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五溪瘴雾（二）
马援不语也不恼，听凭宋监军盘问和耿舒的指责，仿佛置身于事外。
宋均闻到了火药味，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他笑一笑说：“耿中郎一针见血，言辞犀利，忠心可鉴呀！我亦希望大家畅所欲言，检讨我们的行为，找出症结，取得共识，以图再战。这次，鄙人奉旨监军，就是想要找出问题所在，通过望闻听切把准脉搏，期望与诸位共同破解困境，扭转战局上的不利势头。上可以不辜负皇上的天恩，下可以安慰三军将士之苦心呀。如果大家明哲保身，还是藏着掖着，想当糊涂官，不思进取，到时皇上降罪下来，我们可都脱不了干系呀！”宋监军绵里藏针的话语犹如响鼓震天，参会将领听了心中发怵。有的人额头上渗出了细汗，脸色变得惶恐不安，他们坐不住了。
“宋监军，在下实感惭愧呀！事已至此，我建议大家不必再争论那些虚无乌有的责任了，此事皇上自有定论。今日会上，我建议诸位将领重在研究破敌良策，大家献计献策，争取打一场大胜仗将功补过，才能不辜负皇恩浩荡呀！”马武站起来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不忍心看到众人围攻马援主帅，泄私愤、发怨气。他十分清楚因战事不利，压力空前，马援染病后的身体虚弱、一直没有康复。
“马中郎建议很好，先补过，再论功、行赏！大家围绕如何破敌多想办法、多献良计呀！”宋均赞同。他是个精明人，初来乍到，没有摸清情况不好下结论，而且，皇上委派自己监军也寄希望督促前线打胜仗，借此堵住朝廷上下的流言蜚语、稳定人心。
“报告监军，我话还没有说完……”宋监军插话打断了马武的发言，使他停顿下来。中郎将马武请求继续陈述，引来众人一阵善意的哄笑。宋均也忍不住含笑颔首：“请继续吧。”
马武说：“我个人认为，我们目前的困顿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第一是对于五溪蛮的地形地貌不熟悉，有隘口险关在军用地图上未标注。第二是针对五溪蛮夷战法缺乏研究，在思想上轻敌。诸位原本认为五溪蛮敌为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大军一到胜利指日可待。那知敌人善用谋略，运用游击战术与我大军周旋。他们派出阴兵偷袭，施放蛊毒瘴疠，截断粮草供应，扰乱我军军心，使我军疲于应付毫无收获。我建议，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我军也派出斥侯潜入敌区，绘制出详细地形图补缺拾遗，为大军掩杀作好充分的准备。我们也组织一支奇兵，配备火箭火器，深入敌后放火烧寨，致使敌军后院起火，顾此失彼，达到搅乱敌人阵脚的目的。然后，大军乘机攻破天堑险关，夺取最后全面的胜利！报告完毕。”马武一口气说出了思考很久的想法，心情舒畅多了。他卸下思想负担，一身轻松地坐了下去。
中郎将马武的话音刚落，众将领的心儿被激活了，纷纷探讨起剿敌良策。会场上，犹如一潭静水中丢下了一枚石子激起无数的涟漪。
“报告监军，我有话讲。”中郎将刘匡站了起来。他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声如洪钟。刘匡是东汉宗室余脉，与皇上刘秀同宗同源。这次征剿五溪蛮，皇帝钦点他跟随马援出征，要历练他，作为重点培养对象。
“刘中郞请讲。”宋均礼貌地说，言辞谦和。他晓得刘匡是皇族，今后定会重用的。
“我军原先的战略是希望从水路突破，除险夺关，然后扩大战果，逐步围剿贼匪主力，直捣老巢。我个人认为这种方法并非不可取。我们不能因噎废食，全盘否定，放弃了水路进攻的方案，使前功尽弃。我认为，恳请皇上派出洞庭湖水军参战，水陆并进，稳扎稳打，相互策应，环环相扣，这样才能打败猖獗的贼猷，永续皇土太平之世。报告完毕。”刘匡退回原位端坐，正襟肃然，自然流露出皇族人的庄重和骄傲气息。
“我赞成！马元帅当年征战交阯时，也曾率楼船两千艘从水路突破，一路上势如破竹，大胜贼匪征侧，斩俘五千多人，从此平定了岭南。我们沿用此计，恳求皇上再发水军，重现往日之荣耀。”面色焦黄的中郎将孙永沉站起来附和。但他话锋一转，又悲哀地说出心中担忧：“如今贼匪太猖獗了，今日平定了壶头，明日保不了贼匪又袭击你后方粮草，让我军首尾难顾，永无宁日，好焦燥人呀！不过，我赞成水陆并进！早胜早搬师回朝。”
“五溪蛮猷战法灵活，狡猾善变，诸位将军需要格外提防呀。”宋均提醒。
“唉，蛮猷战法，游击成性，遇强则退，遇弱则追，我驻敌扰，我疲敌袭，致使我大军困死于壶头山险地，进退两难呀。”
众将非常清楚敌人的狡猾和凶险，纷纷叹息，发泄心中的愤懑。
耿舒更是义愤填膺地站起来，大声地控诉指挥失误：“大军开进临乡时，遇贼寇偷袭，我军英勇反抗，重创敌军大部。当时如果伏波将军下令连夜乘胜追击，就能全歼敌人于临乡。可惜，伏波将军却鸣金收兵，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以至于错失了歼敌良机，如同西域的老将贾胡一样，谨小慎微，止步不前，毫无建树。如今，我军困于壶头山，困于瘴疫，非常被动，果然如我所预言的一样糟糕透顶！”
众将吐尽心事，发完牢骚，心情轻松后，耿舒又把矛头指向了元帅马援，他劈头盖脸的指责，而且，当着监军的面揭短，让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宋均见状，也把目光转向一言不发的主帅马援的身上。
马援脸色平静，捋一捋银须，大笑三声，然后坦诚地说：“诸位开诚布公，吐出郁憋在心中许久的话，老夫今日听了，脸红耳赤，如坐针毡，但也受益匪浅。宋监军，过往的责任都算在老夫身上，我马援决不推卸，你可禀告皇上，老夫愿意接受任何处罚，决无怨言。但如今大敌当前，如何破敌？老夫倒想谈谈自己的见解，最后请宋监军指正。”
宋均有意缓和紧张的气氛，笑一笑，说：“嘿嘿，诸将言辞恳切，说出了肺腑之言，火药味十足，辣劲上头呀，争献良策破敌，可彰可表。然而，大家要明确目的，争取打一场大胜仗来鼓舞士气十分必要，这窝囊气憋在心中太久了、难受呀！马元帅你有何打算呀？”他怕马援经受不了打击，及时转移话题，先稳住老将军的情绪。
马援端正身子，习惯性地捋了捋银须，神情肃穆地说：“老夫扪心自问，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皇上，忠心耿耿，坚贞不渝，一生劳碌奔波，只为社稷江山安宁和人民幸福安康！如今，皇上令我披挂出征，平定五溪蛮猷，老夫无时无刻不在思虑，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只想回报皇上知遇之恩。五溪蛮夷狡黠凶恶，游击机动颇得章法，我大军压境，蛮猷望风而逃，遁入山林之中，犹如大海捞针，徒耗我军之精气；这好比豆腐跌入火灰里，拍不得、吃不得，只能干瞪眼干着急。”众人下意识地颔首，深刻体会到敌人的阴险狡猾和难缠，赞同马援说的实情。
“老夫有一想法思虑已久，一直不敢说出，怕曲高和寡、无人唱和。今日当着宋监军的面，说出来正合时宜，不妨作个参考，以备日后皇上选用。皇上诏旨征伐五溪蛮夷，究其根本原因是因为五溪蛮猷犯上作乱，不守本分，闹得天下不宁，而我们平叛的最终目的是要保社稷平安，皇土永续。蛮夷土地贫瘠，生活艰辛，生性愚昧，受少数贼首挑拨利用，啸聚闹事。俗话说，擒贼先擒王，打蛇要打七寸，我们只须擒拿顽冥头目，一人一策，各个击破，就可瓦解敌方阵营，驯化一干胁从民众。而对于大多数被蒙蔽的民众，恩威并施，安抚教化，布撒皇恩雨露；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样才能一劳永逸，确保边疆安定、天下太平呀。嗟呼！老夫征战交趾时，曾采用恩威并重之法，铸刀剑为铜柱竖立在边界上，安享江山太平，此次亦可效仿此法也？！”
马援话音刚落，众将领脸色惊变。他们一个个心中都明白，此事关系重大，牵系着众将领及家眷的身家性命。与匪猷谈判求和，这摆明的是违命抗旨，一旦皇帝怪罪下来都将是死罪！而且，诛连九族。一瞬间，大家都不敢吭声了，各怀心事，会场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哈哈哈，马元帅谈的纯属个人想法，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最后还得恳请皇上恩准呀！诸将不必过于紧张，或战、或和、或招抚，不管采用什么办法，只要扑灭战火都是好法！”宋均监军哈哈大笑，说出了“恳请皇上恩准”一话，让众将吃了定心丸，稳定了阵脚，也化解了尴尬局面。
听到宋监军的解释，马武连忙站起来附和：“我个人认为，五溪蛮山高林密，虎狼成群，瘴疠流行，不适宜大军驻扎，也无须劳师远征。我们只要占据边城水陆码头、隘关咽喉要地，屯重兵把守，划地为圈，责令蛮夷安分守己而居，斩断流窜作案途径，我们就是胜利者！”
“对于顽固分子决不能轻易放过！他们兴风作浪，为害朝廷，祸害百姓，我们决不能心慈手软，放虎归山呀！我们要铁血镇压，以儆效尤！”急先锋中郎将耿舒渴望在战场上建功立业，而一旦达成议和，自己将一事无成，他心有不甘，头一个提出反对意见。
“两军对垒，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我赞同马元帅意见，派出使者，商议招安，利诱威胁，瓦解敌军强劲势头。孙子曰：上兵伐谋，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而为之。”熟读兵书的中郎将刘匡引经据典，心里赞同用和平的方式结束战争。
“如果改剿为抚，双方不必兵戎相见，那将是最好的结果呀？！元帅最近创作的《武溪深行》道出了此地的凶险，‘滔滔武溪一何深！鸟飞不度，兽不敢临，嗟哉，武溪多毒淫。’我三军将士苦矣！恳请皇上隆恩、早日准旨。”孙永心中厌恶这蛮荒边地，恨不得早日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他认为大军占领穷山恶水的蛮地实际意义不大，而仅是政治上的宣誓主权罢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呀！”他认为招安羁縻也是拥有主权的一种方式。
“大家不要盲目乐观，可别忘了蛮猷贼心不死，时刻准备进犯，我们还得时刻准备迎敌呀！”中郎将耿舒不满意众将领的厌战情绪，表明了自己的坚强的战斗决心。
“耿中郎提醒得对。我们要以战止战，以战促和，才能达到最终目的。目前还得两手都要抓呀！”宋监军赞赏地说。
会议开到了深夜，大家统一了思想认识，初步拟定了当前工作的几条重要指导方针。一是要做好打大仗的准备，以战止战，不能掉以轻心；二是要做好分化瓦解敌人的工作，破坏他们的联盟，各个击破，朝着招安的方向努力；三是及时禀报皇上恩准，羁縻之策，争取更大的支持，早日结束战争。
散会后，众将归营，宋均陪同马援缓步走向室外，去沅江边散心。他想与马元帅交心。马援身体佝偻，体虚力弱，遇冷气刺激，大声咳嗽起来，而倍感难受。宋均不由得心生怜悯：“这是一位倔强的老人呀。马援六十三岁高龄出征，忠心可嘉，堪为人表。”他轻轻地拍打马援后背，减轻元帅的痛苦，安慰说：“马大人劳苦功高，殚精竭虑，替皇上分忧，百姓有幸呀。你可要保重身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