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你不要太难过,你外婆她那是自然死亡,每个人都会面对
她去接电话去了,我的手机也在这个时候响起。我走出宿舍,紧张的按了接听键,“爸爸,下班啦?”这是我接他电话第一次开口都会问的话。
“嗯。。。”他闷哼一声,没有说话。我感受到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涌上我的心头,神色开始紧张。
“你外婆去世了。”他说。
“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你舅舅今天早上打电话来说的,她说你外婆昨天晚上特别清醒,硬是要出院,回到家里没几个小时就走了。他们怕你难过,叫我别告诉你。可是我觉得你终究是要知道的,早知道与晚知道结果都一样。”
这个消息就像是晴天霹雳,击中了我的肾脏,却没打中我的心脏。我依附着走廊护栏,往下看,草坪上的东西很模糊,这么高的距离,如果我跳下去会怎么样,会不会真的死去?
“小苑,你,你还在听吗?”他见我好久都没吱声,对着电话焦急地喊着。
我爸爸他是一个外表冷酷,内心狂热的人,很大程度上我遗传了他的性格。小时候不太能够理解他,慢慢的长大才发现他对我们的爱全都在心里,他一生辛苦奋斗都是在为我们着想。他此时的紧张程度,让我内心再一次为他深深地震撼。
如果不是他的声音,我都忘了我是在接电话,我努力保持冷静,但声音发出的还是有点不稳,“我在呢。”
“你不要太难过,你外婆她那是自然死亡,每个人都会面对。再说她的身体状况很不好,活着对她来说只是一种折磨,死了才是一种解脱。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他的话语如同一剂良药滋润了我的伤口,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话筒说道,“爸,我会难过,但是很快会好起来的。你放心吧。现在我最担心的是妈,她前些日子病才刚刚好些,我怕她受不了。”
他叹了一口气,“这也是我最担心的问题。她去广东还不到一年,都还没能适应那里的生活,并且晕车晕得很,现在赶回去,肯定不实际,即使赶回去了又能怎么样呢,人已经去了,回去看到的也只是一具躯壳。现在我去给她打电话,慢慢给她说,你这几天要多打电话问问,放假了就过去看她。”
“嗯,我会的,放心。挂了先。”
我挂掉电话,然后径直冲上了顶楼。这里的地板凹凸不平,还有很多打碎了的啤酒瓶,宿管也懒得打扫,一直让它在上面摆着。我打着赤脚,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我还是很怕伤到自己的,哪怕是在这种悲痛的时候,我想这是人的本能。
我蹲在围墙边,细细的雨珠落在我的脸上,凉凉的,渗透进了心里。今年暑假我回家的时候,我还在外婆家里玩了几天,她怕我饿,每天早上很早就做好早餐叫我,我还一副大爷的态度,叫半天才慢吞吞的爬起来吃几口。
没想到几个月后她就永远的与我们道别了。我压根儿没预料到她这么快就留下我们,去了另外一个世界,那一次见面竟然成了永别。她对我做了那么多,我都还没有为她做过丁点儿事呢。“子欲养而亲不待”就是这样的情况吧,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我们都要珍惜,把每一个今天都当做最后一天来用,才不至于留下太多的遗憾。
雨渐渐地下大了,冷空气似乎冻结了我的血液,一连串的鸡皮疙瘩起了就不消了,脚也蹲得麻了,慢慢站起来,只觉得头晕目眩,直接倒在了地上。冷颤蜂拥而起,袭遍了全身每一根关节。闭着眼睛,暖暖的液体流进了颈窝。
我的内心是狂热的,也是坚强的,只是此刻我得暂时拿掉心脏,让它在雨里被麻木。这种麻木的感觉真好,我都遗忘了我已经来广东了,我都忘记了我已经上大学了,我以为我还在重庆,我以为我还在读高中。
后来我的脑子里全是外婆的影子,她在厨房里忙个不停,我在大厅里埋头写作业,她时不时的进来看我一眼,慈祥的笑容堆在脸上。我有时抬起头看她一眼,有时看都不看。汶川那次地震时,我说头有点晕,估计是地震,要快点转移到远离建筑物的地方,以防万一,她说别慌,我们这里从没发生过那种要人命的地震,然后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天真。
我的外婆,她的背有点驼,脸上还没有很多皱纹,只是身材有些瘦弱。她只不过六十刚过,她以为她还有很多时光可以过,她以为她可以看到我大学毕业,可以看到我结婚,可是她没有等到。
她是一个经历了风霜的老妇人,中国解放时,她来到了人间,文化大革命发动那年,她嫁给了我外公,在那动荡不安的十年里,她都在生孩子,带孩子,后来的十几年她也是这样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在那些经济不景气,社会局面不太稳定的时局里,她把四个孩子都拉扯大了,后来又一一的给他们找到了好的归宿,但是一切都没完,她带完了子女,又有我们这些孙孙需要照顾。
她的一生都在忙碌,一生都在受苦,一辈子都在为后辈着想,发现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健康的重要性,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
她是一个十分爱美的女人,直到生命快要走到最后的那段时间,她依旧喜欢穿花花绿绿的衣服,戴各式各样的耳环,每次出门还要特意在镜子面前打扮一番。我一直想着等我自己能够赚钱了,我要给她买很多漂亮的耳环,带着她一起出去,听她自豪地向别人炫耀说这是我买给她的。
可是我总共只给她送过一对,并且还是在路边的小摊上随意买的。她当时很高兴,马上就戴上了,她那个年代出生的人,知道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总是很珍惜,那么一个小东西她都笑的合不拢嘴。
饭桌上,她总是喜欢给我夹菜,她说读书很累,要多吃点。这是她的一贯作风,对人总是那么实在。我外公总说她老实,我认为不是,她只是善良而已。
小学时,她还住在我们村,每次放学,爸妈不在家时,都会去她家蹭饭,上初中时,她又刚好搬到我学校附近的一所房子里,我考上高中那年,我舅家的新房子恰好建成,又把他们接到县里,和他们住在一起,而我就读的那所高中有那么巧的在他们家的对面,走过去就十来分钟。
我不知道是他们的生活围绕我转,还是我的生活一直在紧跟他们的脚步,反正我的生活一直都没有离开他们的照顾。我希望她能再等我几年,可是她累了,不想再等了。
她穿着一件有紫色碎花的白色衬衣,戴着我送她的那对耳环,微笑着向我招手,然后转过身去消失了。我努力想要叫住她,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用手掐住脖子,挣扎着醒来时,是在床上,还是在租房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