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人鱼32
疯子自小遇到了很多人，能教他算计和筹谋的，是十二岁时被追杀的一段经历。
帝国政府位于阿查城的中心，这里常年下雪，唯独酷暑的那两个月才会融雪，其他时候的雪天简直太常见了。
进出阿查城都需要严格的审核，从地下监牢里逃出来的疯子没有任何身份信息，随意出入阿查城简直难如登天。
他对外界最开始的记忆，出自162口中的自由，然后就是雪。
无穷无尽的雪，刺骨凛冽的寒冷。
阿查城的人民过得还算不错，这里的治安没有多大问题，只不过也有一些流民。
有的时候疯子被追杀跑得不及时，就把自己当流浪的小乞丐，衣衫褴褛的缩在某户人家的窗户下，听着窗户里的欢声笑语。
屋里是暖融融的灯光，是家人的细声细语，屋外是寒风凛凛，狂风骤雪。
天空又开始下起了大雪，鹅毛一般下坠，把183单薄瘦削的脊背彻底遮掩。
他背上是一层冰雪，身体的温度几乎没有，脸色被冻得青白，一双冰冷嗜血的眼睛在警惕的观察着周围，看有没有追杀者的出现。
“戈尔，把面包递过来，我煎一下。”
“好，还要什么吗？”
“嗯……番茄酱。”
被雾气遮得朦胧的窗口传出一家人的声响，183蹲在窗户外，感受着这样冰冷的空气，不耐烦的皱皱眉。
他不觉得孤单，他只觉得烦人。
这家人有这么多话要说吗？干扰了他对周围环境的判断，根本没办法找有没有躲在暗处的追杀者。
空气呵气成冰，183手被冻得皲裂，露出猩红的血肉，他也没什么反应，对身上的疼痛感觉麻木，只单单蹲在这里——哪怕他的胃早就开始抗议，痉挛在一起发出剧痛。
不远处的天空发出一些震荡，一股诡异无形的能量开始散发。
这股异象吸引了183的注意力。
这是新型出现的异能者吗？
183警惕的缩了一下手，死死盯着那个地方。
一股厚实的温暖突然袭上了他的后背，把小小的他彻底包裹住。
183骤然愣住，反应过来后这才知道后背上出现了什么——一件大衣？
“抱歉，我迷了路。”耳边传来低沉磁性的声音，“你看起来很冷，这件大衣给你，能和我做一下交易吗？”
183直愣愣抬起头，看向自己的身旁。
这是一个他说不出形容的男人，只有一个词——绅士。
他带着金丝眼镜，遮住了一双含笑温和的眼睛，这么冷的天气，居然只穿着一身单纽扣休闲西装，修身又满是亲和力，内里搭着白衬衫，卷起了袖子，看起来好像刚从私人宴会下来。
他精致且绅士，脸上的笑容很温柔，和这座混乱的城市格格不入。
真漂亮的人。
“怎么不说话？”他温和说，“能给我指个路吗？比如你刚刚感受到奇怪能量的地方，那是我回家的路。”
183捏了捏背上的大衣，冷冷打量着面前的人。
他不说话，背上的大衣太温暖了，面前的这个男人也奇奇怪怪。
似乎是知道这个小孩很难搞了，男人抿了一下薄唇，问:“那换一个条件，你饿吗？”
183心里一动，可还是不吭声，甚至他默默伸出了手，想捅穿这个人的喉咙。
男人知道他的想法，也不生气，甚至很平静地提醒:“把衣服穿好，你太冷了。”
183不是不想动手，但是他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个人。
幼生期的人鱼比一般人类要强大……前提对方是人类。
这个人身上诡异黏稠的黑暗气质，明显不是人类，而是什么未知的恐怖生物。
男人伸出一只手，他的手很干净，指甲修剪的整洁漂亮，手指也细细长长，素白有力。
他说:“起来吧，小朋友。”
183在极度紧绷的神经里，也甜甜笑了:“好啊，先生。”
他个子瘦小，长期营养不良导致骨骼发育的不太好，看起来才十岁，手上满是干涸冰冻的血液，就这么拍在男人的手上，然后牢牢握住汲取温暖。
“先生，你叫什么名字？”小朋友脸色苍白到可怕，五官精致漂亮，笑容让人背后发寒，“我叫183，你可能在通缉榜单上看到过？”
“抱歉，我没有听过。毕竟我也刚到这里，在难得传送世界有误的时候。”男人温和有礼的回答他的话，然后又笑了笑，“至于名字，我叫……阿博修魂灯。”
183问:“这真的是你的名字吗？不太像人类。”
男人避重就轻的问答:“我也不清楚，可能不算吧。毕竟这称呼的并不是我。”
183看到他有一双深邃温和的眼睛，好像时时刻刻都在浅笑，可是眼底满是冷漠，充满了算计和利益。
一个充满算计和交易的绅士？
奇奇怪怪的。
男人牵着他的小手，给他整理好衣物，然后带他离开了这里。
地面上厚厚的积雪掩盖了183的脚踝，他太矮了，导致这雪把他的脚都盖住了，甚至这可怜的孩子都没有鞋子，赤裸着脚埋在雪地里。
走了一段路，好像无奈了，男人俯下身问:“你的脚很痛，为什么不叫一下我？”
如果不是他足够细心，压根看不出来183的难受和不适。
183那双带笑的冰冷眼睛盯在了男人的脸上，问:“您带着我离开原位，是要把我贩卖给地下市场吗？”
“不错的想法，你确实该这么想。”男人伸出手，擦拭掉他脸上的雪，道，“不过这次我给你一个善意的例外。目的并不是让你相信别人，而是尽情享受这一次的面包。”
下一秒，小孩子被身材高大的男人竖直抱起，娇娇小小的他趴在宽厚温暖的肩膀上，身上还裹着温暖的大衣，似乎这些严寒一下子侵蚀不到他的身上，
对着那双瞪大的、漂亮的猩红眼睛，男人抱着他行走在雪夜里，语气耐心温和:“你肚子饿了，身上冷了，为什么不找渠道去补充这些？”
183就像一只受过伤害的小兽，他在这样充满安全感的怀抱里都止不住的发抖。
他问:“抢吗？抢了之后，又丢在逃命的路上。”
真是个单纯的孩子。
男人无声笑了笑:“抢是最低级的手段，你得不到任何的帮助，甚至之后的情况会更加的恶劣。只满足于眼前，那目光太过于短浅了。”
“当你想得到什么的时候，总要耐心一点。不管是接近还是占有，主动权在你的手上，即使目前不在你手上也没关系，你要做的是蚕食和潜伏，等到主动权真正在你手上那一刻。”
183的世界里充满了血腥杀戮，但是没有这样娓娓道来，涓涓细流似的蛰伏。
男人说:“如果你迫切的想完成什么，那就更不能迫切了，你的心急会毁掉一切。比如现在，你很饿，但是你不急着向我要吃的，那来源于你的恐惧和警戒，你在观察我会不会杀了你……不管你平常做的如何，但是现在我要奖励你的耐心——”
说完，男人手一转，一个精巧松软的面包出现在了手上。
“我喜欢给予，也喜欢剥夺。”
“惩罚和奖励皆在于我，我知晓你心中的贪念。”
“如果你愿意交易，那欢迎踏入我的世界。”
男人在笑:“所以别人都愿意称呼我一声——商人。”
狂风大作，雪粒狠狠打在脸上，打出轻微的疼痛。
183睁大着眼睛看他，好像在看什么新奇的东西。
“我们是一类人吗？我找不到家了。”183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如此天真，难得单纯，“他们都是人类，他们都欺负我。我不喜欢人类。你和我都不是人类，我们是一类人吗？”
“你是我旅途上的意外，我很享受自己生命里出现的所有。”商人温柔道。
183:“所以我对你来说，是旅途上一眼就忘的过客？”
“当然。一个孩子，一个雪夜，很奇妙不是吗？但这是我的日常。让你见笑，我那里总是出故障，但是我不想修，因为这样的故障让我总能无意间遇到一些生命本不该见到的人。”
——“我昨天遇到了一个哭泣的绿精灵，他长得极其美丽，他说他受不了自己每天吃水果，喝灵露的一天了，他活了两百二十三年，已经吃腻歪了。”
“所以我给他尝了一下我做的炒饭，然后他又哭着说要我留下陪他，他已经离不开我了。但是我拒绝了，因为旅途还有很多美丽的事，比一个绿精灵要美好多了。——比如你。”
183看着他，一双如同未开智野兽的眼睛明明灭灭，这是灵智开启的标志。
一个智慧生命，是需要教导的。
只有接受了教导，他才步入了智慧的生命中。
否则，他只是一头没有任何理智的野兽。
他可以选择不理智，但是他不能没有。
商人很乐意做这么一个智慧的启蒙师。
即使这人对他来说微不足道，只是漫长生命里的过客，没过几年就会被抛弃在他的时间长河里彻底遗忘。
“现在，我来和你做个实践。我要带你去一个平民的家中，看一下怎么最大程度获取自己想要的。”
商人抱着他的小身子，把面包塞给183，看着小孩抱着面包狼吞虎咽的样子，他又道:“注意礼仪小朋友，你可以不做，但是不能不懂。”
183茫然的看着他，手里的面包不知道是该吃还是该放。
“礼仪就是，你每次要把食物咀嚼到磨碎为止。不做就是，你随心所欲，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183选择后者，继续狼吞虎咽。
商人包容的移开了视线，在一众房子中搜寻着目标。
很快，他就找到了。
小康家庭，不会吝啬一点食物。里面还有两个孩子，父母正在逗趣自己的宝贝玩，看起来性格也不错。
“咚咚咚——”
寂静的雪夜里，房门被敲响。
男主人先是紧张了一下，怀疑门外是异能者，结果又见对方很有礼貌的开口:“您好，我是一个路过者，能进来讨一杯水喝吗？”
男主人这才放下心。能这么有礼貌的，肯定不是那些异能者。
他率先走上前开门，正要推拒一下，结果就看愣了眼。
门外站着的男人长得俊美无双，又不会太过逼人锋利，身上满是亲和力，嘴角的笑容很让人有好感，看起来温文尔雅，矜持斯文。
乔恩是个标准的西方脸，一见到这样温柔包容的东方人，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更别提对方怀里还有个孩子——
这么想着，小孩露出了自己的眉眼，精致秀气的漂亮眉眼，就算看起来有点脏兮兮，但是也知道这孩子长得多好看。
乔恩尴尬着，不知道该不该把人迎进门。
商人不动声色打量着房间内的环境，很快找出了这个男主人的兴趣爱好，然后镇定自若的开始和他交流。
这个期间，183用他那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商人，想从里面看出什么门道来。
不到三分钟，彻底放下戒心的乔恩笑容满面的把人迎进门，还招呼着:“莉莎，快去倒一杯热咖啡！这是个有学识，有修养的先生！”
很快，热咖啡进了183的手里。
小孩子捧着热乎乎的咖啡喝，喝的嘴唇红红，脸颊也泛红，他依赖的缩在商人怀里不走，就连旁边有位置他也不想坐，就喜欢在这个男人的怀里缩着。
“抱歉，他可能是太冷了。”商人抿唇，状似心疼的揉了揉183的脑袋，“可怜的孩子，已经陪着我在雪地里冻了一晚上……”
乔恩立马拿过柔软干净的衣服，还有厚实的毯子，慷慨道:“让他穿得厚一点，太可怜了，这孩子这么漂亮……”
183眨巴着眼睛，被商人带着换了一身温暖的衣服……哦，还附赠了温暖柔软的毯子。
等到两个大人在交谈，小孩已经开始迷迷瞪瞪了，他太困了，已经困了很多天。
不久，他感受到自己被一个人抱在怀里。
这个怀抱很香，像是乌龙的茶香，不刺鼻不呛人，凑近了才能闻到。
耳边是规律好听的声音，身上是温暖厚实的毯子，从来没这么舒服过的183陷入了沉睡里。
一直到喷香的饭菜把他扰醒。
“过来吃饭。”
耳边传来磁性的男音，183迷糊看过去，只看到商人正含笑看着他。
“这一家人出门去了，他放心的把家交给了我。”商人平静道，“人的信任总是很容易获得。”
183歪了一下头，瘦瘦小小的身体掩盖在毯子里，他问:“我不想要信任，我喜欢驯狗。”
“听话的宠物吗？”商人道，“那就让他的后路只有你。自己去找方法吧。”
“你看现在，只是需要几句话，你得到了桌子上的饭菜，热咖啡，厚衣服，棉毯子，一个安全的居所。”
商人拿手指拂了一下他的头发，笑道:“所以把自己搞得流离失所，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的你，多可怜狼狈。明明你应该是玩弄人心的那个人，如此漂亮的外表，带给你的不止是危险负担，也有你想象不到的便利。”
183看了他半天，随后勾起唇:“先生，你想亲我吗？”
商人说:“学的很快。友情提示，你也不能太随便。”
183没说什么，只是把身体缩在他的身上，然后说:“你要离开了。”
“去吃完桌上的饭菜。”商人把他推了过去，“都是我做的，你会喜欢的，”
这个世界总是充满了离别，对商人来说，这只是一个简单的事。
他行走在各式各样的地方，见过许多许多的人，然后从他们身上讨点什么，心情好了就给予点什么。
但是这些人从不会在他心上留痕迹，哪怕是面前的这个孩子，也毫不例外。
但今天他有个不错的心情，然后也乐意为这个人付出点什么，就够了。
他蹲在小孩的面前。
“我教会你示弱装可怜来获取别人的信任，教导你用美丽的外表给自己谋利，教你用耐心蛰伏去筹谋算计。”
——“现在，你能告诉我回家的路吗？”
183揪着衣服的下摆，低着头不说话。他那双已经轻微开智的眼睛浮现了什么，偶尔会仰起头看看男人的样子，好像要记到心里。
很久之后，商人正准备开口，就看到这个孩子对着一个方向指了指。
“那里，先生。”
商人嘴角的笑意扩大。
“原来是那里，多谢小朋友。”
他站起身，把这个小孩重新抱到怀里，然后带到冰天雪地里。
在小孩的猩红眼珠里，他开始拜别。离开之前，又做了一点小小的事。
“对不起，要委屈你了。”男人伸出手，把手指抵在183的额头上，歉意道，“我的样子可不能让外世界的人看见，只能模糊我的形象了。”
——“不过没关系，你和一个陌生人的相遇和教导会记得一清二楚，即使你再也想不起他是谁。”
“感谢你在他迷路时指点迷津，一个卑微的商人也愿意教会你一些东西。”
“庆祝我们的第一次相见，1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