在小酒馆着了风寒,歇一会喝杯热茶便好。”
她与这帮乞儿的因缘际会,还要从三个月前开始。辽太子之人联系上她,拜她为大司佐,她入了夜可自行出入将军府,在将军府与赌坊之间有一条长街,街上乞儿遍布乞讨。
梨初看着他们想起从前的自己,便发了善心,施以援手,或金钱或财帛或吃食。
他们感激梨初要为梨初效劳,梨初笑言,有通文墨、有识武艺的吗?
原先想让他们打了退堂鼓,吃饱喝足换新衣改头换面各谋生路,却不想她不过一问,数日之后再相见,各个自报家门,这天底下哪有人出生就是乞儿的,更何况是上京城大邺最繁华之地,这里的乞儿又怎会只是一个乞儿。
虽不是各个身怀本事,却有不少落魄潦倒的能人。
故此,梨初得了一批忠心之士,也算是同甘共苦的可怜人互相取暖吧。
她也确实想过,倚重他们谋图自己的路,故此她命通文墨的去各个府衙以钱财买份差事,或是师爷或是衙差,战后武举人选拔,她又鼓励通武的去参选,也是拿钱买的身份。
这个法子还是她跟辽人学的,辽人的细作便是这样一步步安插到大邺的各行各业之中去的,他们潜伏已久,只待端王登基为帝,从暗处翻到明处彻底把持整个大邺,好让辽吞并大邺之时,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尽得民心,维持朝政,不至于疲劳应对各种反抗。
可如今……
梨初担忧至极,怕靳无妄会再追究下去,将她帮扶的人杀尽,亦或是他已然知道她的所作所为,清楚那些人所在?
梨初心乱,乱极了。
她原先只想帮人,不想害人,却已有人因她而死。
“爷陪你回府,让府医来瞧瞧。”靳无妄的胸膛紧贴着梨初的后背,将梨初环在怀中,可她感觉不到丝毫温度。
她周身都是冷的,脑海里尽是‘逆我者亡’四个字。
她从未想过逆他的意,只想自保。
“爷,妻腿软走不动道了,被刚才的那具尸首吓得不轻。”
梨初双眸泛起泪光,眼尾发红,人亦是发抖不止。
靳无妄立即拥她入怀,弯腰将她横抱而起,嘴上却轻责着,“平日里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今日怎么这般娇气。”
她看过的死人确实不少,更何况她还亲手弑母,确实不至于见不了一具尸体。
梨初纤细玉手攀了靳无妄的肩头,抬起眸子,那透亮的泪珠子便从她眼尾滑落,好个我见犹怜之姿,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发哑亦在发软,看上被吓得不轻,也着实吓得不轻,“爷,妻幼时度的也是衣食无忧的日子,后来生了变故,带着初十沿街乞讨,进了赵府之后,看惯人情冷暖,这才收起柔软天真,以满身荆棘护着初十度日。如今,妻不用再逞强好胜武装,万事都有爷护着,妻自是娇气了。”
他若有意计较,不知详情可命人追查,无需杀了乞儿还刻字示警,只要跟着乞儿追到聚众之地再以律法贿赂官绅之名严惩,名顺言正,将她的人连根拔起。
可他没有这么做,他在警告她。
逆他者亡,他要她顺。
她往来将军府与赌坊之间,他一直命护院暗处跟随,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这三个月以来,他还是第一次亲自来迎她,因她夜会端王而未禀报。
昨夜又发现了乞儿所在,便出手给她一点教训。
他疑她,他不信她了!
也是她大意了,也太过急于求成。
梨初能想到的便是,昨日结谊宴之事,瞒着他犯了他的忌讳。
他本忌惮她辽女的身世,如今她自作主张为了扶植自己的人黄芩削掉他能收服的棋子,又被她发觉与外人有所牵连……
梨初不知自己示弱是否有奇效,可她只能示弱以安他的心,盼他放过那帮人。
泪水涌出眼眶,眼前冷峻的眉眼变得无比清晰,她后背发凉,心中怕极了,却是不闪不躲,直视于他,“妻不止娇气了,也有些不堪重负,不想在将军府与赌坊之间奔波,不想在王妃与大司佐之间斡旋。”
“妻只想待在将军府里,教养容青,好生养胎,学好管家理事。”梨初玉手轻轻摩挲着他的衣襟,半带撒娇说着。
她的初心便是如此,他能明白吗?
他们立在院中,烈日当空烘烤,虽在冬日,却仍晒出一身细汗来。
靳无妄的黑影将梨初完全笼罩,神情冷若冰霜,纯黑的眸没有一丝情绪起伏,一片死寂,如此审视而来。
让梨初头皮发麻,猜不出他半点心思。
伴君如伴虎之感第一次如此真切,梨初瞧着他性感薄唇轻启,竟觉得窒息感上涌,喉咙发紧,如临大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