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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南城老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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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劳动假期的第二天,白赦随song来到了老城区的一条老街。

    狭窄且弯曲的路面,湿滑腻腻的像是巨型蜗牛的尾巴。旁的房屋和商铺挨挨挤挤地凑在一起,抢夺着沿街为数不多的空间。

    这些老式的木结构建筑,因风雨侵蚀而显得斑驳而苍凉,这幅陈旧不堪的样子,仿佛是被时间遗忘了似的,隐匿在周围不断崛起的高楼大厦之间,不动声色地承载着厚重的历史,见证了几个世纪的变迁。

    街头巷尾,鳞次栉比的摊贩招牌下,油条摊、豆腐脑摊、烧饼摊……各种香味弥漫在空气中,人们熙熙攘攘,各取所需。在这市井的繁华里,充满了人间烟火。

    song就是在这种四处弥漫着暖黄色的油烟气中,度过了她并不算幸福的童年。

    song的童年,虽不像《雾都孤儿》和《三毛流浪记》里小主人公那样居无定所和饥寒交迫,但却也同样的颠沛流离和备受欺凌,在小小年纪就饱尝了人间的心酸苦楚。

    尤其在小学的音乐课堂上,听到《卖报歌》里“大风大雨里满街跑,走不好,滑一跤,满身的泥水惹人笑……”的歌词时,song的眼前就浮现出了小时候的自己。

    信息还不发达的年代,在工业化和城镇化的发展进程中,农业的现代化及进口农产品的冲击使大批农民被迫放弃耕作,拖家带口涌入南城,企图寻找更好的生存机会。

    他们穿梭在城市的钢铁水泥里,如蝼蚁一般存在。受制于教育程度有限,以及城市制造业和服务业正处于发展中,城市并不能吸纳他们。然而这些穷人又不可能回到毫无希望的乡村,只能栖息于城市最逼仄的角落里,靠出卖廉价的劳动力的方式繁衍生息。

    当时治安、卫生和环境相对较差的老街,成为了这批农民落脚的首选。他们在此聚集,其不断壮大的规模,不仅让老街变成了南城著名的棚户区,也为城市规划和管理体系带来了极大的挑战。

    那时的南城人还比较排外。老街上的原住民,对这群外来人口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好感。因为他们的存在,代表着贫穷、落后和愚昧,是社会不稳定因素里的定时炸弹,与飞速发展的国民经济没有任何正式的联系。

    而song的父母,正是这些被淹没在工业社会进化的齿轮下被边缘化的那群人,连充当螺丝钉的机会都没有。

    song的父亲,因受到昔日战友的邀请,在交通不发达的年代,带着在当时极为稀缺的驾照,来到了正蓄势发展的南城,准备为城市的交通运输业发展添砖加瓦,去应聘成为一名公交司机。最后却由于老实木讷的性格,不会处理工作中的人际关系而被迫离开组织,不幸沦为了没有保障和福利的社会非正式就业人员。

    所以,自song记事以来,她就过着如流浪儿童般的生活。白天,除了饭点可以去菜市场到父母摊位前索要零钱去买吃食以外,其余时间都处于独自流落街头,无人问津的状态。

    在大众印象中,流浪儿童呆在脏乱差的环境里,自然会抹得浑身脏污,而song却没有这项特权。她在小小的年纪里就已练出了“出淤泥而不染”的本领,不然,若衣服上不小心蹭到污渍,回到家便会被没有洗衣机的母亲以洗衣不便的由打骂一顿。

    然而,即使再小心翼翼地配合母亲保持衣物整洁,也没有为song赢得外界的好感和优待。每当年她犹如出笼的小兽沿着老街奔跑时,一眼便被望穿的卑微存在,会让她得到过街老鼠般的待遇。

    “小赤佬!”

    “小瘪三!”

    “乡窝人!”

    身边的唾弃声不绝于耳,不断回响在童年的记忆里,时时响起,时时震耳发聩。

    以song当时的年纪,还无法理解这些斥责声从何而来,只能任由恶意将自己紧紧地束缚在支巷里,那间昏暗且散发着霉味的老房子。门口灰白的墙上布满了青苔的印子,因为终年见不到阳光,慢慢地褪了色,淡青色的边缘泛起了黄。

    在song童年记忆里,老街是没有阳光的,永远都是刚下过雨灰蒙蒙的样子。狭窄的支巷里,空气里水汽氤氲成薄雾。来往的人行,走在阴冷的雾气中,仿佛都没有脚似的,神色凝重地在潮湿的石板路上飘过,不知要飘到什么地方去。

    幽深破败的巷子里,拥挤不堪的住户间,听不见欢声笑语,反而是抱怨和争执的吵闹声,像被锁进了常年散不开的雾气中,遇冷后慢慢地凝结成了水珠,湿哒哒地粘在皮肤上,无声无息地侵蚀着身上的每一个毛孔,让人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天空云开日出,照散了童年的幻觉。

    阳光照在长大后的song身上,让她的体温逐渐开始回暖,被回忆困住的四肢也因此得到了解脱。她背着半旧的帆布包,穿着半旧的帆布鞋,站在即将被拆迁的老街。

    抬头望去,残破的墙面上,到处都是被红色油漆写上的“拆”字,触目惊心,却不影响老街的拥挤和熙攘。没见过老街的人,不知道它的存在,但见过老街的人,却总想回来再看一眼。

    可是老街太老了,它跟不上发展的脚步,又不能做为历史的见证而留存下去,即使承载着无数人的记忆和情感,却终究要被这个时代淘汰。

    老街可以被拆除,存在过的痕迹也可以被抹去,但头顶的阳光却始终照不进song深邃的眼底。在黑暗中长大的人,最终还是要沦为黑暗的一部分,最终死在挣脱不了的黑暗里。

    song心中那团黑,由漆黑的瞳孔,变为回旋着活塞风的隧道,最后化成了一口幽深的索魂井。井口长满了杂草,井内纵横交错的锁链,添了几分阴森和神秘。如果站在井沿,竖起耳朵聆听,能听到井底传来清脆的水滴声,回响在湿漉漉的井壁上,既悦耳又刺耳,好似有种魔力,在不断地诱人下去。

    可这摄人命的水波,却没有波及到站在song身旁的白赦。

    白赦背着ysl羊皮包,头戴米色棒球帽,身着白色飘逸仙女裙,脚穿麦昆小白鞋,站在阳光的映照下有种流光溢彩的白,与破旧灰暗的老街格格不入。

    白赦没想到,已是国际大都市的南城,竟然还藏有这种带有浓厚烟火气息的巷落,仿佛走进了一座截然不同的异时空,藏匿在这繁华的都市之中。

    她明媚的眼眸将老街的沧桑和余韵尽收眼底,内心却不感到排斥,甚至觉得这才是人世间少见的市井风情。好像历史进程里某一个环节被按下了暂停键,呈现出最真实的生活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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