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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尽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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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天台上凉风习习,眺目远望,由远及近,皆是熟悉的街道,往来人群袅袅,斜阳下映出浓重的生活气息。

    我长这么大,极少有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感触最深的,莫过于八年前醒来,心中恍如隔世的迷茫。

    那时,我便常来天台东北角的石凳前枯坐,心底隐隐有一团困惑寻不到出口,如今明末医生站在面前,我倒是忽然灵台清明了。

    我猜的没错,他果然是来跟我告别的。飘忽的望一眼天际,低头道:“我要带小礼回休斯顿了。”

    我望望他,没说话。

    当年,我爸临走前曾与我说过,他说我天性冷淡,应该接受离别是个常态。

    我不赞成他这个说法,我其实并非天性冷淡,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是幼年时没被看护好,有回在外面淋了雨,一番惊吓,一场大病过后,魂魄也被什么拘了去,见这世间万物索然无趣,性格养的极为冷漠。

    就连我爸追随的那位高僧,当年其实是一门心思想收我为徒的,在家里住了七日,连讲了七日佛法,奈何我无心礼佛,我爸却大彻大悟,拜了师就要抛家舍娃。

    自古情比纸薄,见惯了离别,早也做不出大悲大喜状来,但一颗心却并不如看起来那样坚硬,闷痛的厉害,沉沉问了句:“谁的决定?”

    明末回说:“是秦老的决定。”

    他扶了扶银框眼镜,缓缓道:“其实,你与sunny过去的事,我是知道一些的,”斟酌望我一眼:“固然他十分惦记你,但缘分这种事也要讲究个顺应时势。”

    微顿又道:“这两日的新闻,想必你也是知道的,没有sunny默许,结果必然是另一番境地。毕竟,从前他与秦格的婚姻只是误传,若他再与你成婚,有人站出来指证奸杀一事,即便是子虚乌有,sunny日后想在国内立足也是不可能了。他既离不开倾世,离开你就是最好的结果。”

    感情告别是个幌子,他其实是想来劝诫我。

    我看他这样严肃庄重,说出这些话的同时,眉眼处隐晦的流露出几分涩然,像是比我还要哀伤几分,心头实在有些按耐不住,问了句:“你是sunny的说客?”

    他有些语塞。

    明末不大了解我,他这样一个经验丰富,侃侃而谈的医学大家,面对我时竟有些无所适从。

    我看他一副失神的模样,大概也能猜到,他说这道番话也需要很大勇气。转目望他:“你喜欢秦格?”

    他浑身一震,僵硬的摇摇头:“不……我只是怕你多想,想与你说明白原委。”

    默默看我一眼:“看起来,倒是我想多了。”

    我浅叹一声。

    关于苏礼的事,我早已想的很明白。

    他身体羸弱,随时随地需要医疗救护,即便没有监护权的障碍,我也不能贸然把他留在身边。

    我如今能保持一份冷静是因根本没有选择余地。

    在世人眼里,弱者若表现的足够悲惨,多半要被骂做无能,若表现不出弱者的悲惨,多半又要被骂几句无情,好在我如今孑然一身,没有父母说教,也没有左邻右舍闲言,省去许多麻烦。

    内心忽多出几分感慨,缓缓道:“树立起一种权威十分不易,这权威需是个有建树的权威,因有了建树,就换来了话语权。可语言也有沉没成本,如果出发点是奔着私利而来,多半也是乱说一气,但即便是乱说一气也名正言顺戴了顶权威的帽子,普通民众只得被迫胡乱一听,胡乱一信。焉能怎样?”

    秦格善于钻营,她父亲是苏辞的老师,又因她当年舍命救过两个孩子,我需义无反顾将儿子跟丈夫送给她,论拿捏人性的制胜门道,真是叫人无可奈何。

    我敛去思绪,从怀里取出一枚玉佩,递给明末,道:“这枚九尾红翡玉我自小带在身上,还请你将它留给小礼,做个纪念吧,愿他平安顺遂。”

    明末有些琢磨不透我的想法,问说:“这样重要的贴身配饰,你不打算亲自送给他?”

    我摇摇头。起身陈恳道:“你是sunny的好兄弟,小礼有你看护我很放心,我既不准备与他相认,便不好再去打扰他。”

    退后两三步,低头,弯腰四十五度,朝明末深鞠一躬,便是为了小礼,这一拜也要拿出十分的诚意。明末诚惶诚恐的向我再三保证,说有他在一日,定会研究出医治小礼的办法。

    两日后,明末带苏礼一同去了休斯顿。

    期间苏辞没有再与我联系,倒是等来了谢东百的电话。恍然想起上周他邀我参加镇上的仙果节。

    说是节日,无非就是商业庆典。

    换做平时,我几乎不怎么喜爱凑热闹,但这几日心中有些惶惶难安,又实在不愿深入细想,只能将注意力转移到别处去。

    许诺无所事事在家里住了几日,初时还能义愤填膺评论一下现在妖魔化的媒体现状,后来见我波澜不惊,也渐渐没了兴致,我们两个没兴致的人呆在一起十分无趣,后来我才想起,她做出这副无精打采状,多半与聂染有关,问到后来她才吞吞吐吐跟我说了实情。

    说是那日兴匆匆回去,不巧正撞上床上一对男女相互取悦,她原想着,聂染如果肯哄哄她,与那个女人断绝往来,兴许她也不会多做计较,毕竟多年付出的感情,不是说收就能收回来的。

    谁知聂染见事情败露,毫不犹豫跟她提了离婚。并将她跟谢东百激吻的视频拿出来,许诺当场傻眼。

    她这样感性且没心没肺的人,原只是生些闷气,无理取闹一回,若谈到离婚,聂染是过错方,她能获取大半补偿,可偏这个无理取闹的动静太大,被人捏住把柄。若说谁出轨在先,这条视频可谓众目睽睽,离心离德的夫妻二人,一旦撕破脸,在维护自身利益这件事上,可谓不遗余力。

    许诺初时愤愤然,后来郁郁然,再后来茶饭不思,神色恍惚,气色一日不如一日。

    我虽不喜欢主动凑热闹,却也并不适应这股颓丧氛围持续蔓延,当即爽快应下谢东百的邀请。

    半个时辰后,谢东百骑一辆红色宗申出现在院里。

    许诺郁郁看了一眼,冷道:“你骑辆破车来是个什么意思?”

    谢东百脸色漆黑,被激的有些愤慨,正了正车身道:“你说这是破车?可你却为这辆破车牺牲了我的初吻。”

    许诺顿时面红耳赤,上前一步问:“这是那日换回来的奖品?”

    谢东百眯眼打量她:“那是自然,你那日可谓是风光无两,简直成了新时代女性楷模,被众多痴情男子所惦记。”边说边点开一则视频给她看:“诺,大家都在猜测你是谁,甚至有人已扒出你我的祖宗三代……。”

    我站在台阶上,斜眼瞅过去,当日氛围正浓,舞台灯光,摄像都堪称专业,将许诺的艳丽霸气拍的十分抢眼,相比之下,还是个学生的谢东百像是个被强吻的阵势,聚光灯下的两个人吻到窒息,干掉周围所有竞争对手仍是难舍难分,台下观众欢呼雀跃,现场真是激情澎湃,眼花缭乱。

    这则黑料视频如今正被聂染拿来当做谈判的条件,许诺多半要被净身出户,甚至被人利用颠倒黑白也犹未可知。

    许诺脸色大变,抢过手机道:“不是说内部活动吗,怎么会传的人尽皆知?”

    谢东百并不知道她面临的处境,随口道:“现在是信息时代嘛,哪有什么隐私权,就算有也没人在意你是谁,就算在意也不过是一时兴趣。”

    许诺被戳痛,猛的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血目猩红道:“怎么,你凭什么不在意?你凭什么朝三暮四?你凭什么把别人的一颗心碾碎在脚底下反复蹂躏?我敢说,总有一天,你也会尝尽这样的滋味,不,我会让你痛苦千倍万倍,永世不能心安。”

    谢东百傻眼的看着许诺,转过头,疑惑与我道:“师姐,她……她是疯了吗?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烈日有些灼目,我用手挡了光,回说:“你这么刺激她,她很难不受刺激。”

    似许诺这样一腔热血的人被聂染逼到疯癫不算意外。

    书上描写失恋的人,说自古多情伤离别,情绪会像毒药一样从身体四面八方涌来,心肝脾肺肾被寸寸腐蚀,头脑不能清醒,力量不能协调,极乐与极痛相互反噬,过程十分煎熬。倒不如相敬如宾,求同存异,来的更长久些。

    谢东百将赢来的宗盛留给了许诺,许诺越看越上火,最后托我将它转送给了唐果。两个人吵了一路,一来二去,耽搁了不少时辰。

    我们赶到百果庄园时已近午时,谢东财正慷慨激扬的站在舞台上演讲,台下人头攒动,展台另一旁的签售人员忙的不亦说乎,各大媒体直播平台争相竞播,其场面盛大,壮观程度不亚于一场国际球赛的演出现场。

    谢东财将农庄生意做的这样火爆实是不易,尤其各大名企政要部门的高官们莅临于此,这些人走到哪里光环就照到哪里,经济就繁荣到哪里,若再随便说上几句话,句句都要奉为圣典。这座远在乡野深山的绿林小镇,知名度却非同等闲。

    迎宾的女童将花环赠与我跟许诺,操着一腔本土话送上祝福,并将当日展出的果子分给我们食用。

    人头攒动中忽地看到一个身影,那个许诺嘴里恨不能长在手术台上,近期忽然转性移情别恋的聂染,此刻正悠闲的坐在前排贵宾席上,在满是鲜果花海鸡尾酒的宴会上谈笑风声。

    我身边的许诺顿住脚步,眼神里闪过片刻惊喜,不过随即全身一僵,似被人施了定身法般不能动弹。

    我遥望过去,注意到聂染身边穿蓝色低胸礼服的女子,二人手指相交,脉脉含情,不由轻叹一句:“好一对登对的狗男女。”

    许诺僵硬的脸上硬生生扯出一丝怪笑。

    那女子眼尖,瞟见我们一行人过来,立刻站起来挥舞双手,叫嚷起来:“谢东百你个混球,又去哪里鬼混了,你不知道今天安排了你的重要讲话吗?二叔漫山遍野的找你,你倒好,你……”

    她终于将目光扫到我们身上,也终于注意到了许诺。诧异的张大嘴巴,脸色一阵涨白,一阵涨青,神情谨慎的挽住聂染的胳膊,仿佛受到了莫大威胁。

    周围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纷纷交头接耳:“原来这就是谢家主的那个倒霉熊孩子,据说一年前被他老爹抢了女人,一度差点自杀,曾闹的沸沸扬扬……”

    有攀附权贵的人说:“谢家主的儿子还年幼,多换几个女人未必不是好事,这些都是旧闻了,最近听说谢院长的独女与他们医院的副主任医师好事将近,这位副主任医师此前鲜少耳闻,不过近来听谢院长频频提及,想必是人中龙凤。”

    有了解的人马上更正:“听听,还副主任医师呢,人家聂医生不单是人中龙凤,而且马上就是主任医师了,真是年轻有为后生可敬啊。”

    谢东百咳嗽一声,翻白眼道:“我这个堂姐真是不给我面子,不过找了个二婚男,有什么好显摆的。”

    我立刻明白过来,谢东财与那位谢院长原来是亲兄弟,想必这些年生意做的好,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这位兄长的面子,这关系真是盘根错节,牢不可破。

    这位市区鼎鼎著名的三甲医院院长谢东旭在政商界都颇负盛名,因他们医院收治的病患非富即贵,且预约一个诊治名额十分困难,国情使然,谢东旭的身价也由此水涨船高,苏辞当年能将我从濒死线上拉回来,并送进国民医院做康复治疗,想来是我的福气,我如今能恢复的这样好,实属不易。

    不过众人口中那位马上就要双喜临门的主任医师,谢东百所说的未离异二婚男,国民医院的后起新秀聂医生只怕就是许诺的丈夫聂染了。

    据说聂染他爹聂景森是个偏好学术的古怪人,半生不苟言笑,不近女色,临近五十岁才娶了一位少年妻子,六十岁才生下聂染,情窦晚开,再想风流却恨垂垂老矣,于是很为少年时离绝女色而悔痛,于是给儿子取名染,诗出《木兰花慢》穿窈窕,染芬芳。

    又说老爷子七十岁临终前痛哭悲叹:“人不风流枉少年。”

    再后来,聂染的母亲遵夫志,给他寻了个风流成性的继父,硬生生改写了书香世家的风气传承。

    看来聂染并没有辜负他爹的遗愿,此前我只以为是许诺挡了他的生子路,如今看来也未必是许诺不能孕育,只因许诺不能孕育出他想要的人生罢了。

    一旁的许诺脸色白的吓人,愤怒在胸腔里滋滋作响,暴怒道:“若他是嫌弃我不能生育,我也认了,可偏是个攀龙附凤的主。这许多年竟是我瞎了眼。”

    我伸手拉住昏了头要往上冲的许诺,劝解她说:“生逢在世,许多事情不能较真,尤其感情不能较真,谁较真谁痛苦,你选错了对象,就该及时回头,其实你看,谢东百也不……错。”

    我咽下声音,看到谢东百正被他爹揪着耳朵往后台拉。

    许诺定定看着我,她说:“唐杺,你愿意帮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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