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那股气息出现的瞬间, 橘町枝知道，她的任务完成了。
——接触相关人员之后, 探查可能的附身对象。
随便调个监控出来，根据这会儿的人群方位，就能确定那位不知名的老大哥是谁。
之后要怎么进行祓除，就看港口黑手党和咒术界合作到哪一步。
反正，总不能要求一个没有丝毫咒力的天与咒缚，拿着咒具解除咒灵的附身吧？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橘町枝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就像面对复习半个月终于结束的考试。
她控制了一下内心的情感, 觉得眼前的太宰治都顺眼了起来：“太宰先生, 您同意吗？”
语气就像在谈一笔交易, 而不是关乎于自己的未来。
太宰治立刻点了点头，向她伸出手说：“我同意。”
于是橘町枝露出了笑容，彻底走到了他的身边，握住了那只手。
从始至终，她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一只合格的猫咪，或者其他类似的玩意儿, 不应该留恋过去的主人。
苏格兰站在几步之外，看着一切最终走向无法更改的结果。短暂的几分钟里, 他不止一次想要上前，把那个纤细的背影重新拉回来。
就像之前做过的那样。
但是，苏格兰想，那样就太过了。
如果他只是诸伏景光的话, 可以帮助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可以遵从内心的任何想法；可现在站在这里的人, 是绿川唯——是黑衣组织的苏格兰威士忌。
他看着津岛町枝走向那个少年, 看到对方没有绑缚绷带的眼睛。在对视的瞬间，又一次浮现出威胁与洞察的神情。
只是，没有那么暗沉了。
太宰治握住橘町枝的手，就像之前在大庭广众下亲吻她，态度自然到理所应当。然后他接了个电话，神情微微一变，最后说了句“失陪”。
周围的其他人：“……”
在这个时间、这种情况下，“正好”遇到一件需要离场的事故，简直巧合到让人翻白眼。可惜，就算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借口有多敷衍，却没有一个人敢于站出来挑破。
这里没人能拦得住他，也没有谁会动手去拦。
很快，黑发的少年牵着少女，顺着周围人让开的路，径自走向最近的出口。吃饱瓜的群众目送他们离开，安静几秒之后，再次转变了目光的落点——
等两名重要的当事人消失之后，余下的话题和议论，就只好放在苏格兰和波本的身上了。
……
……
太宰治带着橘町枝出了宴会，熟门熟路地走向停车场，坐上等待已久的车驾，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等两人先后坐进后座，橘町枝瞄了一眼已经放下来的隔板，才轻声询问：“出什么事了？”
当初在商议计划的时候，他们约好的离场方式，确实是“假装突然有事，不得不提前离席”这种非常敷衍的做法。
但是，太宰治刚才的那通电话，并不是安排好的戏码。
因为通话的内容十分简洁，其中有一半是黑话。橘町枝即使站在旁边，也没听懂对面说了什么。
但是，绝对是出事了，而且……
太宰治沉默了半秒：“是织田作，准确地说，是那五个孩子——”
“吱嘎————”
刺耳的刹车声，行驶中的车门被直接掀开，然后以惊人的巨力弹拢回去。车辆彻底停下的时候，内部只剩下前面的司机、坐在后座上的太宰治、仿佛从未被中途拉开的车门。
至于另一个人，就算这会儿摇下车窗，也没法捕捉到她的背影了。
“……”太宰治坐在位子上，几秒之后，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想象过对方可能的反应，至于现在的结果……也算是意料之中吧。
“不过，只听一半的话就跑掉，很容易会被人卖掉啊。”
他自言自语地说。没人回应，又忍不住产生了一个想法：以前的橘町枝，是这样冲动的家伙吗？
可能是。但是翻找当年的记忆，又找不到类似的情况。
人是由过去的记忆构成的，却不能把过去直接衍生到现在。
“走吧，”太宰治对司机说，“不堵车的话，也许还能和他们一起吃晚饭。”
轿车无声地汇入车流，成为主干道上一块不起眼的黑色。另一边的楼宇与街巷之间，橘町枝正在以几乎直线的路径，靠11路奔向那个熟悉的地址。
中途“下车”是一时冲动，这会儿在路上抄捷径狂奔，她已经冷静了下来。
跑的有点早，橘町枝想，从一栋小三层的背面攀上墙体。太宰治当时的反应，在“五个孩子”那句话之后，显然还有后续。
三秒之后，她冲过挂晾着各种衣物的楼顶，从另一侧直接跳下去。口袋里的导航一直在发出“为您更换路线”的声音，活脱脱一个被人类玩弄感情的AI。
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之后，橘町枝的步子跨的更大了。
横滨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个时间容易堵车，坐车过去的话，可能需要半小时以上。
像她这样“徒步”，十几分钟就够了。
事实证明，天与咒缚的上限远没达到天花板。在近两年来最狂野的一次奔跑之后，橘町枝踩着第十分钟的尾巴，抵达了熟悉的西餐馆附近。
人还在最后一个巷子的转角，少女闻到被巷口的风吹过来的气味，整个人已经本能地紧绷了起来。
硝烟、血、爆炸后尘土的余味儿……不远的地方，隐约传来低而细碎的人声。
她脚下一个急刹车，扒住身侧的墙壁就上去了。鞋底踩上竖扎在边缘的玻璃碎片，就像一只猫落在上面，半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就着骤然清晰的视野，橘町枝一边脚下不停地迈过墙头，一边看向尽头的西餐馆。
然后，她差点直接摔下去。
西餐馆门口的空地上，一辆爆炸的面包车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内部流窜着残余的火光，冒出一股股浓烟。
距离面包车几米外的空地上，一共有……七个人。
五个孩子，两个成年人。
织田作之助半跪在地上，双臂揽着几个孩子，整个人极其细微的在发抖。就在他两步之遥的地方，一个黑色长发、僧侣打扮的男人，怀抱着在场唯一的女孩。
背景是爆炸的火光，以及面包车头的浓烟下面，露出两具只有半截的尸体。
乍看非常温馨、却又莫名怪异的一幕，让站在墙头的少女仿佛中了定身的咒语。当她终于回过神来，那边织田作之助重新站直了，把目光转向那个陌生人。
“非常感谢您，”他说，看着对方抱着的女孩，再低头看看自己身边的几个孩子，“我差点……差点就……”
孩子们显然也受了惊，这会儿回过神来，年龄比较大的几个开始安慰他：
“织田作，我们没事！”
“虽然刚才吓了一跳，不过现在已经好了……对了，我刚才还在保护幸介呢！”
“切，谁让你保护啊，明明应该是我保护你才对。”
几个男孩子叽叽喳喳地说着，又一起去找他们最小的妹妹。然后他们发现，织田咲乐被那个不认识的叔叔抱在怀里，却没有像平时一样挣扎。
“咦，咲乐，”克巳抬起头说，“你认识这个叔叔吗？”
织田咲乐往下看了看，又看看身后抱着自己的人。然后她像是才反应过来，在陌生人怀里安静了几秒，突然“哇”地一声哭了。
和年龄更大的几个孩子相比，这个五岁的孩子，还不能真正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但她也是有感觉的——
恶徒们的威胁、近在咫尺的爆炸、哥哥们流露出惊恐与慌张的情绪。
织田咲乐一边哭，一边却像是本能地寻找着什么，在抱着自己的男人衣服上抓啊抓。黑色长发的僧侣看着她，在某个瞬间，终于理解了女孩的想法。
他单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结了个印，召出一只长得像动物的咒灵。咒灵出现的瞬间，织田作之助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不过，他并没有看到具体的东西。
原本正在流眼泪的织田咲乐，在这时睁开了眼睛。看到出现在眼前的咒灵之后，她眼睛里的泪水又滚下一串，哽咽着喊了一声“咕咕”。
“咕咕。”这只动物应和了一声，同时凑到她面前。用小而柔软的舌头，轻轻舔了舔她的脸。
织田咲乐被舔的有点痒，忍不住破涕为笑。她看着自己熟悉的小伙伴，最后一把搂住它的脖子：“咕咕。我还以为，永远见不到你了呢。”
“咕咕，咕咕。”小伙伴说，似乎在表达反驳的意思。
织田作之助看着这一幕，虽然看不到织田咲乐在和什么说话，却隐约猜到了一些。
他没有打扰，手下抚摸着某个孩子的头发，听他们不断叽叽喳喳，发泄自己的恐慌与另类兴奋的心情。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人行道旁，响起一阵没有掩盖的脚步声。织田作之助转过头，看到黑发的少女迅速冲了过来。
“町枝？”他有点意外，又觉得意料之中。毕竟她和太宰治关系不错（？），人在横滨的话，赶过来也不是做不到。
橘町枝没说话。
她几秒横穿了人行道，以猪突猛进之势冲向西餐馆。没有搭理织田作之助，直接在夏油杰面前刹车——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移开之后，夏油杰挨打的那边脸由白转红。与此同时，橘町枝干脆利落地反手，“啪”地给自己也来了一耳光。
这一耳光声音更响，显然打的更狠。然后她后退半步，一个干脆利落无比标准的九十度鞠躬：“抱歉，谢谢你救了孩子们。”
夏油杰：“……”
织田作之助：“……”
孩子们：“……”
除了橘町枝自己，在场无论大人小孩，都被她惊人的操作搞蒙了。
夏油杰愣在那里，感觉到半边脸上微微的刺痛。低头看向鞠躬的少女，对方的半边脸上，浮起一片更加刺眼的深红。
织田咲乐被男人抱在怀里，看看总是和自己玩耍的“别人看不见的伙伴”、看看抱着自己味道熟悉的叔叔、再看看刚才突然动手的小枝姐姐。
然后她抽了抽鼻子，向橘町枝伸出手：“姐姐，抱抱。”
橘町枝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混乱，又像是冷静到了极点。
从看到夏油杰、看清他召唤出的那只像是猫或者兔子的咒灵、最后跳下墙冲过去做出所有动作，她始终被疯狂与理智同时支配着。
直到这一刻，少女的眼睛盯着脚下的地面，耳中依然回响着细微的嗡鸣。无法形容的情感裹挟着她，如果这个时候开口说话，声音绝对是嘶哑的。
……但是，她听到了咲乐的声音。
少女同样呆呆地抬头，看到刚刚哭过的女孩子坐在男人的手臂之间，向自己伸出双手。她的身侧飘着一只兔子大小的咒灵，看起来毛茸茸的，有长长的耳朵和长长的尾巴。
凑近了看，原来是这个样子啊。
橘町枝混乱地想，同时难免看清了另一双眼睛。虹膜是她一直很喜欢的紫色，却像是很久没有梦见过了。
她来不及多想，伸手去接住织田咲乐期盼的表情。女孩在两人之间交换的瞬间，就像一个隔着什么的拥抱。
与此同时，夏油杰原本有些心神不宁的目光，重新聚焦了起来。他侧过头，看向橘町枝身后的方向——
就在少女刚才过来的地方，距离他们的位置不过十米。
眼睛上缠着绷带的白发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神色莫名地“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