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其实,从他第一次踏入那家料理店,第一眼看到那个女厨师起,他就已经把她认了出来。尽管,她戴着一张硕大的口罩,遮住了三分之二的脸孔,可是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流露出一种亲切而又熟稔的气息,再加上那双目不转睛与他凝眸对视的眉眼,以及那熟得不能再熟的嗓音,他又怎么会认不出她来呢?
毕竟,他们曾经是亲密无间的恋人啊。
可是……可是她不是应该早已经死在那个山洞里了吗?
她为什么还会手脚健全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不,这绝对不可能,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他才不会相信什么人体再生的荒谬言论!
除非……
他沉思着,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睁开双眼。
除非,他亲眼所见。
对,只有亲眼看到,他才能相信。
可是,怎么才能亲眼看到呢?
一颗冷汗,缓缓从鼻尖滑落。
他紧紧握住拳头,视线一点一点下垂,最终盯住了自己残缺的左腿。
一丝狰狞的神色慢慢爬上了脸孔……
深夜十一点。
雨后的窄巷里空无一人。
湿漉漉的水泥地面仿佛一池幽潭,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地延伸出去。
四周静得可怕,偶尔可以听见叶尖滴落的水声,幽幽地荡漾在清润的空气里。
她坐在料理台前,缓缓抬起头,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
现在是十一点零七分。
差不多是时候了。
她微微扬起唇角,轻声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光阴似沙漏,埋葬了你彼时的温柔;相思如困兽,束缚了我此刻的自由;曾经说好的天长地久,最终化为风中一缕哀愁……”
她浅吟低唱着,站起身,摘下头上那顶高高的厨师帽,霎那间,如瀑布般的黑色长发披落下来。她抬手捋了捋发梢,将高帽平整地摆放到料理台上,然后转身走出了店门。
门外,窄巷深深,静如死寂。
黑暗,如同一张露出獠牙的兽嘴,悄悄等在那里。
她在那条漆黑黑的小路上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脚底透出的凉意。
雨后的清风徐徐地送来一丝烟草气味。
那丝气味很淡,淡得仿佛一缕幻觉。
她在这再熟悉不过的气味与幻觉中渐渐绽出一抹微笑。
而就在这时,突然,背后划过一道风声。
她还没来得及回头,便只见黑暗中似有银光一闪。
但听“噗嗤”一声。
一颗头颅飞了起来。
只是一瞬间,腥红的血液泉涌般喷射出来。
两秒钟后,僵立的身体轻轻晃了晃,原地瘫软下来。
而与此同时,飞在半空的头颅刚好落地,骨碌骨碌地滚到他脚边。
他手里紧握着一把染血的斧头,仍然保持着挥舞的姿势。
呼哧、呼哧、呼哧……
他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混合着鲜血从额头滚落,滑过眼角,流到唇边。
他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口。
淡淡的腥味在嘴巴里蔓延。
她的血,还是热的。
朦胧的月光从乌云背后探出半张脸,恍恍惚惚地照射下来。
他慢慢垂下视线,看着脚边的那颗头颅。
黑色长发浸染在一地的血泊之中。
她睁着双眼,目光笔直地看着他,面容却平静得出奇,丝毫没有临死前的挣扎与惶恐,甚至嘴角还挂着一抹笑意。一抹,极其诡异的笑。
她、她在笑什么?她为什么要笑?
他怔怔地望着她,突然间感觉浑身发冷。
而就在这个时候,背后蓦地响起一声暴喝。
“不许动!扔掉凶器,把手举起来!”
他猛地一惊,回过头,却看到了一管黑洞洞的枪口。
……
午夜十二点三十分。
k区警署审讯室。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戴着一副手铐。
“在今晚十一时左右,我们曾接到一个女孩子的报警,她在电话里说自己被一个陌生男人尾随跟踪,需要警方帮助。可是当我们赶到那里的时候,却发现这名女孩已经被害,而在案发现场,只有你一个人。并且根据检验结果来看,你手中持有的斧头上的血迹,与被害人的一致。对于上述情况,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一个警察坐在对面,声色俱厉地看着他。
他低着头,神情有点呆滞,既没有辩解,也没有否认。
沉默许久,警察又道:“陈先生,如果你没有任何合理解释的话,那么三天后我们将会以故意杀人罪名正式起诉你。”
“杀、杀人?”
他恍恍惚惚地抬起头,以一种疑惑而又令人费解的眼神看着那个警察。
“是的,你所犯下的是杀人罪。”警察也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逼问道,“告诉我,那个女孩,和你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杀害她?”
“我……”
他怔怔地呆了几秒,然后嚅喏着嘴唇轻轻地回答说:“我、我没有杀她……”
警察叹了口气,道:“陈先生,你这是无谓的狡辩,如果凶手不是你的话,那么你为什么会在案发现场?而你手里的斧头又该如何解释?”
如何解释?是啊,这个问题他该如何解释呢?
他沉默着,眼前不由地浮现出了她在临死前的那抹笑意。
而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她为什么要笑。
过了许久,他忽然也痴痴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其实、其实她根本就没有死啊……她是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警察皱了皱眉,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他抬起头,看着那个警察,笑着说:“我根本就没有杀人啊,她还没有死呢,你知道吗,虽然我砍掉了她的头,但是她的头还会再长出来的……”
警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却还在那里笑得停不下来。
“真的,我没有骗你,她的头会长出来的,不信你等着瞧……”
“喂,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可没有疯,我清醒得很……”
“她的头真的会再长出来的,不仅仅是头,就连双手双腿也会再生……”
“我是说真的,相信我,我没有撒谎……”
“我没有杀人,她还没有死,没有死呢……”
夜已深,空空荡荡的审讯室里,他仍然坐在椅子上,反铐着双手,一个人对着监控摄像头喋喋不休地说着。
一个星期后,他被送进了疯人院。
如果不出意外,他将会因涉嫌故意杀人罪名在那里度过他的余生。
可是,直到被关进病房的前一刻,他依旧坚持声称自己没有疯,但是任他如何挣扎反抗,始终都没有人相信他。
最终,三个月后,他忍无可忍地从病房窗口跳了下去。
而他的跳楼自杀曾一度导致了周边两条道路交通瘫痪。
据说,在那些拥堵的车辆之中竟然还有一辆是救护车,那辆救护车被挤在路中央,前后进退不得,也不知道车上的人最后怎么样了。
在被封锁的命案现场,人们纷纷驻足围观。
他的尸体如同展览品一样地横陈在水泥地上,支离破碎鲜血四溅。有些人看得忍不住反胃,捂着嘴巴快速离去,另一些人则叽叽喳喳地说着些什么。
大家都在猜测,这一定是哪个精神病患者突然间发了疯从窗口坠落。
而在那些议论纷纷的人群之中,有一个戴着宽帽的女人。
她一声不响地淹没在人群里,怀中抱着一个用粉色绒毯包裹着的小婴儿。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不远处的那具尸体上,并没有人留意到,在这个女人的宽帽檐底下,其实长着一颗小如初生幼儿的畸形头颅,而在襁褓中的婴儿,却长着一张成年女人的面孔。无论是畸形的小头女人,还是她怀中的大头婴儿,在两个人的脖子上,都有着一圈碗口似的丑陋疤痕。
没人知道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当然,更不会有人知道,前几天k院太平间里失踪了一具无名女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