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吴畅
昏黄的烛光中,男人沧桑的背影微微有点驼。
他吃力地俯身趴在棺材边,脸上带着一种异样的幸福微笑。
「薇薇,爸爸在这里。」
他轻抚着眼前棺木,每摸一下,便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空气中,散布着浓重的腥味,满地流淌的脏水中泛着丝丝血光。
不远处,染血的手术刀,铁钳,镊子,零零碎碎的工具散落一地,而在紧挨着旁边的那个十字铁架上,还缠绕着一根血迹斑斑的粗麻绳,从麻绳一端不断地有鲜血一滴又一滴地流淌下来,滴落进地上的积水,碰撞出空灵而诡异的「嘀嗒,嘀嗒,嘀嗒」声响……
「薇薇,来,叫一声爸爸。」
他咧开粗糙的嘴角,望着棺材里面嗤嗤地笑。
棺材里安静了许久,终于,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爸……爸爸……」
「对,薇薇叫对了!是爸爸,是爸爸!」
他兴奋地拍着自己的胸口,吊着眉角欣喜若狂,可是接下来,却忽然听到棺材里那个女孩子的声音怯怯地又说:「不,这好像不是爸爸的声音……」
他突然间一愣,赶紧摇头道:「怎么会?薇薇,你再仔细听听,怎么会不是爸爸呢?爸爸在这里啊,爸爸还是薇薇的爸爸啊……」
「不,爸爸的声音不是这样的……」
「薇薇,我真的是你爸爸啊!」
他哽咽道:「薇薇,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喜欢蔷薇,因为你说和你的名字很像,所以爸爸经常在周末带你去花店,买各种不同颜色的蔷薇花,有粉的有红的有蓝的,还有紫的,我记得薇薇最喜欢的是紫色蔷薇,所以后来每次薇薇过生日爸爸都会买好大一束紫色蔷薇,你记得吗?」
话音徐徐落下,棺材里的声音沉默了,隔了半晌,犹豫不决地问:「你……真的是爸爸?真的是薇薇的爸爸?」
「嗯,当然是!」
他用力点头,刚想抬手抹一把眼泪,却突然间感觉到手背一凉。
他微微一怔,低头,却看到不知何时有一只苍白的小手从棺材里缓缓摸了出来。那只手很细,几乎皮包骨头,根根手指枯瘦如柴,仿佛一把没有生命力的枯骨,就这样慢慢地,悄无声息地搭上了他的手背,触感冷得像块冰,可是纤细的指节却意外地有力,铁钳般紧紧勾住了他的五指。
「爸爸……」棺材里的声音轻唤着,喃喃地说,「薇薇最喜欢爸爸。」
「嗯,爸爸也最喜欢薇薇!」
他笑着,热泪盈眶,牢牢反握住那只没有温度的冰冷小手贴到自己的面颊上。
……
如果,凶手不是沈薇的父亲沈国忠,那么这个人,究竟是谁?他又为什么要模仿沈国忠当年的手段来杀人?被害人身边那朵染血的蔷薇花,又意味着什么?
这一系列的问题,宋晓百思不得其解。虽然他一开始就不是很赞同亡灵归来一说,而现在,第二名被害人苗若雪的证词则更加肯定了他的想法——怪力乱神的事情,纯属子虚乌有,一切都是苏牧的胡乱揣度而已。
这天下班后,宋晓和苏牧两人面对面地坐在一家格调还算不错的西餐厅里。
他们的位置靠窗,窗外,天色黯淡阴云密布,一如苏牧此刻的脸色。
他正手握刀叉,阴冷地看着宋晓。如果可以,他真想一刀飞过去插死坐在对面的那个狼吞虎咽地啃着汉堡还不断发出吧唧吧唧口水声的女人。
有时候,脸皮厚到一定程度也算是一种才能。
比如,大咧咧地坐在环境优雅的西餐厅里,如入无人之境地大啃特啃外卖来的汉堡,还不时地摆出一脸欠扁的陶醉模样。
「唔,这款牛扒汉堡是那家连锁店新推出来的哦,味道果然不错……吧唧吧唧……要比家里那个死丫头煮的饭菜好吃多了……吧唧吧唧……我还是先填一下肚子再回家,不然又要被折腾得上吐下泻了……吧唧吧唧……」
完全不明白对方在自言自语着什么,苏牧只是看她的样子,便已经没了胃口。
他一声不响地放下刀叉,黑着脸,说:「自从和你搭档之后,要安安静静地吃完一顿饭已经变成了一种奢侈。」
「啊?你说什么?」
宋晓抬起头,灿烂地咧嘴一笑,唇角还沾着一抹番茄酱,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又探头往苏牧餐盘里看了看,浑然不觉皮厚地说:「你已经吃完了么?那片奶酪厚芝士能不能给我?我想夹在这里面吃。」
她指了指自己啃到一半的汉堡。
顿时,苏牧脸上的黑线一下子从额头挂到了下巴,他阴沉着脸,忽然冷笑了一下,说:「可以,但是要和你中间的那块牛扒做交换。」
「交换?」
宋晓一愣,低头看了看夹在面包片之间的那块美味牛扒,立即摇摇头,白眼道:「我才不换呢,这笔交易不公平。算了,你的厚芝士我不要了。」
「哼,想要不劳而获?你以为天上会掉馅饼么?」
苏牧还了她一个白眼,说完,却又想狠狠咬断自己的舌头。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居然也会跟着这个白痴的步调陷入了这种毫无意义又没营养的愚蠢对白。
「那个,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宋晓嚼着牛扒问。
「什么怎么办?」苏牧抬眼看看她。
宋晓坏笑道:「喏,有人推翻了你之前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凶手已经不可能是四十九年前已经死亡的沈国忠了,你打算再往什么方向调查?」
苏牧冷着脸,拿起杯子喝了口柠檬水,没有做声。
「嘛,别灰心,是人都会犯错的啦,只要悔过自新就好。」宋晓看着苏牧难得吃瘪的样子闷笑了一下,又问,「对了,鉴证科那边的肖像画得怎么样了?」
自从那天苗若雪否认了照片上的沈国忠之后,他们便请了人去,试图根据目击者的表述来画出罪犯的肖像。可是由于苗若雪暂时仍然无法开口说话,只能通过问答形式,用点头或者摇头来判断凶手的模样,所以,涂涂改改之后,要画一张最终正面人像出来得费很长时间和精力。
「罪犯肖像已经画完了,今天上午我刚拿到。」
苏牧晃了晃柠檬水,看着漂浮在玻璃杯里的半片柠檬,好像有点走神。
「什么,已经画完了?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宋晓忽然倾身向前,急切地问,「怎么样怎么样,凶手长什么样子?」
苏牧看他一眼,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张复印纸。
宋晓接过来,迫不及待地展开一看,隔了半晌,纳闷地说:「唔,就是很普通的一张中年大叔的脸嘛,街上一抓一大把,什么特色都没有,看上去感觉还有点窝囊,一点都不像穷凶极恶的罪犯模样啊。」
「呵,你有见过哪个罪犯脸上会写着『我是凶手』?」
苏牧呛了她一句。
宋晓歪了歪头,一边看着手里的画像,一边三口两口把剩下的汉堡往嘴里一塞,然后不客气地拿过苏牧手里的柠檬水,猛灌了一大口,连同食物一起咽进肚子里,美美地打了个饱嗝,说:「这个人,调查过没有?什么底细?」
「什么底细都没有,就是个普通人。」
苏牧闭了一下眼睛,语气里有些无奈,淡淡地陈述道:「此人名叫吴畅,男,四十岁,前w集团游戏软件开发工程师。」
「前?」
「是的,三个月前已经被解雇了。」
苏牧靠进椅背,交叠起修长的双腿,又补充道:「并且,两年前,他的老婆带着女儿跟着别的男人跑了。」
「呃,这跟当年那个沈国忠的人生经历很相似啊。」宋晓皱眉,感叹道,「还真是个运气背到家的男人,先丢了老婆孩子后又丢了工作。有犯罪前科么?」
「没有,底子比清水还清。」
「唔……这张脸,怎么看都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大叔嘛!」宋晓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那现在呢?他人在哪里?」
「下落不明中。」
「畏罪潜逃吗?」
「呵,谁知道,也许是躲在某个阴暗角落里策划着第三起谋杀案。」
苏牧耸了耸肩膀,然后叫来了服务生埋单。
宋晓还坐在那里看着画像上的男人发愣。
这件事总感觉有点不可思议,一个平时素来循规蹈矩清清白白的中年男人,怎么就会突然间兽性大发,一口气杀了两个人,还剥皮撬牙齿,做得那么极端?
而且,这个叫吴畅的男人只是个计算机工程师,根本没有学过医,哪里来的本事将人皮切割得那么精细?还有那朵意义不明的蔷薇花,又代表了什么?难道,画像上的男人是被沈国忠的鬼魂附身了?
想到这里,宋晓立刻好笑地摇了摇头。跟苏牧这家伙在一起时间待久了,自己这个无神论者怎么也开始变得疑神疑鬼了起来?
「什么事那么好笑?」苏牧扫他一眼。
「没什么。」
宋晓站起身,一边穿外套一边笑嘻嘻道:「有零钱吗?请我喝杯汽水吧?」
苏牧看也不看她,回了三个字:「先还钱。」
宋晓一愣,苏牧哼笑一声,随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餐厅大门。
宋晓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嘟囔道:「嘁,小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