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钟以岫评价道:“他看起来比当年显得成熟多了。
羡泽惊讶:“你见过他
钟以岫思忖道:“最早是在五十年前东海屠魔的时候见过,他与他父亲同行。那时候他看起来也就比你家江连星大一些。二十年前的仙门大比上,我也远远看到过他,着实才情斐然。等等
鼻翼上这枚小痣,实在是眼熟。
不正是她入走入梦时,见到的涉水而来的小少年吗
可如果五十年前,宣衡看外貌是跟江连星差不多大的外貌,那岂不是在梦中江畔见面的时候,就更早了羡泽吓了一跳,
她如此长寿吗
羡泽也看到了他深青色外袍上,在手臂处别了一圈黑纱。那黑纱似乎是每日都会摘下来叠起来,上头还有齐整的褶痕。钟以岫却凑过来,他一向爱好八卦,小声问:“你猜他为何戴着黑纱
羡泽转脸看他。
钟以岫笑起来:“我在墨经坛上看到好多人都在讨论呢,说是为他已故发妻服丧十余年了。真是深情。羡泽却笑:“人人都看得见的深情,大概率只是做做样子,我瞧着他便是不讨人喜欢的模样。
钟以岫将视野通近又通近,几乎要瞧见宣衡嘴唇上细腻的皱褶了,她可没办法跟别的男人如此近距离看前夫脸上细节,扶额转过脸去:“钟以岫,你在做什么看这么细致啊钟以岫满脸好奇:“你瞧,他耳朵上有个耳洞。瞧着是个如此古板的人,竟然会扎耳洞吗"
羡泽定睛去看,果然瞧见他一侧耳垂上有个耳洞,但什么耳饰也没带,或许已经长死了,只剩下一个小窝正此时,宣衡皱起眉头来侧过脸去,她吓了一跳,拽住钟以岫:“不会是咱们偷看让人发现了吧"钟以岫摇头“不会。
他再将视野拉远,就瞧见在寂静无声的千鸿宫弟子的队列后,有个人影姗姗来迟,背着手一直走上主座高台,遥遥对着钟霄和明心宗诸多脉主门略一颔首,笑盈盈坐在了宣衡身后。羡泽一惊。
正是刚刚跟她搭讪的轻佻男子。
钟以岫也惊讶:“是他
能坐在仅次于宣衡的主座上,究竟是一
宣衡怒视他一眼,在钟霄语毕后,起身向明心宗这半边双手作揖赔了不是,也介绍了姗姗来迟的年轻男子的身份:”舍弟,宣琮。千鸿宫青鸟使。
他弟弟!
羡泽眼前一黑。
若说千鸿宫弟子不认识宣衡的亡妻也就罢了,可他弟弟会不认识吗难不成刚刚与她搭讪,都是故意的试探她一口咬死自己只是长得像,还来不来得及
不行,这根本藏不住啊啊啊!
然后这边钟以岫还攻略不下来!
她已经没法想象后续事情会变成什么样了
烦死了,羡泽的心情已经在一天内从“我要运筹帷幄”到“要死大家都一起死”!
真要是东窗事发,她大不了就发癫把所有人创死算了,说江连星是她难产七天亲生的,说自己吃兄弟盖饭俩人都睡过,说钟以岫已经怀了她的种她就做修仙界八卦圈搅屎棍
“成何体统!”宣衡坐在侧殿,垂着眼睛,声音隐含愠怒:“你当明心宗是自己家吗在如此重要的时刻出去到处闲逛!宣综混不在意的靠着卓子。把玩着明心宗为他们准备的果碟。这里都吃不上仙果,而是摆放寻常百姓家的桶桃石榴。他笑道,“我哪有这么有意思的家,要真是生在明心宗,我说不定夜里都会笑出声。他心情大好,垂着眼睛把玩那桃子也觉得毛茸茸可爱,只是眼睛转了转,咬了一口桃子道:“兄长要再掌我的嘴吗反正这十来年我也没人心疼,自己在外头行宫过得寂寞,反倒怀念起您那时候罚我的日子了,让我算算,感觉我跟嫂嫂说句话,就要被打一次,说不定还不止一他提起不该提的人,宣衡再也不想多话,垂眸拿起桌上的信,就简简单单一个字:“滚。
宣琮挑眉,拧身要走,回头又道:“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来明心宗。你是早知道这里埋有龙骨”宣衡翻过一页,并不说话。
宣琮早已习惯,自说自话:“明心宗如此大张旗鼓地让龙骨傀儡面世,恐怕也是想以威名立足,不愿意再做落魄小门派了。今日一看,那些弟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放养傻乐的半大孩子,明心宗的底牌说到底不过三张:龙骨、宗主以及那位隐世多年的垂云君。他知道宣衡厌恶他,却也信任他的能力,果然在这一番话后,宣衡翻过书页,坐如青松,启唇道:“陵城出事那日,垂云君出山了这也就是点明了,他此行最在意的是垂云君
为什么
宣琮知道兄长不想说的事是半天也不会吐出来的,他决定自己找找这个答案
不过找不到这个答案他也不在乎,宣琮走出门去,
他站在侧殿门口,看着明心宗在夜色下的阑珊灯火,捍着那凡间毫无灵力的桃子,又咬了一口,
夜风吹动着檐下连串的羊角灯,他舔了舔手指上的桃子汁水,才发现过了这么久,自己的手指仍然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宣琮不信这世上还会有第二个人会生出那张脸
更重要的是,他太知道嫂嫂对这场婚姻有多不情愿,过去她说过多少次想一走了之。
装
死离开,符合她说干就干的野性;见了他,还能硬装不认识,也符合她的脸皮
这十几年来,兄长非但没有改好,更是变本加厉地严苛古板,二人怎么可能会复合
反倒是这次,让他先遇到的她,谁能说这不是缘分呢
自明心宗与千鸿宫弟子要一同入境界比试的消息传出之后,弟子们的课业暂停,各自准备五日后的比试脉主将会随时开放各个课堂,为需要的弟子们答疑解惑。
江连星并不打算去向脉主们请教,只是依旧早起,打算叫上师母一同去练剑。却没想到进了她院门,就听见她已经起床的声音。江连星有些惊讶,敲了敲门等她开口请他进去,这才推开门,问道:“您做了需梦没睡好吗怎么这么早便起来了羡泽摇摇头:“我要去找钟以岫学功法。
江连星心里一跳:“学功法‘
羡泽从镜中看了他一眼:“他掌握着悲问仙抄的另一残篇。
江连星结舌,这当然是好事,只是
江连星:“这几天都要如此吗中午可要去我给你送饭
羡泽笑了笑:“没事。你也别太拼了,胳膊才刚好没多久。让我看看,还有伤痕吗’
他快速地撩起袖子让她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江连星有一堆话想说,但又感觉说什么都不对,只好沉默地送她出门了。
因为羡泽不喜欢翩霜峰的冷,他们二人约在了之前他和羡泽练剑的明坡处。
江连星忍着没有去打扰,结果便是一整天都没能见到她,
羡泽回来的时候,他趴在她屋里桌子上都快睡着了,羡泽轻手轻脚的推门进来,想要披一件衣裳在他肩膀,他猛地惊醒过来,看桌上时漏,惊愕道:“怎么亥时才回来学习功法,还要弄到那么晚吗羡泽万没想到还有被徒儿督促回家时间的时候,清了清嗓子道:“我一不小心入定,睁开眼天都黑了。江连星蹙眉:“那垂云君没有陪着你吗
羡泽觉得他似乎很在意钟以岫做事是否周到,伸了个懒腰:“那倒是有,他还去食堂偷拿了饭菜
不过目光一转,就看到屋里小桌上有个笊篱,下头也放着些饭食。
江连星似乎是听到他做事不周到,会不高兴听到他做事周到,也会不高兴
但江连星向来不会对外展露脾气,只抿嘴不说话,替她把灯都点上,一言不发的走了。
羡泽把他留的饭也吃了,边吃边想:江连星都快十八了,这青春期叛逆应该也结束了吧。他难不成以后一辈子都要这么个钻牛角尖的别扭脾气了吗”你告知我便是,何必要写下来”羡泽不明所以:“悲问仙抄是什么不能言说的功法吗
钟以岫面色有些难堪,但还是坚决地提笔在熟宣上写下几行字。羡泽手撑在桌子上,随着他的笔迹念出声:“落莱宫阙晓海上觅安流
羡泽刚开口。他等尘额抖。忽然抬手捂住她的嘴:“不许念。
羡泽又惊讶又好笑:“明明是正经的功法,你这反应怎么好似是什么淫诗艳曲似的,
钟以岫脸腾地一下子就红了,
羡泽眨了眨眼:“不会吧。”她盯着这两行字半天,哪怕是她这种人,也都瞧不出什么让人脸红的意味。钟以岫云袖一遮掩,竟然胳膊挡住了大半:“你先去做别的,等我写完了,再一字一句教授与你。钟以岫看到她走远去另一边拿出她的艮山巨刀,准备练刀,这才松口气
可低头看着这些字,却有些后悔了。
一开始羡泽教他前篇的时候,便是她口述讲解,钟以岫毕竟掌握残阙几十年,所以一点就通,甚至不需要羡泽多解释,便能够融会贯通,可到了他教授,他就很难口述进解了
钟以岫没有办法说:他掌握《悲问仙抄》,是被言传身教的
他当时被囚在水下洞府内,那人是觉得他快死了,才掰着他的脸道:“你这样经脉是不可能修复的,我教你一门上古的功法,念一句,你学一句便是。他当时已被她折磨许多时目,心有死意,咬紧牙不肯
她却轻笑着坐上来,在温柔包裹中,句句诛心:“想死也好,你应该是知道我的报复心。我听人说你是什么明心宗的,等我离开此地,便去将那明心宗上下屠了罢,你不肯给我的灵力修为,不肯还的孽债,我便管他们一个人头一个人头的讨要。钟以岫松开牙关,绝望中缓缓道:“什么功法、你说。
她声音含笑:“这本是一首古人诗,可字字背后都有精妙。蓬莱宫阙晓,海上觅安流;东望浮海冰,银河欲渡游怎么不跟着念吗“蓬莱呃、宫阙,晓你不要”病痛蚀骨、情热缠绕,她偏偏喜欢在这时候伏身去压他下唇手指都已经压住他的舌与齿,口上却偏又真的在教他:“沉气入海,分流汇疏,灵力如水,化汽成冰凝霜涌滔,即在经脉之内也不在其中一’他已经分不清了,蔓延周身刺痒的是欲热还是经脉;浑身细密发汗是因为求而不得,还是因为功法运转。之后许多时日里,她都会在这个时刻,以口述的方式教授他《悲问仙抄》,这里每一句,都跟当时的触感回忆深深烙在一起,以至于后来她随口念几句,他便会
她就会捏着他笑起来:“我哪怕日后放你活着出去,你也废了。这功法你要用一辈子,那岂不是每次运转就会像现在这样的反应世人很快就会知道,什么垂云君,不过是跟闻到肉味的狗一样。“我倒想知道,你目后若真的爱上什么人,敢不敢将如今这些事告诉她在我这里身不由己的荒唐透了,见到你心悦的人,还有没有办法以纯净的爱慕之心,不带杂念的一亲芳泽‘如果说是镜匣未碎裂的时候,他封着记忆,绝不可能会主动回忆起这些事,更不可能像她说的,变成什么、什么闻到肉味的狗可如今,只勉强有一道千潭印月的功法将回忆推远,他提笔写的时候,根本挡不住这些旧事如同浪潮一般朝他涌来。他勉力写到最后一句:”相期仙子驾,同紫云隈。
刚刚落笔,就听到了羡泽的声音
”是将灵力灌入笔尖书写了吗为何写得这么慢
钟以岫猛地抬起头来,才发现羡泽跪坐在对面,手撑的很近,笑着看他:“你今天好奇怪,我放心不下。难道是悲问仙抄这一阙残篇很难钟以岫摇摇头:“不是。我只是在回忆、咳咳,来吧,你坐到这边来。
她坐在钟以岫刚刚的位置,钟以岫在她身后,道:“你且念一念。
羡泽垂首看着纸张,她轻声念诵,或许是觉得拗口或不容易理解,她念得轻而慢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从未听其他的女声念过这段,钟以岫总觉像极了那个人教他时的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