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师傅,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年仅九岁的姜云殊拉着师傅的衣摆,踩着新长出的绿芽。
师傅偏过头宠溺地看了姜云殊一眼,随后抬眸看向巍峨的宫殿。
皇城的大门打开,两列身着甲胄的士兵举着比人还高的戟跑出来,把姜云殊师徒二人围在中间,姜云殊拉着师傅的手收紧,不安的看向在甲胄士兵后面款款而来的身着深紫色阔袖衣袍的高挑男子。
“鄙人有失远迎,还望阁下宽谅!”赵厌眯着一双狭长的狐狸眼,懒散的行了个算不上周到的礼,眼珠子在眼里面转了几转,瞥向了姜云殊,“这位是?千金?”
“我是师傅的弟子。”姜云殊抢先回答,赵厌的笑意更甚了。
他说:“师兄何时竟然还收弟子了?师弟我真是,大吃一惊啊!”姜云殊听不出来面前这个笑吟吟的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自己的师傅很不喜欢他。
于是姜云殊向前一步,小小的身躯横在了二人中间,昂着头,冲着赵厌说出了他们此番的来意:“我与师傅求见秦皇!还望大人速速通传。”
“年纪不大,脾气不小,你可知我是谁?”
姜云殊闭上嘴,她并不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于是她窘迫地红了脸,倒是师傅把右手放在姜云殊的肩上,声音如清泉崩裂:“师弟,还请带路。”聊苍摊手在前,没有给赵厌半点拒绝的机会。
赵厌吃瘪,一甩袖子,大跨步走在前面,但是围着姜云殊与师傅聊苍的士兵却神情惶恐,如临大敌。
姜云殊跨过面前巍峨宫殿的偏门,忍不住好奇的左右张望,然后,她瞧见了躲在石狮后面的与她差不多年岁的胖娃娃,姜云殊朝那人挥了挥手,但是后者却一溜烟跑开了。
走了很久,姜云殊的腿已经酸到不行了,她的步子也越来越慢,师傅察觉到了姜云殊步伐的放缓,自己也走的更慢了。而围着他们二人的士兵也只能跟着放缓脚步,赵厌自然也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境况,他不悦的微微回头瞥了一眼,却也还是无可奈何地放缓了脚步,只是看着背影,他心情似乎很不妙。
最后,只有聊苍与赵厌进了秦皇的宫殿,姜云殊只能端庄地站在宫殿外面,不一会儿,赵厌也黑着脸出来了,他站在姜云殊的旁边,用一只脚撑着自己全身的重量,过一会儿再换一条腿。
姜云殊用余光瞥到了赵厌的动作,也学着他的动作,却是觉着站着轻松多了。
赵厌自然也是瞧见了姜云殊的小动作,他冷哼一声,抬着下巴不再去看姜云殊。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姜云殊的师傅聊苍与一统天下的始皇帝携手而出,赵厌一下黑了脸,却不得不恭恭敬敬行礼。也就是这一天,聊苍成为了大秦唯一的天官。
后面是怎么过的姜云殊已经不清楚了,她浑浑噩噩的跟在师傅身后,看着师傅受万民叩拜,听着师傅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为天下苍生谋福祉,镇压世间妖物的话。
她只以为自己这个招摇撞骗的师傅竟然骗到了皇帝的身上,心想着万一被戳穿了他可是会被砍头的,就连自己这个弟子也不能幸免,就在这种惶恐中,师傅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踏上了象征术士最高权力的山巅。
姜云殊立在聊苍身侧,看着台阶上匍匐跪地,三步一叩的天地万民。
赵厌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他站在师徒二人的时候,笑道:“这就是权力的巅峰,是凌驾于皇权上的存在。”
“起由皇权,败由民心,身居高位才能为民请天命。”聊苍说。
“师兄你说的真好听。”赵厌耻笑,“说来说出,你还不是坐上了大秦天官的位置?连带着你这个小徒弟,可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他话中讥讽的意味很明显,自己这个师兄啊,整日里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正派模样,现而今还不是追名逐利?说的倒是好听,什么为天下万民请命,真能装模做样。
想到这里,赵厌忍不住笑出了声,骨子里那股桀骜不驯的懒散劲儿从身上每个毛孔里都冒了出来,他站在阴影里,瞧着自己师兄聊苍与他那个看起来就很蠢的小徒弟站在如日灼目的灯下,心里止不住冷笑。
聊苍没有再与赵厌多说什么废话,这个师弟自从叛出师门后,与他再也无瓜葛。
面前的百姓就如同蝼蚁一样,姜云殊仍然神情恍惚,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这个装修的奢华至极的寝殿的,只知道一切虚幻的像是一场梦,她躺在床上,不敢睡,生怕一觉醒来,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四面透风的窝棚,没有暖和的被子,更没有师傅。
“吱呀——”柜子响了一声。
多年来养成的警觉让姜云殊下一子坐了起来,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柜子旁边,然后猛地拉开柜子门,里面正捧着黏糊糊的糕点往嘴里塞的小胖娃子吓了一跳,被噎到了。
他手里糕点洒了一地,捂着脖子,脸涨得通红,咳嗽起来。
姜云殊从桌上拎起泡着不知道什么名贵茶叶的热水,咕噜咕噜给这个小男孩灌了进去,小男孩的咳嗽声渐渐弱了下来,却又伸着手去抓地上脏兮兮的糕点。
他举着糕点给姜云殊,含糊不清地说:“你也吃。”
姜云殊自小就是在垃圾桶里捡饭吃的孤女,现下自然是不会嫌弃这黏糊糊、脏兮兮的糕点,她接过来,塞进嘴里,两个小孩子就这样就着昏黄的月光,分完了糕点,还把壶里的水喝的一干二净。
“你是什么人啊?这里是天官的居所,你怎么会来这里?”姜云殊皱起眉毛,批评他,“人又多,路又难走,你家人呢?”
小娃子低着头不说话,脸上也是脏兮兮的,他过了好久才开口:“才不会有人管我呢!我跑出来都一天了,都没人来找我。”
姜云殊扶额:“有没有可能,他们是找不着你!”
“是吗?”小男孩擦了擦脸上的泪珠,殷切地看向姜云殊。姜云殊拍拍屁股上的灰,朝他伸出手:“走吧,我先带你下山。”
小男孩犹豫了一瞬间,重重点了点头,伸手拉住了姜云殊的手。
此刻已是深夜,山巅上的烛火昏暗,而山下不远处巍峨的宫殿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依稀间还能听得见歌舞的靡靡之音。
下山的路很黑,旁边的树张牙舞爪,已经灭了的灯笼随着风摇摇晃晃,小男孩禁不住抓紧了姜云殊的手,靠着她更近了一些。姜云殊自然也是察觉到了自己旁边这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男孩的害怕,其实她也有些害怕,但如果她表现出来的话,旁边这个人岂不是没有依靠了。
于是姜云殊挺直了背,拉着小男孩,一步一步沿着台阶下山。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姜云殊唱着民间流传的歌曲,歌声驱散了黑暗,二人相互依偎着。
远处的火光似乎越来越近了,姜云殊甚至听到了急切的呼喊声。
“小公子!”提着灯笼的人气喘吁吁的迈上一层又一层台阶,转了个弯儿,就与姜云殊和她身后的小男孩对上了眼。
“小公子,您叫奴好找啊!”来人是王朔,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几步,越过姜云殊把她身后的小男孩拥入怀中。小男孩拉着姜云殊的手也松了开。
王朔身后是浩浩荡荡的一群内侍、护卫。
“多谢这位姑娘了!”王朔哭完,转身对着姜云殊行礼,姜云殊有些懵懂,却也明白这个脏兮兮的小男孩的身份不简单。
“不用谢我,你们肯定担心坏了!赶紧下山去吧。”姜云殊道,她回头望了望已经看不见来时宫殿的山路,想着自己待会儿得跑快点儿。
“奴明日再好生谢过姑娘!”王朔起身拉着小公子胡亥,朝着山下去了。
只是小公子胡亥却除了见到王朔的那一刻的欣喜外,便是浓浓的不安,姜云殊不知道他这种情绪从何而来,明明这么多人来寻他,伺候他,他怎么会吃那样黏糊糊的发了馊的糕点?
容不得姜云殊多想,她转身跑回山巅,风越来越大,豆大的雨滴打在她的脸上,道路旁边的树瞧起来更加狰狞,林中传来风声呜咽,姜云殊简直是怕极了。
她不敢再多看,只能闭上眼,沿着台阶跑。
只是雨越来越大,脚下的路也越来越滑,风声呼啸,姜云殊脚下一滑,狼狈地趴在地上,她闭着眼,就这样嚎啕大哭起来。
头上的雨突然停了,耳边却仍是稀沥沥的雨声,姜云殊睁开眼,面前是一抹不染纤尘的白色衣袍,她抬眸,自己的师傅撑着伞,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眉目清冷如谪仙。
姜云殊浑身都是泥,她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甚至不敢去拉师傅衣角,生怕自己师傅染上一点尘埃。她从地上爬起来,师傅朝她伸手,她却摇摇头。师傅没有再多言,只是把伞撑在姜云殊身上,二人并肩而行。
雨滴砸在师傅肩上,却被弹开,师傅把伞全撑在姜云殊头上,自己走在雨中,却不被这尘世间的凡雨沾染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