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人在身心放松的状态下,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一连四天,厉冬骋下班离开放映队,都要请唐宁吃一顿丰盛的晚餐。两人心照不宣,这次我请下次你请,仿佛是多年老友,谁都不在乎吃不吃亏。
转眼又是周五。
心理学小组第三次活动的课程就安排在今晚。
趁厉冬骋白天在狮子龙放映队,唐宁找到了他报名参加心理疗愈课程的那间机构,和蒲领队见了面。
她提出要把第一次活动和剩余八次课的费用结清,不能像吃霸王餐似的占用资源。
蒲领队却说,厉冬骋的父母将他全权托付给机构治疗,早已支付了足够三个人上课的学费。
唐宁一时没算明白账:“三个人?”
蒲领队和财务确认之后,很肯定地说:“厉冬骋的父母说他们两人不管是谁,一旦工作得了空闲,就来狮语陪着他们的儿子做疗愈。”
唐宁悬着的心回归远处。
“蒲老师,厉冬骋这种外伤导致的外因性的心理创伤,通过治疗能改善吗?他能想起忘掉的人和事吗?”
“我不能保证课程一定对他有疗效。”蒲领队坦言,“但我发现,厉同学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他是充实的,无论是体力劳动还是脑力游戏,他都能顺利融入,并且很快成为小组中的灵魂人物。”
我知道,他一向如此。
唐宁转而问起晚上的课程包括哪些内容,她想提前做做准备。
蒲领队拒绝透露任何详细流程:“小唐,不是我故意保持神秘感。今晚的活动,对每个人都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考验。只有在活动开始前宣布游戏怎么进行,才能达到释放负面情绪的目的。”
“好吧,蒲老师。”
“你的焦虑和紧张,源于你对未来的不确定。和你分享个小方法,当你心跳加速,你就默念‘凡事发生必有利于我’,念够一百遍,你就会有新的体验。”
唐宁抬起手,触摸一下自己的脸颊,指尖感觉到微烫。
“那我们晚上见。”蒲领队给她拿了瓶纯净水,“冰镇过的,用这个敷脸,你的心情也会随之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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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厉冬骋发来信息,说他手头事情没忙完,可能要晚一点赶去活动场地。
唐宁说没关系,多晚她都等他。
等待的间隙,她打印了龚晓曼发来的修改意见邮件,逐一比对画稿中需要调整的地方。
编辑组建议保留喜欢占小便宜的紫貂,他们也喜欢打酱油出现在每个情节收尾处的猞猁。唐宁注视着猞猁那张酷似厉冬骋的脸,心里哭笑不得。
假如有天他恢复记忆,看到满场乱窜的猞猁,会不会和我终止合约?
出版合约我倒是不担心,女友合约……
门铃声忽然响彻耳畔。
估计电池快没电了,音乐里夹杂着尖锐刺耳的金属切割音。唐宁吓了一跳,用宋缇绯的备用机连接查看门外是谁。
奇怪的是,楼道没人。
或者说,按门铃的人站在了可视门铃的镜头范围之外。
唐宁强作镇定,脱下拖鞋,蹑手蹑脚走到门口,耳朵贴上入户门,仔细辨认外面的动静。暂时听不见脚步声,她却并未就此安心。
恰在此时,厉冬骋打来了电话。
“小唐,下楼吧,面包车五分钟后开到小区南门。”
“立冬……”唐宁的声音微微颤抖,“门外好像有人,他按了门铃,但是我看不见人,你能不能上楼来接我?”
“行!”厉冬骋说,“我直接开车到楼下,上去接你!”
约莫等了七八分钟,门铃再次响起。
唐宁看清门外是厉冬骋,立即打开了门。
他怀里抱着一个纸箱,神色间不无担忧。
“是你姐姐买的东西吗?地址手写的省份城市区县街道门牌号,没有正规面单,没有收件人姓名和手机,一眼看上去就很反常。”
“我打电话问问。”
拨通宋缇绯的手机,唐宁得知姐姐网购从来不留具体的地址门牌号,所有快递一律送往驿站。
厉冬骋把纸箱略举高一些,晃动听听里面的声音。
“有美工刀吗?”
“别拆!立冬,把它带下楼扔掉吧。来路不明的东西,就算是金条咱们也不能要。”
“我不是为了拆而拆。”厉冬骋摸出牛仔裤兜的钥匙,站到远离门口的空地,划开纸箱上密封的胶带。
好奇心驱使唐宁走近。
“不要过来!”厉冬骋起身推开楼道通风窗,“回屋关好门,我先扔掉它再上楼接你。”
他摁下电梯按钮,门一开即刻走了进去。
唐宁没看清纸箱里装的什么,但她闻见了空气中弥漫的腐臭味。
“立冬,等等!”
电梯门关闭的前一秒,她挤了进去。顾不上手臂被撞的疼痛,她拿起手机,对准厉冬骋脚边的纸箱拍照。
“你拍箱子外观,把手写的地址全拍下来。”他好心提醒,“别拍里面,我怕你看了影响画画的心情。”
“是小动物的尸体吗?”
唐宁已然猜到箱子里的东西。
厉冬骋不再隐瞒。他往前半步,双腿挡在纸箱前方,同时伸出右手挡住即将关紧的电梯门。“你们单元的门禁正在维修,什么人都能混进来。你先回家换衣服,带好手机钥匙,其他事情咱们路上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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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疗愈课程第三次活动的地点选在步行街的茶楼。
唐宁和厉冬骋紧赶慢赶,仍然迟到了十分钟。蒲领队大致了解了情况,便让他们回到小组所在的圆桌,随即宣布活动开始。
“家人们,我们先做一个游戏。”
全体学员积极响应。比起挥洒汗水的体力劳动,大家更愿意在游戏中释放内心的压力。
“三组的厉同学和小唐同学迟到,虽然事出有因,但我想先从他俩开始。”蒲领队说,“这个游戏,确切地说是不太专业的角色扮演,你们俩,出列——”
厉冬骋举手提问:“蒲老师,请问我扮演什么角色?”
蒲领队笑着摇摇头:“你和小唐先上来,面对面坐在长条桌这里,我再讲戏。”
唐宁和厉冬骋相视一笑,坐在了三张圆桌环绕的中心位置。
蒲领队模仿交响乐团的指挥家,右手于半空中潇洒一挥:“剧情很简单——毕业季,分手季,你们是一对相爱四年的情侣,大学生活告一段落,现在由小唐同学提出分手,厉同学,你尽量真实地表演伤心和难过。”
“蒲老师,假如我俩是情侣,小唐绝对不会跟我提出分手。”
唐宁不觉一怔,脸颊瞬间变得滚烫。活动伊始,这人就把节奏搅成了一团乱麻……
蒲领队饶有兴味地笑笑:“你怎么这么确定?难道你认为你的魅力足以让小唐和你共度一生?爱情和婚姻是两码事,你无法阻止女孩子奔赴她的前程,你想把她困在小家庭里,一辈子围着你和孩子转?这是男人的通病。”
不等厉冬骋辩解,蒲领队说:“小唐,可以开始了。”
“立冬,我们分手吧!”
厉冬骋忽地站直身体,双手撑在长条桌桌面上。
“蒲领队,同学们,大家听我说完。”他面朝唐宁,“天南海北,跋山涉水,你去哪里我就跟去那里,我相信,你不会丢下我。”
学员们震惊不已。不知谁带头鼓掌,所有人迅速用掌声催促厉冬骋继续“演”下去。
“我不是一个强势的人,唐宁。”厉冬骋半秒入戏,“我希望,和我相处的每一天你都开心快乐。从爱情步入婚姻需要漫长的过程,你不要考虑太远。我会让你看见我的责任心,如果你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到家里我就是你的避风港。”
三组的巫静和大徐交头接耳:“这家伙,还挺入戏!”
沉默寡言的高中生任麒麟拍了拍手:“蒲老师,厉哥,唐宁姐,我能打断一下吗?”
蒲领队做个暂停的手势:“你说。”
任麒麟站起来,不太自信地说:“厉哥,你的台词里有个很明显的逻辑错误。”
厉冬骋问:“你指的是哪部分?”
任麒麟直言不讳:“分手是唐宁姐提出来的,你前前后后说了好多,就是没说清楚为什么不愿意和她分手。作为观众,我听你大段大段地告白,心里非常不耐烦。”
厉冬骋低了头,沉吟片刻向任麒麟拱手致意:“兄弟,你的意见我接受。”
蒲领队说:“我们的女主角呢?你不能一直沉默。”
唐宁挺直后背,目光落在重新落座的厉冬骋脸上。
“立冬,我承认我很爱你,即使分手,我也不会停止爱你。”
“为你的文艺范儿点赞!”
有位组员发出惊呼,唐宁淡淡笑着,不慌不忙地说:“坦白告诉你,我爱你,不代表我不会爱上别人。你只是陪我走了一段,以后的路,别的人会陪我走下去。”
巫静和大徐惊呆了,任麒麟更是始料未及。
厉冬骋面色一沉,抓起手边碟子里兑红茶喝的半只柠檬,徒手捏扁,放进嘴里吸吮一大口。
果汁的酸涩,使得他的表情极为痛苦。
“你在骗我,唐宁,我了解你,你绝不可能移情别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