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与君初相识
小楼里,赵嘉述听着外面的响动,平静地握着木镊,用滚水洗刷着杯盏。
他的身侧笔挺地站着一个人,看服饰是贴身近侍。
他主子淡淡定定,仿佛置身事外。
临风却按耐不住,听那动静抓耳挠腮,他忍不住发问:“二爷,这机关布置的是不是太多了,属下觉得她不一定遭的住。”
“你操心太过。这个人她还是能摆平的了。”
“那为何一定是她?”
赵嘉述呷一口浓茶,手指弯曲,敲了敲面前放着一份刚递来重新对江榕的生平调查。
“从一开始江家就在这盘棋局里,江元娘软弱不堪重用,江二倒是养的十分的机敏。从她在长淮城外回头的时候开始,想要独善其身,不可能。”
“她竟然会武,且武功不弱,甚至出乎我意料。可你看,这上面可从没写江家二女习过武,你不觉得奇怪吗。”
“所以我想知道这个面团似的小姐,还有多大的本事。”
“今夜所布置的都是为了取那许诚的性命,就当扔给她练练手了。你好好盯着,别让他活着跑出去,也别让江二死了。”
……
楼外无声的杀戮还在继续。
江榕扳倒那男人,冷箭贴着头皮擦过,惊得二人冷汗涔涔。
可惜那人今夜心里有鬼,心神摇摆不宁,认定了机关是江榕布下的,只为杀他而来。
此刻也不分清红皂白,势要杀之,对着江榕身上的关节和软肉一阵猛的捶打。
江榕胃里翻江倒海,懵里懵懂不明白面前人为何像疯狗似的紧咬她不放,但她直觉是落了他人的陷阱,甚至这里面还有赵嘉述的手笔!
近身肉搏对娇女子来说实在吃亏,她知道打法和门路,浑身力气却远远不够支撑。
她忍着疼痛和恶心翻身压坐在他胳膊上,试图伸手去够那插在壁上的箭矢,手差一寸,却被身下的人一把顶翻,挨着地擦出去远远一道。
江榕觉得手臂上应当是擦破了皮,火辣辣地疼。
要不是冬日衣服穿的厚,怕是肉都得刮下来半截。
她朝着巷口悄悄挪动,一屁股坐在松动的青石板上,又是一阵箭雨齐发。
此时她才真真正正反应过来,这不是在开玩笑,这真是能要了她的命!
退不得,便只能进。今夜,不是他死就是她亡。
能走出这条巷子的,只能有一个!
江榕手支地想要爬起来,正巧压在一块酒坛碎片上,手掌鲜血累累渗出,这点疼意瞬间淹没在浑身上下的剧痛中。
冷风呼啸,吹得她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些。
她勉力站起,不敢再触碰那面满是杀机的墙,立得摇摇晃晃,抹了把脸,血腥气直冲鼻腔。
她已经竭力,不能够再打持久战,须得速战速决。
对面的人力量占了绝大优势,但细看手臂上有箭擦过的痕迹,想来灵活度不够。打定主意,她对着他身侧的墙全速直冲而去,踏在壁上一个后翻身,弯腰躲过了虎虎生风的拳头。幸好她之前似乎是真学过舞,腰的柔韧性足够,否则这一招必不能成。
趁着拳头陷入泥墙的瞬间,江榕踩在他小臂上借力,踏过头顶绕至身后,拿着刚捡的碎片尖端往左后膝盖窝里一戳,那男人单膝下跪,嘶嚎出声。
另一只手奋力甩出另一半碎片,打在对面墙壁的机关上,而后拽着男人的衣服把他提起,暴力调整角度,把自己完全裹起。
可惜,那机关并不如她意,不知是用完了还是怎样,只勉强地射出一支箭来,穿过男人的肩胛骨,带起江榕一缕头发,钉在对面墙上。
坑货!
江榕心中大骂赵嘉述,慌慌张张地想从身后出去,那人反应也快,往后一仰将她重重抵在墙上,江榕喉头腥甜,喷出一口血来,滑跪在地上。
赵嘉述不知何时站在栏杆旁,点评道:“反应还行,力道不够,狠毒不够,顾前不顾后,这不就把自己困死了。”
江榕被捏住脖子拎起来,脸颊因缺氧而涨的通红。
那人问:“你是谁的人?谁派你来杀我的?”
江榕不答也答不了,眼花中她借着春香阁的灯光看见他袖子上的花纹。
蝙蝠。
是魏府的标志。
她嘶嘶地发声,那人听不清,凑近了些,江榕眼里锐利闪过,蓄力踹向他的下三路。
他吃痛手倏得松开,只几息的功夫,她不敢懈怠,立马像鱼一样溜出去。离得那人两臂距离,二人皆大口大口喘气。
江榕此刻也没歇着,眼睛快速瞟过机关位置和刚射出箭的地方,发现埋伏得极有章法,皆是对称的。她记得地上也有机关,混乱之中却没有看清那些是从哪里射来的。
若是一一对应,那么……
她似脱力坐在地上,又不甘地一点一点朝着巷外爬,嘴里还念道:“你做事自作主张,让魏大人极不满意,那我自然是奉命替他分忧。”
果然,那人涣散的眼神忽变狠厉,拖着受伤的左腿,一瘸一拐冲上前,整个身影拢住地上的女子,大声吼:“你胡说!大人怎么可能会杀我!我替他……”
咔哒。
江榕笑了。
笑得灿烂且疲累。
那人的话说了一半,剩下的便随着破风而来的细小箭矢,一起卡在喉头。
临死的眼神总是这么可怖,写满了不甘和不可置信。
血嘀嗒嘀嗒而落,鲜艳的像是百花门上的蝴蝶颜色,美丽极了。
敲动机关,美丽蝴蝶身上的黑点纹便急射而出,无声索人性命。
还有几支被这人身躯所挡,或是零零星星落在手边。江榕无暇去管,在人倒下之时往里挪了挪,以免误触。
她腿肚子和手都在无意识地抖动,恶心得直犯晕。
她……她杀人了……
昏睡过去之前,她看见小楼之上站着一个身影,飘飘然,冷眼旁观。
果然是他啊……
临风长长呼出一口气,赵嘉述自以为看到这个结果该满意地笑,此刻却有点笑不出来。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对临风说:“倒是我小看了。把她背回去吧。”
……
江榕被魇住了,一遍又一遍地陷在那滔天噩梦里。
“爹!走啊!再不走房梁就塌了!”江榕从后院的墙上翻下来,磕磕绊绊不顾一切地冲进书房。
“榕儿?你不该回来的!爹走不了,爹要是走了所有人都活不下来……”
火光四起,两个人脑门上全是密密的汗,火舌肆意吞舔着房柱,江榕头顶的梁木朝她头顶掉落,江旭一个猛扎将女儿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背承担大部分的重量。
江榕觉得手臂上火辣辣的,彼时却也顾不得了。她焦急地扒拉那块烧得厉害的木板,艰难将江旭扶起。
江旭咽下一口血,强撑着走到桌前,打开密室的门,将江榕塞了进去。
“榕儿,你听爹说,爹纵横商场这么些年,成也好,败也好。他们想要我死便罢了,爹死不足惜,却不能再拖累你们。”
“这间房间的床底下有条密道,直通大同典当,那里的邢掌柜是我的心腹,他会助你。”
“出去之后找你姐姐,她已经被我送出去了,你们一起离开长淮,旁的就不要再管了。记着爹从前对你说的话。”
“走啊,走啊!”
最后一眼,是江旭倚着木架站在门前,背后火焰熊熊燃烧,往前一步就是黑暗的密室。他笑着摆摆手,笑的很平和,一如从前看着她嬉闹时的那般模样。
光亮之处是绝境。
黑暗之处是生机。
他却选择后退一步,亲手合上了机关,与生机隔绝。
“爹!你进来啊!你快进来啊……”
远远的一阵一阵爆竹声盖过了梦里的嘶嚎,天光大亮。
赵嘉述一晚上没睡,只半阖了眼睛眯了会,却依旧精神抖擞,丝毫看不出疲乏。
昨天夜里回来,那丫头便发起了高热,身上大的小的全是伤,基本没一块好肉。不得已他只能连夜叫李于来看诊。
遣人喂了药也不安生,扯着他衣角叫了大半夜的爹。可怜他媳妇没娶,爹倒是先喜当上了。
待月一早也回来了,正在里面拿凉水给她擦拭脸颊。这一用劲,水里红红黄黄的,把涂抹的姜黄汁都给带了下来。
待月手一顿,而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擦。
冰凉的触感将江榕从那飘渺的梦里拽了回来。神智渐渐回转,她半张开眼,就看见帐幔飘飘荡荡。
“醒了?”
江榕顺着声音瞧去,是个圆脸的姑娘,也像是侍从。不待她揣测其身份,那姑娘放下脸巾,起身说道:“我去喊二爷。”
她倚上门,屋内安静下来。静谧的环境里疼痛排山倒海而来,江榕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拆分重组了。
细细感觉,有伤口破裂的火辣,以及剧烈打斗后的酸麻。
啪啪啪。
有人不合时宜地鼓着掌,响声吵得她头疼。
江榕费劲地转过头,果然就看见赵嘉述走了进来。
他没走上前来,只是拉出一把椅子坐着。一个背药箱的小年轻翻了翻她的眼皮,又给她把了一把脉象,朝着赵嘉述点点头。
他手一挥,人全都退了出去。
房里又静的落针可闻。若不是能瞟见他的一点衣角,江榕都怀疑他是不是也跟着出去了。
两个人都不开口说话,就这么僵持着。
江榕平躺着,身上不舒服心里也不舒服,于是她翻身吃劲坐起来,顺手拿个软枕垫着腰。
她直直地望着赵嘉述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