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左重明。”姜云殊声音沙哑，头也不回地喊他。
左重明自然知道姜云殊是什么意思，他左眼眼珠向上滚动，一个红色地瞳孔取而代之，面前的高楼逐渐分崩离析，长满春草地土地瞬间荒芜，刺目地红光蚕食了这方净土，潮起林落，瞬息桑田，直到他看见了一座庙，从破败到堂皇。
“打死他，他是妖怪！”拿着牛鞭的半大孩童正朝面前蜷缩着身子的精怪扔石头。
这个精怪身上的白袍已经沾满了泥土，他靠在树干上，用手护着头，他头上已经被突如其来的石子砸破了。
为首的孩童提着牛鞭狠狠地抽在了精怪护着头的胳膊上，他一边抽一边招呼身后的半大孩子们和他一起打这个精怪：“快打他啊！你们愣着干什么？”
“大牛，这样不好吧。”一旁穿着袄子的小女孩红着脸小声说，“老夫子说这样无故打人是不对的。”说完这句话她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快走一步上前，想从被叫做大牛的孩子头手里夺下牛鞭。
大牛仗着自己身强力壮，把小女孩一把推在地上，还嫌不解气，狠狠地踢上了两脚：“让你多管闲事。”
小女孩蜷缩在地上没有反抗，只等大牛他们一行人出完了气，才颤颤巍巍地睁开了眼。
“擦擦伤。”小女孩一抬头就看见一身白衣的精怪蹲在她面前，伸手递来了一方白净的帕子，只见那精怪眉眼含笑，只是面上纹路实在过分狰狞。
小女孩来不及害怕，尖叫一声，推开精怪，头也不回地跑开了。只留下精怪呆在原地，还维持着递出帕子的姿势，最后，他轻笑一声，把帕子塞回了自己的衣袖。
此后，左重明的左眼看到精怪独自盘坐在千年榕树的枝干上修行，在一批接一批抓妖人的追杀下逃命，在山村小儿的欺辱后用清泉冲洗伤口，最后看他差一步得道成仙的那一晚，山崩来的突如其然。
扶商山的山脚下有个不大不小的村子，男女老少百来户人家，村口还有一间学堂。
山崩来的时候是傍晚，天上稀沥沥地下着雨，村里刚刚升起袅袅炊烟，村民还没来得及放下锄头，捧上饭碗，就感觉脚下的土地在缓慢地下陷。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村口的教书先生，他敲着手里的铜盆，扯着嗓子挨家挨户地喊：“快跑啊！地动了！”
看见有个妇人竟然还不着急跑路，仍在收拾家里值钱地东西。教书先生登时怒了，他扯着妇人地袖子，让她别收拾了赶紧跑，妇人还有些不舍，但也架不住地动得越来越厉害，只能抱着自己怀里的孩子，匆匆跟上了往山外面跑的人群。
教书先生虽说是第一个发现地动的，但是他确实最后一个跑出村子的。
但显然，天灾不会怜悯好心人。
教书先生年纪大了，他刚跑出村子的那一刻，一块巨石轰然分崩离析，一块飞出来的石头，砸在了教书先生的腿上，教书先生被压在石头下动弹不得，一双手无力地推搡着地面。
“老头！”跑在教书先生前面地大牛听到了身后地动静，一回头就看见教书先生被压在了石头下面，他想也没想，径直掉头朝着教书先生跑去。
“你回来干嘛！快跑！”
“我凭什么听你的。”大牛使尽了浑身力气去推压在教书先生身上的石头，但他毕竟只是个十岁孩童，就算长得比同龄人壮实多了，在这样一块巨石面前也是无济于事。
“你们快来救人啊！”大牛冲着还没跑远的人群喊道。
后面的人肯定是能听到大牛的喊声的，但还是加快了步子朝着外面跑去，只有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停下了步子，她回过头来看，看看压着教书先生的巨石，又看看自己怀里哭闹的孩子，最后狠下心，掉头跑了。
“喂！你们！”大牛憋的脸都红了，知道现在要是想把教书先生救出来就只能靠自己了，但是任凭他如何使劲，教书先生小腿上的巨石仍旧岿然不动。
“闪开！大牛！闪——”教书先生伸出枯瘦的胳膊想把大牛推走，因为他看见山上的石子轰隆隆地往下滚，更不乏锋利的树干直直插进土里。但是教书先生话还没说完，大牛的肚子上就嚯开了一道口子，一根三指粗的树杈，从大牛的身体穿过，滴着血的尖头就停在了教书先生脸上。
大牛的血顺着树干，滴滴答答的落在了教书先生的脸上。
“赫赫——”大牛嘴里全都是血沫，他维持着推着石头的姿势跪在了教书先生的面前，口齿不清地问，“老头，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不会！”教书先生摇着头，他不明白这个白日里还顶撞自己，被自己打掌心的孤苦少年怎么转眼间就将死。
“老头，你屋里藏着的那坛子酒是我偷的，我卖了一两银子，给我娘买了口棺材，造了个坟！”大牛哼哧哼哧地喘着气，“你的书也是我烧的！”
“我知道。”教书先生不忍再看大牛的这副模样，他把头埋在地上，“我都知道。”
这是，一瞬白光从大牛身后传出，他的伤口也不再渗血，大牛也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他艰难地转过头去看：“是你啊，大妖怪。”
此刻为他止血的正是前些日子他带人欺负的穿白衣的精怪，他问：“大妖怪！你干嘛——要救我啊。”
白衣精怪没有回答，而是步履坚定的走向了已经准备迎接死亡的山民。
本想着跑出去的人也没能如愿，然后直到最后，他们也没能跑出去，前方的路被碎石当了个严严实实，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陷，跑在前头的人不是直接掉进了裂开的地缝里，就是被石头砸的血肉模糊。众人都被震地趴到了地上，那名妇人更是死死地护着了自己怀中地婴儿。
不知道过来多久，地终于不再摇晃，但是断裂开来的山，不断朝着被困死在断谷中的众人靠拢，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面临的是什么，他们绝望的等待着。
但是预想中的事情却迟迟没有到来。
只见一袭白衣，恍若谪仙的男子带着个石刻的挡住了半张脸的面具，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再回头看去，教书先生腿上的巨石已经被移开，被树枝贯穿了胸膛的大牛也看着不再性命垂危。
白衣男子并没有言语，而是周身散发出莹白的光芒把众人护在其中。待安顿好山民后，他祭出自己的法相撑住了不断朝中间靠拢的临近的两座山的断壁，然而此时，他飞升成仙的雷劫也应声而下，雨声渐大，淹没了众人的哭喊。
暗紫色的闪电劈在他的背上，鲜血从白衣上汩汩流出，他身躯抖了抖，咬牙挺住。
如果他现在不管这些村民，松手离去的话，这个雷劫是完全可以应对的，但是，这是近千人的性命，如果用他一个，换回这么多人的性命，他觉得很划算。白衣精怪面上的石面具也被震得稀碎，露出了他的俊俏容颜与狰狞的纹路，这是在雷劫的洗礼下，他面上的纹路越来越浅，直到消失不见。
于是，雷劫接踵而至的时候，白衣精怪没有动摇半分，直到最后，天渐渐放晴，白衣精怪也渐渐没了呼吸。
教书先生怀里地大牛，也因为没了白衣精怪法力地庇护，血流如注，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也跟着白衣精怪断了气。
而那两座山也就这样，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停住了靠拢的趋势。
他们得救了，这场浩劫只死了几个人，算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但是活下来的人却没有半分庆幸，他们知道，是他们嫌恶的、喊打喊杀的妖怪，放弃了羽化成仙，救了他们。
于是，山上立起了一座山神庙，题名：扶商神庙。庙里面刻着白衣精怪的石像，大牛也被埋在了神庙不远处，而门口的石头，也不知道为何在风雨的洗礼下有了卧地老牛的形状。
山神庙享着村民的香火，挨近神庙的一些东西也有了灵智，一闪而过的瞬间，是一头小小的山魈。
最后，村民不堪后来几年一次的山洪，举村搬离了他们祖辈生活了世世代代的家乡，而那场浩劫里活下来的人早已不在人世。
山神庙的香火断了，庙堂也日渐荒芜。
直到被迷路的驴友误打误撞找到，在庙门口找到了清水解渴，又走了一天的路回到山下民宿得救后，他把自己在意识恍惚之时拍的照片发现在了网上，最后被姜云殊他们找到。
“不理解，为什么要救这些劣根性这么重的村民。”裴舟知道了山神被村民欺负的悲惨遭遇，愤愤不平，“要是我，绝不会原谅伤害过我的人。”
“行了，少说两句。”赵肖阑的脚下已经堆了四五个踩灭的烟头，他拍了拍裴舟的脑袋示意他闭嘴。
裴舟也发现了姜云殊的不对劲，识相地不再多言。
只有左重明唤她：“姜云殊。”
“我没事。”姜云殊抬头擦去了脸上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