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查
宸帝审视的目光投向那人,心中疑心顿起。
萧知砚早不中毒晚不中毒,偏偏在今日晋元使臣前来时毒发晕倒,而且所中之毒的来源又好巧不巧来自晋元,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
可是偏偏,这位顾使臣却又主动承认,这番大大方方的态度也正是说明了对方是问心无愧。
大殿之中的氛围,颇有些微妙。
片刻后只见顾行时站起身,朝着宸帝拱手道:“不知皇帝陛下是否是在怀疑是在下将冥悠花携带进大宸境内,从而导致了七皇子今日中毒?”
宸帝的目光仍旧审视着他,默然不语。可他的态度也正好印证了顾行时的话。
殿内气氛剑拔弩张,众人连一丝一毫的议论声也不敢发出,生怕会无端地惹上麻烦。
“既然皇帝陛下怀疑在下。”那年轻的使臣却是微微扬唇,一派从容淡定,似乎自己压根就不是当事人一般,“那不知能否请这位沈姑娘告诉陛下,七皇子殿□□内的冥悠花毒,到底潜伏了多久?”
沈忆安微微侧身,和顾行时对上目光。
对方眼中漫上寒意和森然,唇边虽然带着笑意,却是毫无温度,看得人心中莫名发冷。
但是沈忆安无所畏惧,她迎着那少年的目光,心中自有考量,随后又面向宸帝道:“启禀陛下,七皇子体内毒素已潜伏有数月之久,故而不是在今日接触才沾染上。”
她有意地稍微停顿了一下,就听见顾行时适时地接上了话:“冥悠花是一种很特殊的毒花,如果是食用,则会立刻毒发身亡,可如果只是接触,那么毒素会在其体内潜伏起来,如若不遇到与之相感应之物,那么或许一辈子也不会毒发。”
两个人仿佛一唱一和般,两番话说得众人是又惊又怕,只觉得这花又毒又厉害,如果要是一直潜伏而不毒发,那这个人岂非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早已身中剧毒?
“顾使臣,沈姑娘既然说的如此明白,那便是朕错怪了你,还望顾使臣千万别往心中去,也不要妨碍了大宸和晋元之间的交好之谊。”宸帝忙道。
此时,他的眼中早已不见怀疑之色,只是顷刻间就带上了笑意。
见事情已然真相大白,顾行时便自顾自坐下,随后淡声道:“这是自然。”
“请问沈姑娘,不知这冥悠花之毒,可有解毒之法?”
文锦的声音再次响起。
沈忆安看着她那双发红的眼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轻声开口:“民女虽然知晓这冥悠花的一些见闻,但却不知如何才能清除七皇子体内的毒素,方才施针也只是暂时封住了殿下的穴位,避免毒素深入骨髓。”
“这花毕竟来自晋元,怕是只有顾使臣知晓应当如何解毒。”
“本宫先谢过沈姑娘了。”文锦感激地看着沈忆安,随后连忙看向顾行时,言辞恳切道:“请问顾使臣,要如何方能彻底清除我儿体内的毒素?”
面对着一个心疼儿子的母亲,顾行时显然没有面对着宸帝时那般冷然,他的神色也是稍有缓和,道:“冥悠花在晋元以北的地区大肆生长,曾经我国也有不少人因此中毒,故而后来陛下亲自下令寻找到了解毒之法。”
文锦的眼里带上了一些希望。
可下一刻,顾行时徐徐道:“这解毒的草药珍贵至极,只在北方极冷的雪山上才有,因此我国陛下消耗了大量人力财力,也才找到了不到十珠草药,如今这些草药,全都在晋元皇宫里保存着。”
这话言下之意就是草药来之不易,恐怕无法轻易地将之带来为大宸的七皇子解毒。更何况,两国之间因为方才的怀疑,远远还没到交好的地步。
一时之间,竟是又陷入了僵局。
文锦是个很聪明的女人,自然听出了顾行时的弦外之音,这就不是她一个后妃可以和晋元使臣商量的了,但是她爱子心切,于是只能向宸帝,那个既是自己夫君,又是君王的男人投去祈求的目光,希望他能救救两人的儿子。
宸帝亦是望着文锦,心中不免有些后悔。
后悔自己方才藏不住心思,将心中的怀疑搬到了明面上,才会导致此刻骑虎难下的局面。
宣阳殿中安静了好一会儿,宸帝才举起手中的酒盏看向上宾座席间的顾行时,脸上同时扬起一抹笑意:“顾使臣,眼下朕的七皇子性命垂危,朕亦知解毒的草药珍贵,但是只要能为七皇子解毒,无论晋元需要多少财力,大宸悉数奉上,只希望顾使臣可以派人回到晋元一趟,为我儿争取一下救命的草药。”
他这一番话说的诚恳无比,让人听了都为之动容,仿佛若是今日顾行时不答应他的请求,便是冷血无情,铁石心肠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群太医姗姗来迟,顾行时的声音才又在殿中响起。
“在下答应陛下,不过作为交换条件,大宸需要向我晋元供奉百两黄金,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宸帝一时沉默。
顾行时又道:“若陛下同意,在下现在就可以派遣一名使者回到晋元与我国陛下说明详情,为七皇子取来解毒的草药。”
少年漫不经心地端起桌上的梅花酿浅饮一口,语气也是分外轻松:“关于冥悠花有一点方才忘了说,不仅需要草药,还需要中毒之人的亲人的一滴血加入草药,方可彻底为之解毒,若在下记得不错,方才那位沈姑娘只是封住了七皇子的穴位,时间拖得越久,对七皇子越不利。”
“顾使臣岂不是说笑。”宸帝终于是开了口,“我大宸本就有意与晋元交好,无论今日有没有这件事发生,向晋元供奉都是我大宸应有的礼数,既如此便照顾使臣所言,还请使臣现在就派遣使者回去取草药前来。”
顾行时轻轻颔首:“这是自然。”
随后便见他抬起一只手微屈手指,立刻便有一名使者站起身,朝着宸帝一拱手后便走出了宣阳殿。
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至于后面宸帝是如何处罚的姗姗来迟的太医们,以及召了沈忆安上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她大肆褒扬之后又破例赏赐了她太医一职,成为了大宸建国以来第一位女太医,这些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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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忆安不得不承认,在宫中有了一官半职后,确实比一个医女身份来得方便太多,不出几日,她就在多方打探下,知道了自己的阿姐舒瑜原先居住的宫殿在哪个位置。
虽然这么些年,姐妹二人一个在深宫,一个养在燕云山,但是沈忆安却一直用着师父送给自己的特殊信鸽和阿姐互通信件。不论阿姐有何事,沈忆安都是第一个知道内情的人。
正因如此,如果舒瑜真的是身染重病,沈忆安不可能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她们姐妹二人是彼此最信任之人,舒瑜不可能存有故意隐瞒的心思。
夜幕降临,一轮明月悄无声息地爬上夜幕,携带着繁星点点,忽闪忽闪的,成了夜空之中唯一的光亮和希望,少女在窗前坐下,手中紧紧攥着舒瑜生前给她传的最后一封信,说的是自己的女儿即将过六岁生辰,听闻她在山上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所以想请求陛下恩典,让她进宫来参加公主的生辰宴。
至于身份,便可随意说一个远房表妹,想来帝后也不会细查,本来一切都有盼头,可偏偏发生了这些事情。
沈忆安缓缓闭了闭眼,心间涌上一股愤怒。
在这深宫之中,到底是何人存了要谋害舒瑜的心思?
外头的月光尽数倾斜在少女身上,她早早就穿上了夜行衣,准备在今夜潜入阿姐生前所居住的宫殿里暗查一番。
以阿姐的性子,如果深知自己时日无多,哪怕被人暗中监视无传信,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在自己的寝宫之中留下蛛丝马迹才是。
……
舒瑜居住的宫殿叫宁婉宫,也正好对应了她婉妃的封号,宫中的婉妃逝世快有半年,这座宫殿早已经被封锁,故而也没有几个侍卫驻守,沈忆安很轻松地就翻墙而入,进到了宫殿之中。
整座宁婉宫荒芜得不成样子,就着并不明朗的月光看去,隐隐约约还能看见殿内有纱帘在随风飘扬着,夜风中似乎还带有着女子的叹息声,甫以踏入,便让人有些不寒而栗,双腿发软。
沈忆安却是丝毫没有惧怕之心,只是鼻尖微微发酸,险些要落下泪来。
舒瑜比妹妹舒棠年长八岁,她入宫那年,舒棠年仅九岁,那时舒家父母早已对外宣称小女儿早夭,是以,就连自己的亲姐姐入宫,舒棠也并没有资格目送着她的马车远离舒府。
她只能在前一日来到舒瑜的闺房之中,小心翼翼地送给了姐姐一块材质上好的玉佩。
舒棠当时年纪小,无法忍受整日关在府中不得外出的日子,但她也明白自己在外人眼中早就是一个已死之人,所以只能将自己全身上下都乔装打扮一番,然后带着贴身侍女偷偷溜出了舒府。
舒棠去了最近的寺庙为舒家祈福,上完香出来时,她碰见一个看起来无比高深的道长,那道长递给她一块材质样式皆是上乘的玉佩,只说这块玉佩和她们舒家有缘,希望舒棠可以将之带回。
只这一句话,当时的舒棠就相信这位道长是有些真本事的,因为她的乔装是在舒瑜那里都过了关的,是以普通人根本无法看出她是舒家人才是,可是那位道长却是一眼就看了出来,着实让舒棠有些意外。
舒棠犹豫了片刻,还是让侍女拿出钱袋将其买下,不为别的,就当是为整个舒家祈福了。
后来恰逢阿姐奉旨入宫,舒棠便将这块玉佩送给了舒瑜,希望她在深宫之中能够稳稳地走下去。
现在想想,她和阿姐已经七年不曾见面了,那个记忆中温柔无比的姐姐,也被岁月模糊了面容。
回忆如同浪潮一般翻涌而来让沈忆安心中苦涩,她不曾想到,那块玉佩本意是为了祈福,可最后却也没能保护的了阿姐,还是让她命丧深宫,而整个舒家也没能幸免于难。
不过那块玉佩既是自己所赠之物,想必阿姐定是好好保管着,不知如今是否会被阿姐藏在哪个角落之中?
沈忆安心中一动,抬腿便走进了寝殿之中。
宁婉宫荒废许久,殿中的一切也是荒凉不堪,既是暗查就自然不能点灯,在昏暗无比又偌大的宫殿之中寻找一块小小的玉佩,简直如同大海捞针。
何况她从来没有来过阿姐的寝宫,只能屋中缓慢摸索着,却陡然听见一阵夜风毫不留情地吹开了侧边的窗户,随后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在地面上。
沈忆安心中警铃大作。
她耳力极好,自然听得出来方才那一声轻微的东西落地的声音是有人的足尖轻点。
还有一个人也进来了。
少女心中疑云顿生。
这个时辰,怎么会也有人暗访阿姐的寝宫?如果是凶手前来毁尸灭迹,那这时间未免间隔得也太久了,那也是有心之人知道了什么所以来一探究竟?
还不等她多想,便听见那人已然有所行动,沈忆安这厢好不容易在今日寻到机会,自然不可能放弃,于是只好避开那人,同时放轻自己的动作,继续寻找那块玉佩。
当她在床铺下面寻到了一个暗格正要打开,却见另外一只手伸到了床上来。
这下是避无可避,沈忆安率先出手,掌风凌厉便朝着那人打去。
可对方身手竟然也是极好,明明是劣势,却也能将这一掌躲过。
两人在寝宫之中动起手来,不出片刻就已经过了十几招。
尽管两人有心不惹出大动静,可还是惊扰到了外面巡逻的侍卫。
“宁婉宫有动静!”
“这大半夜的,怎么会传来物品倒地的声音?”
“别聊了,你们两个,去给我看看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