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长安街上,寒风刺骨,冬雪扑簌。
纵是如此,漫天飞雪也没能阻挡人们看热闹的心情。
本应人烟稀少的冬日街头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们堵得水泄不通。
他们皆不愿错过这京城难得的迎亲盛景。
“新郎官真是一表人才。”
“只是可惜了人家姑娘了,长得这般俊俏却只是个断袖。”
“不足为惜,听闻相府千金是个无盐女,要说相配,恐怕满京城打着灯笼也找不出这么一对了罢。”
诸位看官时而评头论足,时而相视而笑,好不热闹。
迎亲队伍缓缓前行,距离人群愈来愈近。
众人看到,新郎官傅安蘅骑着高头大马,大红喜服冠身,墨发半束半散,身上少了往日的肃杀之气,端的是风流倜傥。
而他身后,是一派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妆绵延数里的热闹景象。
在场之人无不惊叹相爷的出手阔绰,又无比庆幸自己赶上了这趟热闹,得以收获了一笔茶余饭后的谈资。
只是他们不知,即刻大婚的这两人,都绝非正主,而是另有其人。
倘若他们知道骑着马的“傅安蘅”是易了容的苏博南,在轿中端坐的“相府千金”是林清姒的贴身丫鬟雪儿,只怕会被吓得瞠目结舌。
此刻,迎亲队伍走远后,相府后门开了一个小缝儿。有一小厮打扮的人儿蹑手蹑脚出了府,须臾便跨上大马一溜烟往城郊方向跑没影了。
一路上,林清姒都在提心吊胆:既担心雪儿过早露出马脚,遭到将军府的诘难,又害怕自己行踪暴露,精心谋划了良久终究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她不知,她的担忧本就是多此一举,早就有人守在她必经的羊肠小道处,恭候着她的到来。
骏马纵横驰骋,无数山野林木尽数被她甩在身后,喜色悄然攀上了她的眉眼。
途经一分岔路口,过了这路口,旁人再想寻她行踪,无异于大海捞针。
只是还不待她上扬的嘴角垂下,骏马的一声嘶吼便将她的喜悦斩杀殆尽。
有人设下埋伏,腾空出现的绳索阻了她前行的脚步。
荒郊野岭的,莫不是遇到了山贼?
她心中警铃大作,拔出了凌霄剑,往草丛后的人影刺去。
看清那人的容貌后,林清姒凤眸大睁。
来者并非山贼,而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傅庭筠!以及闲立在侧的傅安蘅!
傅安蘅今日身着一袭广袖红袍,配上他的清容俊貌,说不出的好看。
饶是见惯了他的俊美模样,她也免不了愣神一番。
偏偏傅庭筠招招往她要害之处使,像是他们之间有什么血海深仇一样,弄得她分身乏术,无心欣赏那人的俊颜。
旷野深处,刀剑相击声回荡不绝,盖过了扑簌落雪声,千钧一发。
眼看傅庭筠手中长剑就要往她喉咙刺来,她旋了个身,落入了一个清冷的怀抱。
长剑被人徒手捏断,傅安蘅浑厚的嗓音响起,“傅庭筠,不得对长嫂无礼。”
林清姒被那声长嫂闹红了脸。
闻言,傅庭筠冷哼了一声。
打斗声戛然而止。
大脑只怔愣了一下,林清姒作势从傅安蘅怀里退开,却被他箍得更紧。
“夫人的玉体傅某都见过,还这般忸怩羞涩?”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还能从正经严肃的大将军嘴里听到此等虎狼之词,林清姒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衣冠禽兽!
她瞥开眼不再看他,转身与傅庭筠拌起了嘴。
双方你来我往,谁也不让谁。
虽说她昨儿给他灌了些药,于他而言却也是一个白白送上门的得以左拥右抱的大好时机,他不感激她也就算了,更是出手招招阴狠,生怕不能要了她的命。且不说她被人骗入将军府在先,她怎能不窝着一肚子气?
而且谁知道他会傻到趁着药劲偷溜入柳府,被府上家丁打了个半死?
思及此,林清姒仰天大笑。
却换来了傅庭筠的一记怒瞪,眼神里大有“别以为有傅安蘅护着你,小爷就不敢对你动手”的意味。
左不过是让他在心爱之人面前丢了脸面。
果然啊,他们五年的友情远远敌不过柳如彤在他心里的地位。
林清姒酸溜溜地叹了句重色轻友,惹得傅庭筠哑口无言。
傅安蘅则是捧腹大笑,恣意又张扬。
二人夫唱妇随的揶揄让人炸毛,于是傅庭筠只身跨上了傅安蘅的枣红烈马,头也不回拂袖离去。
雪地中便只剩下了一对新婚夫妇和一匹受了惊尚未缓过神来的白马。
如此一来,林清姒犯了难:一来,她须得和那人共乘一骑,二来,她怕是会被人抓回去洞房。
不待她转动脑筋,琢磨出个一二,那人已抱着她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二人一路无话。
许久,骏马在一个梅香萦鼻的山脚停下。
小道旁,一块古朴的木牌上落着潦草遒劲的“桃花谷”三字。
此地满谷种满了梅树,取的却是“桃花谷”一名,让人好生奇怪。林清姒望着满谷朱梅,疑惑不解。
“下去。”男人低语一声。
话音刚落,林清姒翻身下马,拔腿就跑。
只是还没跑出几步,人就被傅安蘅捞了回来。
她使出浑身解数挣扎着,傅安蘅则很有耐心地抓着她的手,任她动作,牵着她往小屋走。
他们的这些小动作皆落入了一位矍铄老者眼中。
老者身着赤色常服,华发用木簪束起,大腹便便,甚是和蔼可亲。
小厮打扮的青脸小子明眸善睐,腰肢纤细,玉指宛若削葱根,是个披着男子外皮的女子无疑。老者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虬髯。
“沈老神医。”待走近了,傅安蘅朝老者行礼道。
林清姒被笑眯眯的老者盯得发毛,忘了逃跑。
“这位是?”
“这是内子,快见过沈伯。”傅安蘅道。
又是老神医又是沈伯的,林清姒懵了。
“沈某是安蘅已故阿父挚友,一个江湖郎中罢了。侄媳妇大可随他一同唤我一声沈伯。”沈宴言笑晏晏道。
林清姒乜了一眼傅安蘅。
她算他哪门子的内子?虽说他们之间有着一纸婚约,六礼之中尚有亲迎一礼未成,他怎么就如此厚颜无耻说她是他的内子?她腹诽。
却还是依言行了礼。
哦?这就是傅安蘅要迎娶的相府千金?他那未曾谋面的侄媳妇?沈宴挑眉。
内里已是波涛汹涌。
有趣,委实有趣!
本以为依着他侄儿那个沉闷死气沉沉的性子,娶的不外乎是端庄淑雅的大家闺秀,如今看来,这位女扮男装的侄媳妇倒像是位不拘俗礼,性子跳脱的主儿。
这下总算有个合他眼缘的女娃陪他说说话了!
“侄媳妇,这小子可是欺负你了?”沈宴半眯眼问道,语气里满是宠溺。
林清姒果断地摇了摇头。
他们适才见面,她一个小辈怎敢同他告状?这于情于理不合。
不过提心吊胆了一路,老者的和善让她感到宾至如归,于是她撇下傅安蘅,主动帮老者料理起了药草。
两人的热络让傅安蘅纳罕不已,他带来的人,竟甚合这个倔老头眼缘。端看老头对她的态度,同他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他很是吃味。
偏偏老头一个眼神也懒得给他,他自觉没趣,便一个人跑去凉亭品茗了。
直到暮色四合时分,林清姒到凉亭喊了傅安蘅进屋用膳,沈宴这才意识到:侄儿被他冷落了半日!
他颇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说道:“侄儿,今日你登门而来,所为何事?”
他对面咀嚼食物的人闻之一顿,半天才堪堪憋出了“无事”二字。
娶亲乃大喜之事,合该同长者一道庆祝。可老头日夜不离他的药谷,傅安蘅只好带着娇妻登门拜访,让他也欢喜欢喜。结果人家已经欢喜到忘记了他的存在,他哪还有什么话说。
看着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尴尬局面,林清姒情不自禁大声失笑。
于是,她嘴里被人一左一右塞满了馒头。
眼看气氛不妙,她识相地低头啃馒头,大口大口地喝起了桃花酿。
只是这桃花酿喝着喝着,她就坐到了傅安蘅身边,小掌还攀上了人家的衣襟。
沈宴眼尖,人家小两口新婚燕尔的,他无意坏人好事,便寻了个蹩脚的由头回房去了。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了一对年轻璧人。
暖黄色的烛光打在二人身上,暧昧不明。
女子的纤指一路游弋往上,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男子的眉眼,惹得男子眸光幽暗,微微喘着气。
“姒儿,别闹。”傅安蘅轻轻打掉了那只作乱的纤手。
谁知女子却瘪瘪嘴,委屈地哭了起来,抡着胳膊砸向他的脸,嘴里口齿不清地说着“你坏”。
他哭笑不得。
他爱极了她无理取闹的可爱模样,可他总不能任由这小娇人扰了沈宴清眠。
于是他用唇堵住了她的小嘴。
让他意外的是,女人虽还是唔唔地叫着,却在生涩地迎合着他!
他已是等不及,把人捞进怀里,连夜策马回府。
一路上,他都在控诉沈宴把药草堆满屋的恶行。
以至于他们无栖身之所。
好在他身下的骏马是匹良驹,不多时也就驮着他们到了将军府。
傅安蘅抱着娇妻跳墙而入,险些被府中侍卫当做此刺客伤了。
他黑着脸将人抱回了洞房。
怀中娇人似是有感应一般,从睡梦中转醒,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小声问道:“你是何时知晓我要逃婚的?”
傅安蘅低笑:“夜深人静,夫人的天籁之音正适合催人入梦。”
林清姒坐直了身子,把小嘴对准了他的唇,嘟囔道:“梁上君子”。
醉了还不忘骂他,傅安蘅眸色一暖,勾了勾唇,用手轻轻刮了刮她的琼鼻,等待她的下一步动作。
结果小姑娘歪了一下身子,倒头就睡。
傅安蘅顿时呆若木鸡,如遭雷轰。
洞房花烛夜,就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