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油饼干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郑羽便停住逛超市的闲散步伐,往申时集团走,没几刻就到了。
开门的依旧是梁齐,他扬起笑脸,“郑小姐,快请进。”
郑羽被他这欢快语气弄得楞了下,又被催促着进去拿保温盒。
才进门,她一眼看到那个保温盒。它完好地在原位,乍一看像没人动过。
顶盖上也按着张便利贴,是沉寂的白,一笔洒脱有风骨的黑字飘扬于上,只寥寥几句。
[郑小姐的厨艺很好,多谢你费心了。其实之前只是玩笑,小事罢了,不必在意。明天是周末,好好休息吧。]
郑羽拿着那张便利贴,指间触到黏糊的背贴,呼吸也黏起来,慢沉沉的。
这是不想她再送的意思了。
这男人似乎很不想与她扯上关系,她那点无处安放的好感,忽然就显得多余起来。
外头的梁齐看她拎着保温盒出来,似乎情绪不太好。他有些疑惑,怎么忽然就不开心了呢,但不好问,只能眼看着她离开。
而更让他疑惑的,是遍寻不见的,那张郑小姐借走的花花绿绿便利贴。
周日,郑羽还是送了这顿饭还第二个人情,依旧没碰上邵黎。
把保温盒放在原位时,她难免叹口气,觉得他们实在没多少缘分。
“给你的回礼。”
桌上被摆了一个纸质手提袋,能闻到咖啡的香气,正用余光瞟到郑小姐出来的梁齐抬头。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是?”
“昨天不是跟你借了便利贴吗?这是还你的,多谢了。”
不等他拒绝,郑羽已然走到门口,她回身朝他摆手,“那个保温盒今天我就不拿了,等明天上班的时候再拿走,劳烦你替我保管啊。先谢谢你了。”
梁齐点头,知道这杯咖啡他是非收不可,干脆没再说什么。
门关上,他拿起温热的咖啡,刚入口便觉醇香浓厚。
邵黎进来时看到他那杯咖啡,随意问了句,对得到的回答却有些震惊。
“郑小姐给的,说是还昨日借的东西。”
他脚步停住,“还东西?那张便利贴?”
梁齐忙点头,“对啊,郑小姐人真好。邵总,她送的东西应该还是给您放在原位。郑小姐说明天再来拿。”
邵黎盯着那杯咖啡,欲言又止,走进办公室里看到那个熟悉的保温盒,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姑娘,真的是很在意这些小事,也真的很喜欢还人情。
顶盖上什么都没有,他长指轻抚,敏锐地察觉到他留的那张字条可能让这个姑娘有些生气。
不仅照送了,还什么话都没留给他。
不在意他忌不忌口吗?
转念又想到,还完了人情,他们两的联系应该也到此为止了。
他照旧坐在沙发上,一口一口吃掉这份饭,明明是一样的好味道,舌尖却仿若缺少感知,品出几分涩意。
邵黎周末通常不加班,梁齐看他在六点准时从办公室里出来,只是手上提着那个保温盒。
他以为当时邵黎没听清,又道:“邵总,郑小姐说放这儿就好了,她明天来拿。”
邵黎脚步停住,朝他笑,“明天我还给她,你不用操心了。”
梁齐愣了,下意识点头,看着他出门,嘴上喃喃,“总感觉刚刚邵总看了眼这杯咖啡……”
他拿起这杯咖啡仔细端详,没看出什么特别的。
这不就是公司楼下咖啡店的吗?
莫非,邵总也想喝咖啡?
他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邵总一开始问咖啡的时候我就应该意识到了,看来我这助理做的还是不到位啊!”
于是第二天,自觉疏漏的梁齐精心准备了一杯咖啡,等着老板进办公室。
门推开,邵黎今日难得穿了身棕灰色羊毛大衣,沉寂地压在身上,仍显得人丰神俊朗。
“郑小姐来过了?”
他看着梁齐桌上那杯咖啡,与昨日的如出一辙,微蹙眉,声调低沉。
梁齐摇头,看邵总视线在他手上,忙递出去,“还没有。这是我给邵总带的咖啡。”
“咖啡机坏了吗?”
“没有啊。”
梁齐有些疑惑,难道邵总不是想喝这家的咖啡?
邵黎没再多问,接过咖啡同他点头致谢,径直进了办公室。期间,梁齐注意到他手上提着那个眼熟的保温盒。
直到下午三点左右,郑羽才敲响这儿的门。
她同梁齐温声说几句话,还问到昨天的咖啡味道如何,才转身去开里间办公室的门。
一进门,她有些恍然,脸上的笑凝滞。
明亮的落地窗前,站着个英姿勃发的背影。他今日穿的不是正装,柔和的羊毛大衣掩盖了几分冷冽而锋芒毕露的气息,倒显得不像在办公室,像居家一般。
闻声,他回头,扶正金丝框眼镜,浅笑着,“来了。”
郑羽有些诧异,这话怎么倒像一直在等着她呢。她昨日只跟梁齐说了放这儿就好吧?
“嗯,邵总好啊。我还以为你又去开会了呢。”
“本来是要去的,我缺席了。”
“啊?”郑羽抬头,与他浓墨似的眸子相撞。
邵黎收回视线,嘴角微勾,“开个玩笑。”
他坐到皮质沙发上,指着桌上的保温盒,“打开看看?”
郑羽虽疑惑,仍照做了,看到最上层摆满了黄色小饼干,一只只小狮子饼干堆叠在一起,能闻到轻微的黄油香气。
她手僵住,“这是给我的吗?”
“嗯。辛苦你浪费美好周末,替我这个大忙人做饭。”
郑羽有些不解,“说好了是还人情的,邵总这样我又不好意思了。”
邵黎还是笑,双手撑在膝盖上,微伏上身,同郑羽的距离一时拉近。郑羽甚至能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大提琴般丝滑动人。
“就当是一点谢礼,感谢你的美味佳肴,勾起我重拾厨具的想法。”
郑羽来了些兴趣,“邵总也会做饭吗?”
“会一点,但没你做的好吃,就甜点还拿手一些。你尝尝?”
她当即拿起一块饼干,又有些舍不得下嘴,纠结到眉头皱起,看得邵黎失笑摇头。
虽然只是普通的黄油小饼干,入口却不甜腻,浓厚的香气似乎还混了一点椰奶,让人吃了一个还想再吃。
她连连点头,喜悦染上眉梢,“邵总这手艺可以去开店了哎,这么谦虚干嘛。”
邵黎胸腔震动,漫出几丝笑,“那你会来吗?”
“什么?”
“我开店的话,你会是常客吗?”
此刻两人距离很近,郑羽似乎又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气息,带着雨后松木林的味道,又有一丝侵略感。
她后仰几分,垂眸,刚要说话,那边邵黎已经开口。
“开个玩笑。”
郑羽松口气,暗道他还挺爱开玩笑的,虽然并不好笑。
邵黎送她出了公司大楼,在一楼旋转门口踌躇良久,大衣兜里那串车钥匙颠了又颠,终究没开口说送她,只能眼看着她花蝴蝶一般飞走。
他其实有些弄不清他在干什么。
明明有点想靠近,想给她留个好印象,却又克制着不敢做太多,不想让自己深陷进去。
这样美好、活泼又乖巧的姑娘,应该不喜欢他这种沉闷而无趣的老男人。
郑羽高高兴兴回到家,将食盒里的三层一一摊开,摆在玻璃餐桌上。
除了最上层满满的小狮子黄油饼干,第二层是毛巾芋泥卷,第三层是占满了食盒的千层蛋糕,闻上去似乎是芒果的。
对于甜品狂热爱好者郑羽来说,她简直欣喜若狂,更别说这还是她有好感的人给的。
她没舍得吃,先捧着相机拍了个爽,选了张最得意的传到手机里,照例存在微信收藏里。
看着那两张并排躺在收藏列表里的相片,她有些脸热。
这种觊觎上司的感觉,莫名让她有些羞耻,虽然他甚至算不上她传统意义里的上司。
那些甜点虽然舍不得吃,但坏了就更得不偿失,郑羽还是纠结着吃完其中两个,留下黄油饼干在冰箱里存放。
之后的几天,她都没能在电梯里或是别的什么地方遇见邵黎。
当头脑发热的心动随着时间沉寂,她逐渐明白二人的缘分应当是到此为止了。
然而在冰箱里看到逐渐减少的黄油饼干,她又执拗地觉得二人还有一点细小的联系,纵使这只是她单方面的自作多情。
她也慢慢了解到邵黎的一些事,明白了对他来说,电梯里的帮助真的只是一件小事。
他那样绅士知礼的人,不会见到别人深陷困境而不伸出援手。
换言之,无论当时在电梯的是谁,甚至无论男人女人,这种让人作呕的性骚扰,他都会帮。
而她,却又真的将这么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记了一个又一个深夜。
偶尔辗转反侧时,她也会为自己开脱。
肯定是当时电梯里没有多一个人帮她,所以邵黎的出现才会那样深刻,让她觉得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而这稻草甚至不是她自己求来的,一念贪心,便夜夜难眠。
这不能怪她。
产品新线的第一支拍摄接近尾声,郑羽将成片进行简单的调色,剩下的发给loe摄影部进行细化。
由于嫌当初拉的那个工作群名字太官方,它早已被郑羽改了,如今是“每日搬砖摄影一班”。
群里因为郑羽发的图包而活跃,不知怎地就开始聊起八卦。
李暮:这次真的是重大消息了!盛世影视新来了个实习生,是个胸大眼魅的萝莉美人,你们都知道吧?
祝芙:暮姐!这谁不知道啊?她来的那天还是坐跑车来的,亮红色跑车哎!闪瞎眼好吧!
李暮:我刚刚看到……
她忽然不说了,群里立马开始消息轰炸,纷纷催她赶快说,别卖关子。郑羽也起了好奇心,凑热闹往聊天框里打字。
李暮:我今天收尾嘛,才到地下停车场,就看到那个美人实习生上了一辆黑色suv。你们知道那车里是谁吗?竟然是邵总!我的天,震惊我三年!
郑羽打字的手顿住,戳着删除键删掉聊天框里的字。
祝芙:你怎么知道是邵总啊?我记得他跟女的打交道都挺有分寸感的,请女人上车,不像他的作风哎。
李暮:车门开的时候我看到了啊。邵总那脸,瞟一眼就知道是谁了。最重要的是,他好像还是笑着的,笑得那个温柔啊……
祝芙:邵总对谁都笑啊。
李暮:哎,你不懂,那个笑不一样。我看,人家很快就能成为邵夫人咯。不过看那样子,她家应该也不缺钱。
群里还在讨论不休,郑羽却没心思在看下去,想了会儿还是生气,拿起手柄开了个无双游戏乱杀一通,心里那股莫名的气还是散不开。
除此之外,还有被怒气掩盖的酸涩。
第二天一早,郑羽还是得照常上班,踩着九点的死线到公司时,却迎面撞上邵黎。
他身边确实站着个萝莉脸美人,巴掌大的小脸,圆溜溜的双眼里掺着魅意,火红的包裙套装更将她身材勾勒得前凸后翘,美好至极。
她撩动金色披肩卷发,微俯身,更贴近邵黎几分,笑着同他说话。
邵黎不动声色退后,理了微乱的袖口,垂首听她说话。
他们站在拐角,没有注意到电梯口的郑羽,而郑羽被人流带着往电梯里走,心口的微窒也不晓得是这密闭空间给的,还是刚刚那俊男美女场景所冲击的。
她看着闪动的红色数字上升,心却逐渐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