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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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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云殊和宋霖的婚事定在了次年八月底。

    李老头子捧着姜云殊的手,声泪俱下,他说:“我可怜的云殊啊,这么多年了,我总算见着你有了个托付。”

    “嗯嗯。”姜云殊应和着李老头子,眉眼间满是笑意,但是眸子里却有挥之不去的阴霾,“这大抵也是宋霖的孽缘。”

    “可不能这么说!”李老头子赶紧让姜云殊摸木头除去这些晦气话,“宋家小子不是也知道你的身世了吗?他也是个有心的。”李老头子指了指这么些天宋霖送来的新奇玩意儿。

    “也是。”姜云殊裹紧了王轻轻送来的藏青色的风衣,蜷缩在椅子里,捧着一杯茶看窗外的落叶。

    王轻轻是姜云殊的裁缝朋友,她有一个上大学的出息男友,据说两人已经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王轻轻当裁缝给她小男朋友赚学费。姜云殊见过王轻轻的男朋友,是个笑起来憨憨的文弱书生,人品倒是不错的,姜云殊如是想。

    只不过,王轻轻不知道数十年后她的坟因为一个蛇头怪被姜云殊刨了,她的大学生男朋友也不知道王轻轻致死都在等她。但是,最可笑的是,王轻轻不知道她的出息男朋友没有按照话本子里的状元郎一样娶了公主忘了糟糠妻,他死在了他最爱她的那一年,死在了他的二十一岁,死前都在惦念着给他的王轻轻送他拿第一份奖学金买的银镯子。

    距离姜云殊和宋霖婚期还有一年的时候,宋霖瞒着所有人离开了。

    姜云殊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

    彼时南洋的战争已经打响,战火烧到了陆地上,宋霖写信回来叫宋家李家搬到中原去,谁都收到了信,独独姜云殊没有。

    李老太爷和宋老太爷张罗着搬迁的时候,姜云殊就站在门口远远的问,他们没看清楚来人是姜云殊,说出来了实话,瞒了姜云殊两个月的事就这样败露了。

    “宋霖。”姜云殊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他是什么时候去参军的?”

    李老太爷和宋老太爷面面相觑,半天吐不出来一个字。

    “是两个月前,你们说他做生意要出去的时候对么?”

    “云殊啊。”宋老太爷连忙道,“你也别生气,宋霖那个小兔崽子不懂事,这他不和你说,就是怕你担心!”

    “嗯,对对对!”李老太爷抚掌应和,他尬笑一声,看了看姜云殊仍旧阴沉的脸色后蓦然噤了声。

    “没事,我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姜云殊笃定地看着两位老人,“不管怎样,我先等他回来。”

    然而,在收拾了一半东西的时候,姜云殊忽然明白了宋霖的不告而别——她小皮箱里最珍重的那幅画被动过了。那是她师傅的画像,画中的人与宋霖有八九分相似,或者说是宋霖三生有幸,与画中的谪仙有八分相似,独独是宋霖眼角少了一笔那画龙点睛的痣。

    姜云殊捧着画卷笑了,还终究是,叫他发现了。

    大雪落下的那一天,姜云殊坐上了汽车,王轻轻牵着她小男朋友的手来为姜云殊送行。王轻轻把眼睛哭成了一颗核桃,她抽着鼻子叫姜云殊多穿点衣服。

    姜云殊一一应下,嘱咐王轻轻记着替她给林清婉多烧点纸钱。

    分别的时刻到了,王轻轻纵使不舍也不得不松开了姜云殊的手。

    姜云殊随着李家、宋家举家搬迁到了中原,而那里,在数十年之后更名——香林市。

    第二年冬季的最后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姜云殊正捧着热茶蜷缩在暖炉旁边发呆,幼年的李衍此时只有四岁,他窝在姜云殊的身边,不厌其烦地缠着姜云殊听她讲秦朝始皇帝的故事,姜云殊很乐意同他讲她小时候的故事,讲她还是人的时候的故事,李衍问她:“那你是神仙吗?”

    “不。”姜云殊摸了摸他的头,“我是怪物。”

    “可是你这么漂亮,怎么可能会是怪物呐,而且姑姑你又不吃人。”

    “不是只有吃人的才是怪物。”姜云殊看着纷纷扬扬而落下的大雪,眼神迷离,院子里的青竹几乎要被这大雪压弯了腰。

    也就是在这一天,宋霖的死讯传了回来。

    姜云殊永远记得那一天,十二月二十一日,她永远失去了那个和她师傅长的最为相似的爱人。

    她取出来压箱底的铜钱,在摊开笔墨的桌前坐着。

    一连十六卦,卦卦不得生。

    她吐出来了血,想要接着算,但是手已经拿不起来铜钱了。

    她本不应该伤心,但那一天她摔碎了自己用了百来年的白瓷茶杯,她跪在地上抱着李衍哭。这是她在她师傅死后第二次流泪,她只觉得,她离怪物更近了一步。

    第二天,姜云殊不辞而别,她去了战场超度那些亡灵,了却了英年早逝的亡魂的遗愿,指引他们走向下一世轮回。姜云殊找遍了所有战场,她找了十五年,她没有找到宋霖,哪怕是一丝一缕的残魂。

    而她也因为超度了太多冤死的亡灵,日夜不歇地斩杀以魂魄为食的精怪,近乎成了一个废人。

    所以她才会因为一头之前弹指可灭的蛇头怪,在地底下苟且了十年。

    姜云殊后来走回李家的时候据说很是狼狈,李老太爷罕见地哭了,他心疼地看着伤痕累累的姜云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时候李衍十九岁,抿着嘴,垂着眼,紧紧地攥着拳头。

    宋老太爷也去世了,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是他唯一的孩子,他是活不久的。

    王轻轻的小男朋友据说是抛弃了王轻轻这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姑娘,找了个城里姑娘去了,王轻轻也老了,她知道姜云殊回来之后连夜坐火车过来,就为了骂她一句“神经病”。

    看着王轻轻抹泪,姜云殊心想:王轻轻你不知道,你的小男朋友才没有变成陈世美,他死了,我超度的,死的挺惨的,手里抓着送你的银镯子,他叫我扔海里了,他叫我别告诉你,他情愿你恨他一辈子也不愿意让你因为他死了难受。

    王轻轻,我应该告诉你真相的,可是我不能,这是你小男朋友唯一的遗愿,不愧是读书人小心眼,他相当歹毒,他说我要是敢告诉你真相,他就去地底下向我师傅告状。

    自此之后,山海伏妖录再也没有增加一页,姜云殊日日躲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活成了一个真正的怪物。

    直到李衍的儿子李砚礼犯了大错,姜云殊才跑出来给他擦屁股。

    姜云殊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她自嘲似地摇了摇头。

    恰好,此刻楼下传来了一声尖叫。

    “姜云殊,你成天往我家里乱带些什么东西!”

    姜云殊站在台阶上,看着李知歆狼狈地坐在地上,面前是一个已经打开的蛇皮袋子,里面装着密密麻麻的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蛇。此刻,她正抬头看向姜云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不好意思。”姜云殊抱歉地笑了笑,她走到蛇皮袋子旁边把袋子扎了起来,头也没回地对站在二楼的李衍说,“我去宋家留下的茗山居那边住吧。”

    “云殊,这不碍事的,这些东西你愿意放哪里就放哪里。”李衍拄着拐杖下楼,呵斥李知歆,“知歆,快点给云殊道歉。”

    “我道歉?凭什么?”李知歆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她不满地嘟着嘴。

    “凭她是长辈!”

    “什么长辈?她还没我大吧!”李知歆鼓着腮帮子。

    “算了,我收拾一下,今天就走。茗山居那边一直是有人打理的我记得。”姜云殊扛着蛇皮袋子上楼,留下李衍唉声叹气和李知歆不明所以。

    然而这一天,从那一声尖叫开始,就注定不能平静。

    有人死在了学校里,一个保安,被蛇活活咬死了。第一个发现他已经冻成冻干的尸体的是保洁,她现在正在心理咨询室里瑟瑟发抖。学校宣布停课一天,学生只是听说,没真正见到死人,因为不上课而略微有些兴奋,他们挤在校门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分享着自己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奇闻异事,引得旁边人的一阵惊呼。

    “云殊。”姜云殊听到有人喊自己,回过头看去,是许孟音,她笑盈盈地拉住了姜云殊的手。

    “正好放假,咱们今天去看电影吧。”

    “可能有点不太方便,今天我要搬家。”

    “怎么了?是那个李知歆欺负你吗?要不要我帮你教训她?”许孟音是知道姜云殊寄人篱下的,也知道李知歆这个闻名全校的刁蛮任性的大小姐,此刻她有些愤懑,“你啊,就是过分逆来顺受了。”

    这句话乍一听起来没有什么不妥,但说出这句话的人事许孟音就过分奇怪了。

    姜云殊皱了皱眉,觉得她变了许多,但想来她父亲去世对她打击不小,性格变化也在情理之中。

    “还好吧,是我主动要搬的。”

    “那今天我帮你搬家吧。”许孟音晃着姜云殊的手,笑靥如花。

    “好。”姜云殊没有拒绝。

    姜云殊的东西并不多,李衍让管家开着保姆车,塞进去两个行李箱,一个木箱子和一个手提皮箱,这就是姜云殊的全部家当。许孟音是第一次坐这么贵的车,她紧紧的攥着手,有些许的局促。

    “喝点饮料吧。”姜云殊递给许孟音一杯果汁,许孟音抬头对她笑笑。

    到了茗山居,许孟音反而没有那么拘谨了,她有着十多岁女孩子的好奇,从茗山居客厅里偌大的木制书架上抽出来一本书,翻看着上面的插画。而姜云殊的行李则被管家提到了二楼,一直在茗山居这边照管的保姆兼管家宋阿姨陪着李家管家一起收拾。

    姜云殊半躺在沙发上休息,昨晚她几乎是一夜没睡,此刻有些疲惫。

    就在她即将入睡的时候,杯子打翻的声音把她惊醒了。姜云殊一抬眼就看见许孟音跪坐在地上,肩膀颤抖地慌乱地收拾地上的玻璃渣子。

    “许孟音!”姜云殊快步走到她身边蹲下,许孟音的手被玻璃碎片扎的鲜血淋漓但她仍旧没有知觉似地。

    “啊!”许孟音被喊地回过神来,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我不小心把杯子打翻了。”许孟音这才看见自己的手上都是血。她的眼神忽然就放空了,她自顾自地说,“云殊,你说,世界上真的有鬼神吗?”话毕,她整个人都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姜云殊连忙把她抱在了怀里,许孟音放生大哭,她的世界观正在崩塌,正在重建,她不可控制地呜咽,发出了震人心魂的悲鸣。

    姜云殊看向桌子上摊开的那本书,那一页的插画上的人怜悯地看着她们二人,那一页上讲的是——蛇骨婆。

    我想我知道了。姜云殊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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