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持牌的理由（14）方易修生贺（下）
（娜拉塔琼索妮娅，来自xanix小说《尘城不见天日的星辰》客串。黎颜韶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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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琼姐姐她呢？”
“她去世了。”季泊舟用最平淡的口气说出了一个人一生中最沉重的两件事：爱和死亡。
不过这次，他扭过头去掩饰眼角突兀的晶莹。
他的反应很迟顿、方易修都看见一滴清泪从他脸颊上滑落了，季泊舟才察觉，扭过头去。
方易修现在大脑一片空白、虽然他一直以来都是以一种泰然去面对死亡这件事，似乎无论是表面还是内心，他都已经接受如风相随的死亡了。但是当这片死寂的阴影第一次离他这么近时，他…害怕了。
就和季泊舟说的那样…他和普通的小孩没什么两样。
“娜拉塔琼索妮娅。“李泊舟缓缓开口，音色中略微的哽咽被隐藏得很好：“她是我在英伦留学时结识的，她美丽，知性，博识…”
“后来我们结识，相知，相爱…她最后愿意和我一起回到华国，但当我和她求婚时，她拒绝了。那时我才知道，她是血友病患者，是非常少有的女性显性病状患者。”
方易修不知道血友病到底是个什么病…但他只是沉默地听着。
“血友病，是一种非常冷门的病。”李泊舟咬了咬下唇…季泊舟的声音难以遏制的颤抖，声音不受控制地从平缓变成低吼。
“哪怕一个最细小的伤口，也足够要了她的命！”话一出口，周遭的一切都静了下来…连终日游走的卑劣的风…也在这一刻静嘘下来…
季泊舟身子因为遏制强烈的悲痛而不受控制地颤着，他的双手不安地纠结着…他之前手上受伤缠绕的纱布已经摘掉了，可以看见青年手指上的几个小口。
几个一看就是不小心扎的，也有几个明显不是——是季泊舟自残。
“那琼姐姐为什么…做娃娃…”方易修很清楚记得当时索妮娅老师做出娃娃…手上有缠纱布…然后不久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
“不说了吗？”季泊舟叹了口气，似乎非常的无可奈何：“因为爱啊。”
方易修不理解、他很不理解…只是有种震憾在心底酝酿。
“所以我对鲜血很敏感。”季泊舟的情绪已经渐渐稳定下来，季泊舟继续开口：“你…怎么看出我和她有关系的？”
“包扎的方法，你和她的包扎方法一模一样。虽然用的东西不同，但是因为很特别所以我记住了。”
“嗯。”季泊舟点了点头：“是我和她学的。”
“琼姐姐明明可以活下去的吧，那几个娃娃…”方易修没说完，季泊舟就把他打断了：“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那时的她就和你一样，认为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于是她不愿再接受治疗。”
季泊舟的目光眺望远天掠来的飞鸟，它是惨白天空上唯一的黑点，它苍皇地飞跃长空，似乎在寻找自己的一片栖身之所。
“她说她在病房中只能感觉到死亡的弥漫，她会像笼中之鸟似的，在囚笼中绝望地死去。”
“她不愿结婚，不愿诞下子嗣，因为她说没经过孩子同意，就给予他可能痛苦一生的疾病是不负责任的…而且她的生命，不足以给予孩子与病痛相对等的爱。”
方易修听得很认真，季泊舟说起琼总是眼里闪着光的，可以看出来他很爱她。
两人之间突然陷入一段时间的平静…
只有远方的风带来清爽的凉意。
“我其实…想说声对不起…”方易修突然开口：“琼姐姐送了娃娃离开后…我还怪过她…因为我怪她不遵守约定…她以前答应过我…带我去看看游乐园，飞天的车，转动的小马…”
方易修纯净的黑色瞳眸中映出追忆…
那是个拥有昏黄光辉的傍晚，落日与晚风酿成独特的橘黄韵律，醉人的暖色余晖在世间弥漫。
远天来了几只飞鸟，不清来历，不明何去。只是与夕阳相背，在高天之上渗透下自己的一点墨色。
正似诗曰：鸦背夕阳金琐碎，树头斜月玉玲珑。
方易修坐在滑梯的最上方，男孩闭着眸，享受夕阳落日。
在滑梯脚下，一个金发碧眼的西洋美女站在那，那就是娜拉塔琼索妮娅。
她一头柔顺闪光的金发很随意地散在脑后，披肩散下来。皮肤白皙细润如脂，相貌憨态可爱。
她身上衣服不算厚，当然和圳城的天气比较暖和有关系。
“嘿！小家伙。”索妮娅的中文说得很好：“你在那上面干嘛？”
“晒太阳。”方易修的心情不错，他很愿意和这位新来的外国姐姐多讲两句话：“今天的天气好不容易不错。”
“确实不错！”索尼娅似乎很开心的样子，她双手叉腰开口道：“你为什么不下来呢？这样子我仰着脑袋和你讲话很累。”
“你为什么不上来呢？”
索尼娅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实际上她现在刚刚经历完关节血肿的康复，现在的她上不去，会很痛。
索尼娅干脆直接在滑梯的终点处坐下，她瞥了眼坐在她上方的方易修：“你是为什么不和你的小伙伴们一起玩呢？”
“因为我活不了多久了，我不想眷恋这个世界。”方易修回答得很自然，他的内心里早就对他想象中的死亡做足了准备，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索尼娅听见男孩的回答一愣，一个孩子怎么能说出这种话？难道是她理解错了？
她不由自主地发出灵魂拷问：“what？”
“蛤？”
“这个世界上明明有很多可以眷恋的东西啊！”索尼娅深深热爱着这个世界。
她有陪她一路走来的朋友老师，还有和她相爱着的男朋友，所以哪怕世界以痛吻她，她都一直以微笑，报之以歌。
所以索尼娅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没打算放弃自己享受这个世界的权利，这是她为人生存一世的绝对权利！
她坚守自己最重要的权益，这就是她热爱着的世界啊！
“天空，太阳，月亮，大地，树叶，四季…我都已经见过了，这个世界的所有美好都已经看到过了。”方易修低头看向正一脸认真仰着下巴看他的索尼娅。
“还有很多可爱的事情啊！”
“来这世上，不就应该做可爱的事，爱可爱的人，吃好吃的吗？”
“为什么要这么悲观呢？”索尼娅很嗔怒地望向方易修，她从来见到丧气的人就会很生气！她自己努力抓住还会溜走的生命，你们凭什么浪费？！
“我本来就活不了多久，那些你所谓的美好对我来说根本就没有意义！”方易修倔强地反驳着：“一切都会在我死后归零，不管是什么美好的东西我都留不住，它们只会像是院子水龙头里的水，我不可能抓住它！”
“可是你捧住它时还是可以感受到那沁人心脾的清凉的…对吧？”索尼娅说到最后时声音已经多了乞求的口吻，她对方易修的话感到恐怖，那是对绝望面前屈服的人的悲悯和凄凉…
“你不该否认它的美好…”
“可它从来没有承认我的存在。”
方易修在高处，索尼娅在低处，两人对视着，却迟迟都没再讲出一句话。
光影交错，索尼娅姣好的脸上神情惹人心怜，方易修则是保持他的镇定。
终于索尼娅还是开口了：“世界上真的还是有很多可爱的…游乐场你去过吗？”索尼娅脸上带着她最后的期盼神色：“那里有飞天的车，旋转的小马，会移动的大茶杯，还有遮天蔽日的巨大轮盘！”
索尼娅的话直接把方易修怔住了。
方易修愣了愣然后下意识开口：“怎么可能？！”
“是真的！”索尼娅见方易修有了些兴趣，脸上喜笑颜开：“如果你想去，我一定会带你去看看的！看飞天的车，旋转的小马，会移动的大茶杯，还有遮天蔽日的巨大轮盘！”
“飞天的车，旋转的小马，会移动的大茶杯，还有遮天蔽日的巨大轮盘…”方易修口中重复了一遍索尼娅的话，他似乎幻象出了索尼娅描述的幻境般的世界。
“嗯！”索尼娅用力点了点头：“很可爱的…这个世界。”
“你真的会带我去？”
“当然！”
“拉勾！”
“可以！”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
回到现在…
季泊舟听到方易修的话，突然腾地站起，然后就往土坡上走。
”？”方易修也跟着从土坡上起身，他有些不解：“你要干什么？”
“去游乐园。”
“啊？”
“我和黎院长请的假只剩一个下午了，我们得快些。”
“啊？”方易修还在懵逼状态。
“跟上来，小子。”
……………
当方易修被季泊舟推着走进游乐园时，他还是懵逼状态，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一个巨大的建筑前，高大如龙的轨道悬挂半空，一辆修长的火车伴随着有人的尖叫从天空轰鸣着划过…
会飞的车…
亭子似的建筑，五颜六色拼接的华盖建筑笼罩着几只不断旋转着的各色马匹，伴随着轻快的音乐，马匹载着游客欢声笑语，慢慢转过一圈又一圈。
会旋转的马。
茶杯似的座位，盛着2～3个游客，沿着一个大大的盘子，把人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小人似的，在杯盏之间旋转。
会移动的大茶杯…
摩天轮如同一只静默着的钢铁巨兽，它沉寂着，用无数钢铁的巨臂高举着一个又一个看起来不过篮子大小的小房间，在空中缓缓移动。
遮天蔽日的巨大轮盘……
季泊舟不让方易修坐过山车，他怕他在上面挂掉。
方易修坐着旋转木马，男孩在一匹高大的白马上面傻乐，似乎这都忘记了如何笑，只是保持着那种笑容。
再茶杯，方易修抓住季泊舟的手一次又一次地问他会不会太快。
季泊舟反握住方易修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安慰会没事的。
从茶杯上下来后，方易修晃晃悠悠的，两个人又上了摩天轮…
方易修趴在窗户上，看着自己这个房间慢慢远离地面，刚刚还看起来巨大无比的钢铁巨龙，那个过山车都已经不过齐平，不一会升到最高点后连那个钢铁巨龙也不过在脚下挥舞。
汽车变得不过甲壳虫大小，行人更是根本看不见…
方易修的眸子越来越亮…
琼姐姐说的没错，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可以去爱的…
但是随即他突然害怕了。
他就要死了啊！为什么在这样短暂的生命活在这么一个美好的世界？
这样的美好算不算是对他的诅咒！？
不想死啊！真的…不想死。
“季泊舟…我不想死了…”方易修趴在窗边，他低头看着无比遥远的景色，豆大的泪珠不断从眼中滚落…
季泊舟站到方易修身边，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方易修身后。
过了好久，等方易修眼泪已经哭完后，摩天轮的高度已经开始下降，季泊舟才开口：“你不会那么轻易的死去的。”
“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可爱的东西。”
“你还没有看到过最纯洁的天空呢…去看一眼吧，相信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季泊舟轻轻抚摸着方易修的小脑袋，他的声音很轻柔，非常的温柔。
“我已经看过了，万家灯火，晓风残月…可惜日月山川中没我独爱，万家灯火没我一盏，晓风残月中也没有我眷恋的一丝一缕的烟火气。”
“所以，代我去看看呗，你来做我的眼睛吧。”
“我和她的命，就予你承担吧。”
“加油啊，阿修。”
方易修一直仔细聆听着季泊舟的话，他没听懂季泊舟的话，但是可以听出来季泊舟的惆怅…？
男孩突然发觉天边的夕阳似乎越来越亮，金色的华光普照…太亮了，让他下意识闭了下眼，然后才反应过来这个光芒不伤眼…
只是柔和的光…
很温暖啊…
方易修的意识似乎被柔和的光芒包裹，逐渐朦胧…
……………
等方易修的摩天轮小房间到达最低处的时候，门一开，负责开门的小哥直接懵了，他赶紧抱下房间里那个昏迷状态的男孩，拨打了救护车。
男孩沉沉睡着，而在他的手心里攥着的，是一枚正由淡金慢慢冷却般变成黑色的水晶牌…
白色的线条慢慢勾勒出沙漏的形状…
………………
【节制】是【倒挂者】给予最后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