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肌肤之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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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巴掌使了狠劲,挥掌的手窜上热辣的麻木感,痛感片刻后才袭来。

    可想而知,这一巴掌倾泻了易老爷多少的不满与愤怒。

    易颐被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碎瓷片上,闪着冷光的碎片轻易刺破她白皙的皮肤,划开一道道血痕,潺潺血液渗透轻薄的衣裙,晕染出鲜艳的红色。

    割裂般的疼痛感从四肢百骸里升起,又在她的左边脸颊边达到最深的痛感。

    一道寸长的伤口蜿蜒在红肿的前额上,跨过眉骨,正滴落着瑰红浓稠的血液。

    易颐脊背僵直,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如同一枝颤巍巍抖动的染血海棠。

    血从眉骨流到眼眶,又渗进眼睛。

    涩得发疼。

    易颐久久凝视着手里沾染的血,恍惚间双手变了形状,张开漩涡要把她往里拉扯,又仿佛妖怪般张开血盆大口要吃了她。

    心脏害怕地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后背爬上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冷汗混杂着热血湿透了衣衫。

    好不可怜狼狈。

    所有人都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场面惊吓到说不出话来。

    待到易颐前额的血流的满面都是,易母才大梦初醒般催着丫鬟去请大夫。

    “这可怎么是好,这么多血,破相可怎么了得!大夫怎么还不来!”易母急得团团转。

    没有这幅好皮囊,可怎么办才好。

    冤孽啊冤孽。

    事到如今怎么挽回,只能把气撒到始作俑者上。

    “你怎么下这么狠的手,女儿家的容貌多要紧,你就不能忍忍。”易母责怪易老爷,又去扶易颐。

    易母伸出去的手却被易颐挡开。

    易颐深呼吸调整情绪,渐渐的眼前的幻觉消散,她眨了眨眼,动作缓慢地撑在碎瓷片上,上半身缓缓支颐起来,像是落入困境但依旧骄傲的孔雀。

    易颐抬头注视着她的亲爹亲娘,露出一个冷笑。

    “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那我从夫不从父又有什么不对之处。”

    易老爷背着手反驳,“你错了,未婚夫妻不是正式夫妻,算不得数。你仍是未嫁女,应该从父!”

    易颐无畏开口,“那我不防告诉你,我和他已经有过肌肤之亲,是正式的夫妻,我该从他!”

    这话使得厅堂里空气凝滞,只余丫鬟仆妇惊诧的呼吸声和窃窃私语。

    易父脑子一片空白,嘴里有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那孽女生有反骨,是个胆大妄为的性子,他向来知道。

    可不料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

    还当堂宣扬出来,简直是家丑外扬,难以忍耐。

    易父面色发沉,冲着丫鬟仆妇们怒吼又带着威胁,“都给我滚出去,闭上你们的嘴,否则都捆了发卖出去。”

    丫鬟仆妇们都唯唯诺诺退了出去,面上恭敬心里怎么想的就管不到了。

    没了外人在场,易老爷调转过头指着易颐怒骂,“你简直不知廉耻,竟在婚前做出这种不知羞的事来,丢人显眼的玩意儿,打死你都不为过。”

    易母在一旁快要昏倒,她的富贵梦要碎了,陈家怎么会要一个不清白的媳妇。

    “我是在按你的道理。既然我已经是他的人,那是不是应该,死也应该是他的鬼。

    你没有资格来管我,更没有资格来背着我退亲。这个退亲我不认,只要我不认,你强迫张家也没用!”

    易颐得胜般拿着自己的丑事刺痛他们,看他们意料之外的震惊,她哪怕浑身疼痛,心头却一阵舒爽。

    为了不退婚,易颐无妨名声传成什么样子,她敢做就敢当,从来不吝于所谓的名声清白。

    易颐以为自己赢了,但易老爷冷笑了一声。

    他低下头凑近她,怜悯地看着。

    又撩开易颐黏在一起的湿发,盯着她发红的眼睛缓缓道:“你晓得是谁先提出的退婚?”

    他刻意顿住,一字一句道:“是他们,先不要你的。”

    他又加了一把火,语气加重。

    “不想要你这个不尊亲长、咄咄逼人、不知廉耻的儿媳妇!”

    亲人的责骂像利剑一样刺向她,她一点也没觉得委屈难受,她以为她的心理强大到可以忽视一切难听的话语。

    但此刻易颐才知道,话没有难听与更难听的说法,有的是在乎和不在乎的区别。

    所有的骂声都没有这个被揭示的真相来的打击大。

    原来是张家父母主动退婚,不是被她爹逼的。

    她眼睛里倔强的光芒暗了几瞬。

    但随即脑海间又闪过一道光。

    不对,她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苦衷。十有八九是她那个好爹故意刺激她。深信他的话只会迈入他的陷阱,就像先前无数次的那样,没有诚信的人说的做的都是为了达成他自己的目的。

    完全不可信。

    他的把戏未免太过拙劣,她经历得太多已经完全能看穿他了。

    她真是昏了头了向他来求证,还搞成现在这幅狼狈的模样。

    懊恼的情绪涌了上来,她抹去眼眶的血渍,淡淡回望他,语气放缓。

    “你别以为把污水泼到伯父伯母身上就能撇清自己的责任,你这个人向来唯利是图满嘴胡话。”

    看着他女儿一脸不信,易老爷简直都要气笑了。他确实在话语中掺了一点水份,但是结果是没有错的,别搞得他像是棒打鸳鸯的恶人。

    “你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那就让你看看证据。”易老爷叫来管家去祠堂里拿了供奉的退婚书。

    管家脚步匆匆来去很快。

    易老爷把两张纸扔到易颐的脸上,端坐到了座椅上,准备欣赏她女儿的表情,“你倒是瞧瞧退婚书上的墨迹新旧和落款日期,再好好和我说话。”

    易颐捡起两张婚书,她脸上未干涸的血迹像雪花一样在两张宣纸上晕染开,她心疼地轻轻擦拭,不想让它们沾上任何一点痕迹。可她的手本身就是鲜血的来源,越擦越红,她心疼得环视四周,看到被她扯下来的桌布,她仔细擦了擦手,不放过任何一根手指,擦到不再流血才展开婚书,细心理平皱褶后才虔诚地读阅起来。

    她着重在看那张退婚书,退婚书上的笔迹是张老爷的笔迹,她几乎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落款也是,没有作伪,她爹还做不到这种程度。

    但是她越看心凉的越快,张家笔迹较之她爹的笔墨确实要旧得多,落款也是张家在前她爹在后,且没有涂改的痕迹。

    她更凑近了些看,想看看是不是有刀刮过后又写上去的作伪方式,她透过光细看,但是宣纸很薄,一眼就能看得透。她重复几遍,每一个角度她都照着看,每一个字她都摸过,依旧没有刮涂过的痕迹。

    她不死心,一遍又一遍。

    看着易颐自欺欺人的模样,易老爷心头痛快,人在不愿意接受某些事实的情况下,总会做出一些蠢事来。“这么多遍还没有看清吗,还是你不想看清。”

    易老爷一把扯过那张婚书,虽然已在族内过了明路,但要紧的东西还是自己掌握着较好。

    婚书从指缝里被抽走,抽走的不是婚书而是易颐坚定的信念,她的信念崩塌,支撑起的身体也软了下来,无措地瘫倒在地。

    此刻,她才真正肯承认,是张家不要她了。

    她喃喃自语:“他们也不要我了吗?”

    看着易颐大受打击,易老爷心头满足,竟和缓了脸色,开始做好人。

    他示意易母托起女儿,又柔声解释。

    “你觉得被退婚传出去好看吗,我作为你爹,人家铁了心要退,为了你的名声只好担下这个恶名,主动退总比被上门催着退强。”

    易老爷后面说的什么她都听不下去。

    怎么会这么会,这是他们所想要的吗,她应该怎么做,他们是不是责怪她?

    她想不出来,脑子里光怪陆离地闪过各种画面,她在过去的画面里一帧一帧找寻原因,可是并没有哪里有问题,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四肢百骸的疼痛复苏,疼感比刚才还要强烈,强烈到她快要受不住了。

    易母示意丫鬟拿来药箱,心疼地给易颐上药,看着又沉郁起来的女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孩子以后可怎么办啊。

    时间像是过去了好久,久到满地狼藉的正厅被收拾得整洁干净,易颐才升起最后一丝勇气挣扎着告诉自己,她应该去找张家父母求证。

    她哪怕被退婚也要退个明白。

    易颐忍着身体和精神的疼痛蹒跚着赶去张家,张家父母见到易颐这样子一身伤,也是被唬了一跳,一边喊大夫,一边问出了什么事。

    当得知是退婚的事情,两老互相对视一眼,无奈叹了口气,有心告诉事实并非全然如易老爷所说,可是念着婚都退了还是不要多生是非,便隐下了其中的内情,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易老爷的说法。

    那些出入,就不要激起易颐的反抗了,恶名总是要有人承担的。人的精神反复被拉扯,大喜大落得厉害终究对身体不好,她还有着长长的未来,不要为了逝去的故人被折磨得面目全非。

    就这样让这件事情过去吧,时间会带走一切,伤痛迟早会被时间抚平,只要不刻意去念起,那隐藏在心底的伤疤便不会再被掀开,再变得血肉模糊。

    他们没有照顾好儿子,却想要儿子的最爱可以过得好。

    张父叹道,“确实是我们主动退的婚,因为这是纯意的遗愿。他希望你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好好过日子,婚约不能成为束缚你的绳索,我们两老也希望你可以过的更好。”

    易颐生出那么多些的勇气和期盼都落了空,一句为她好便让她所有的挣扎都像是可笑的无用功。

    为什么人人都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做着她并不觉得好的事,她被那么些自以为是的好压得喘不过气。

    她要接受吗?

    可她只能接受,她难以接受也得接受,仅仅因为这是纯意的遗愿。

    她精神恍惚地踏出张家,拒绝了他们的搀扶,一步一步朝着外边走去,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直到情绪再也控制不住,才蹲下痛哭。

    她感觉被纯意抛弃了,她向着他跑去,他却不要她。

    她不知道还要怎么坚持,她觉得在这里的每一刻都是窒息的。

    她要缩回她的壳里,可她没有壳了,她没有家了。

    湿冷咸涩的海风穿透海面飘向陆地,化成绵绵的细雨洒向大地。

    街上的行人都带上斗笠,行步匆匆,不愿被雨水浇个透湿。

    天空灰暗到透不出一丝日光。

    她垂着头脸隐在阴暗中,下巴滴着晶莹的雨水,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她的身体好痛,细密的伤口被雨水冲刷得发白,血水被一遍遍冲淡,太阳穴一跳一跳地钝痛,疼到她想找个人依赖。

    天地间仿佛只余她一个人,耳边只有哗哗的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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