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晨光熹微,林清姒就被帐外一阵阵乒乒乓乓的声音扰了清梦。
床上的人儿微微睁眼,看到异于相府琼楼玉瓦的简约军帐,登时想起她这是身在军中,她赶忙翻身下榻换衣裳。
她一个相府千金,抛头露面叫人认出身份丢的可是相府的脸,何况她还着男装扮男相!
傅安蘅瞧着粗枝大叶的,倒是个心思细腻的,他安排她独自宿一个军帐,叫她少了时刻担忧身份败露的烦恼。
这样一想,她顿觉傅安蘅清冷面容下倒也藏着一颗温柔的心,便不再去计较他先前万般使唤自己的恶行了。
一番乔装打扮后,林清姒掀开军帐帘子,踏着轻快的步伐往声响之处走去,她甚是好奇何人喧嚣扰了她的清梦。
不一会儿,她就找到了喧嚣的源头。
只见人群簇拥处,两个士兵扮相的壮汉一个手持长矛一个手执长剑厮打在一起,人群中隐约有人吹着口哨看热闹起哄。
林清姒打听了一番,这才晓得那二位是为了伍长一职大打出手。
她歪着脑袋,蹙了蹙眉。
她一介闺阁女子,自是看不懂他们为争一个职位互不相让的做法。担了伍长一职,战时还需挺身而出,随时都有性命之忧,他们却将生死置之度外,拼了命去抢那个位置。她久待温室,委实参不透他们这等热血家国情。
林清姒思绪活络,厮打也进行得热火朝天。
稍微壮硕些的汉子长矛一抻,眼看就要将另一个的长剑挑掉,那人却也是个机灵的,他一个灵活转身,躲过了一劫,找准时机蓄势待发,反守为攻,打斗愈发精彩起来。
林清姒一时技痒,顾不上肩上的伤,一袭轻装,凌霄利剑出鞘,加入了打斗的队伍。
两位壮汉见她来势汹汹,不禁有些错愕,人群中叫好的声音也顿了一下。不过那二位到底还是久经沙场的人儿,一番审时度势后很快就反应过来,联手朝她进攻。
一剑一矛,齐齐进发,一剑利落,稳稳相敌,乒乓作响。剑气凌厉,和着林清姒曼妙身姿,气氛逐渐微妙,紧张的相博变幻作一场友好的切磋,点到为止。
人群中的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傅安蘅透过人群,一眼便望到人剑合一的林清姒脚步轻动,剑招灵动的模样,怔在了那里。
她虽是女子,剑术高超以一敌二绰绰有余;她虽着男装,可窜入他脑中的一幕幕皆是昨夜汤池中她的冰肌如玉……
傅安蘅只觉自己的呼吸加重,一股热气从他脚底窜向头顶,心绪躁动不堪。
他今日这是怎么了?这异样的情绪他可是未曾有过,何况这一大清早的,不是本应神清气爽
他甚至怀疑自己病了。
许久没有痛痛快快对决一场,今日这场对决,林清姒虽是放水,却也觉十分畅快。
筋骨活动够了,林清姒打算收剑结束这场打斗,不想那二位壮汉遇到劲敌厮打得正兴头上,她转身那一刹那,长矛直直往她身后刺去。
傅安蘅心道不好,心急如焚,本能地冲了上去。
人群中一道清冷的男声喊了一句“小心”,众人循声找说话之人,再回头,便见那声音的主人一个凌空旋身,盈盈大手环着林清姒腰身,两人几近交颈,端的是男女相拥的姿势。
众人傻眼:那不是他们的傅大将军他的上臂被他怀中那个小兄弟的利剑划开一道口,鲜血顺着他的长壁滴在地上,一滴,两滴……
空气登时凝固,方才闹哄哄的场地噤若寒蝉。
完了完了,素日里脸上写满“生人勿近”的大将军,他抱着一个男人,眼底隐约藏着一种不同以往的温柔,手伤了面上也没有丝毫不悦,活脱脱一个短袖情深的景儿。
将军他高洁伟岸的形象,就那么,塌了……
好巧不巧,这一幕却被他们看到了,他们会不会被杀人灭口?瞬间人人自危,心细的可以看到,朗朗晨风中好些个人脸上挂满了豆大的汗珠……
气氛冷到极点,人人大气都不敢出。坊间传大将军是断袖,凭着他在战场上的男儿热血和飒爽英姿,这要搁在以前,他们是断不会信的。如今这么一幕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上演,大将军素来矜贵,最是好面子,可以想到,他们的下场也许会如同他掉了的面子那般,惨不忍睹。
“卑职谢将军出手相救。”林清姒挣脱傅安蘅铁臂的禁锢,虚虚朝他行了礼。
“将军手臂受伤了,卑职给将军包扎一下吧。”说完林清姒拉着傅安蘅逃离了众目睽睽之地。
众人如释重负,接着人群中隐约有风言风语小声传来。林清姒步伐愈加变快,脸上的灼热感也愈来愈盛。
她虽是着男装,到底还是个闺阁女子,大庭广众之下那种暧昧的姿势,怎能不让她心生羞涩
偏偏傅安蘅是个没有眼力见儿的,“你拉着本将军的手,脚步如此着急,是想让本将军血流加剧吗?”
他看似不闲不淡实则犀利的语气实在是令人气愤!罢了罢了,看在他救了自己的份上,不和他计较。心里如是想,拳风还是本能随着她紧握的双拳陡立。
将军帐内,傅安蘅端坐着,林清姒一把扯下一小截衣裳布料,拉着他的手,露出他受伤的那边白皙长臂。
她怎么这般粗鲁那么“哗”的一下就撩开他的袍袖,不见半分女子举止的轻柔更没有女子的矜持心!身为一个女子,轻易撩开外男衣裳替人包扎伤口
他正思忖,林清姒已经行云流水般地在包扎的地方打了个结。
“将军可有感觉到痛”举止粗鲁、不矜持的女子开口。
傅安蘅晃神,这下真的把他神恍了:女子的纤纤玉手握着他的大掌,叫他生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念头。
林清姒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她的小手牵着人家的大掌,大掌的主人怔在那里,满面酡红俨然一副醉态。
“咳咳……”她心绪慌乱,冒冒失失地收回了手。傅安蘅亦觉得尴尬。
傅安蘅本就肤白俊俏,眼下面色微红,比平日又添了一股倜傥之态。
他长得真好看啊!林清姒忘了反应,直勾勾地盯着傅安蘅,醉在了他的如画俊脸中不可自拔。两人登时四目相对。
空气如同添了一股热气,让人浑身燥热。
林清姒率先低头收回视线,她眉目微敛,双手绞着,脑海一片空白,心如鹿撞,扑通扑通。
尴尬的气氛里,似乎只氤氲着她脸上火辣辣的灼热感。
林清姒心知肚明,那是臊的。
再不能忍受这种令她无所适从的尴尬,她起身就要朝傅安蘅行礼告辞,他反倒快人一步:“本将军觉得甚痛。”
林清姒抬头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真的很痛他是习武之人,久经沙场,受过的伤应该不计其数,区区一道口子罢了,又怎会她心里不由得闪过一丝怀疑。
可是看他面色平静,神情肃穆,不像是说谎的模样。
“呃……”林清姒无言相对。
“既然如此,本将军须用这只手完成的活计就由你代劳了。你且替本将军研墨罢。”林清姒乜斜着眼又看了他两眼,他依旧一副矜贵从容的模样。
他可是京城贵胄口中阴鸷狠厉的“索命无常”,是旁人给一刀便会还回一刀的性子,自然记恨她在背后对他的非议,却又喜欢她待在自己身旁的感觉,似乎只有她在身旁时他那漂泊无依的心才觉安稳。他琢磨不透其中缘由,便索性不去想。
林清姒恹恹的,不作反驳,立在案前傅安蘅身旁默默研墨。
“本将军见你剑法不错,可是有人传授”往日的闷葫芦忽然开口。
“自然,相……”意识到自己的口无遮拦,她猛然止住话头,“自然,像我这般四海为家之人,不过是为了江湖防身,保命罢了。”
自然,相府的侍卫可不是吃素的,林清姒心想。
“果真”傅安蘅挑眉,尾音上扬,语气里写满了不信。
是真是假听你那话,你不是有了考量林清姒腹诽。“自然。”她规矩回话。
二人无话,空气变得安静。
“将军这可是行军地图”林清姒没话找话。
“嗯。”傅安蘅恢复了少言寡语的模样。
这个闷葫芦,盼着他多言时,一言不发,盼着他沉默时,偏生多嘴。
傅安蘅执笔的手顿住,侧过脸,“你可是在心里骂本将军”
“……”他怎么知道难不成他是她肚里的蛔虫
“将军多虑了,卑职不敢。卑职是在琢磨这地图罢了。”看着他一脸精明的模样,林清姒寻了个缘由搪塞。
“哦那你且说说你都瞧出了什么门道”傅安蘅冷不伶仃冒出一句。
林清姒吃瘪,撇了撇嘴,不言语了。她一心专注于腹诽他,又怎能一心二用
傅安蘅复又埋头伏案,嘴角滑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看着她吃瘪,他心情貌似很愉悦
林清姒登时想起来,明日不是和安和夜渊大战的日子那傅安蘅在地图上圈上的那个地方……
“将军方才圈起的可是骁山,莫非是将军设伏之地”
傅安蘅心下一顿,墨汁染黑了他一袭青袍。
倘若她出卖了他,那这一仗,岂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