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小善卧房内狼藉一片，书架翻倒软榻割裂，地上一大片血迹，四处是灵力与术法的争斗痕迹，还有不少妖气残留。
赤心执剑，带着一众弟子在屋内巡查。
他确定血液既是小善的也有那蛇妖的，遂掏出沾血戒指，施展寻踪术。
禄华山结界可隔绝外界对内里的寻踪术，但隔绝不了内部的搜查。
一道黑色光线亮起，连接向前，尽头离他很近，断在虚空中。
眨眨眼，那光线尽头还与他慢慢接近。
不好！
赤心猛地后退几步，甩出长剑，直至前方。
剑气势如破竹，却又携满慈悲佛心。
霎时间光线消失，戒指“叮当“落地，一道人影显现，她两指夹住剑锋，右手握软剑，眼睛打量了下指间长剑，笑道：”剑开双刃，这般残忍，剑意又满怀慈悲，真是人剑还双面。“
赤心双手为飞剑施法，脸色变幻莫测，一会儿绿一会儿白，又瞥见蛇妖拿的剑是小善的软剑青竹，于是厉声喝道：“大胆蛇妖，杀了我师姐，快纳命来！“
“一百年了还是这车轱辘话，你们有没有点新意？“蛇妖轻蔑。
赤心回手掐诀，对背后弟子喊：“众弟子听令，这蛇妖欺师灭祖、罔顾人伦！还是从锁妖塔逃出来的孽障，尔等施法与我一同降妖！“
几个弟子对视两眼，立刻做下决定，掐诀施法协助飞剑，其余弟子见有人带头立刻上前。
蛇妖纵然厉害，一对多还是很勉强，尤其赤心修为不俗，她扫扫众人，笑道：“我一没欺师二没灭祖，你赤心向来不喜我妖类，喊打喊杀还要找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我手上的软剑青竹可是小善尊者打赌输给我的！至于地上的血液更是我俩切磋时留下的，你们若是不信，对血迹施法探查便是，死还是活一目了然！“
小善座下弟子听闻，立即依言施法，果然尊者的生息微断，状态也不错，他随即问赤心：“尊者，请施展寻踪术！“寻踪术可不是什么人都会的。
赤心心感不妙，眼前蛇妖身上完好无损，说是被雷火所困，这番比斗竟然连雷火的影子都没有，莫不是她真炼化了许多？她又敢说小善没死，看来小善真还活着，大事不妙，他若是真搜查起来，找到小善，那这蛇妖就没了死的理由了！
今日她必须死，她不死，就是我死！
“莫要听她胡说，我还能不知道小善如何了吗！杀！这蛇妖必须得一命还一命！“赤心厉声道。
“这……“几个弟子在听到小善尊者还活着的时候就停下了施法的手，被喝令后颇显得不知所措。
“我就知道，你们禄华山没一个好东西，说是帮助我们免受追杀，现在又要无故斩我！我不服！你们人多势众，今日我就算认栽！待我死后我将昭告天下将你们禄华山人的德行全放出去！“蛇妖被剑逼退一步，金瞳出现，额头亮起一道法印，声音随即在整座山上回荡起，”我一妖不够，那就让世上千千万万的同胞与你们为敌！凡汝遣门人下山必为妖所追！但困汝门内妖亦当杀尔等山上人！“
“尊者不好！她拿修为立诅咒，以她的修为，只要死了，这段就会传出千百里的！“数个弟子停手对赤心道。
话还未停，鸟叫声、兽类踏地声从屋外传来，是山上所有的妖听见声音后跑来凑热闹了，只要蛇妖一死，人妖必有一战，到时凡有死伤都得算在他这个一意孤行的尊者头上。
赤心不甘心地收回了飞剑，一收回，那蛇妖眉心的诅咒印记就消失了。
障眼法！他心中怨恨十分。
突然他似有所感，看向屋外，那三只时常跟随在蛇妖身侧的小妖也在外面，全都毫发无损。
没死！那妖丹！
一回头，他就对上蛇妖幸灾乐祸的视线。
现在她没有理由死了，但是自己已经做出了一些杀她的行动，一旦被揭露，他就完了……
此时，一群人从围观的妖中间出来，是被叫出关的仪武。
他甫一入门，就问发生了什么。
“赤心尊者不喜妖，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我。“仲希面带笑容但声音很委屈。
“……都是误会……“赤心笑容勉强。
“听闻禄华山上小善尊者是严师，赤心尊者是慈父，仪武尊者是启明星，没想到慈父却是这么对待我们这些妖的，不分青红皂白，让他查查仔细，却直接对我动手。“仲希开始散发茶香，”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只是和小善尊者切磋，赤心尊者就来打扰我们，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爱针对我，不会是因为我是妖吧？“
“啊！“仲希捂嘴，”我不会说错什么话了吧！赤心尊者不会生我气了吧，你这么凶，难怪小善尊者和仪武尊者都不喜欢你……“
赤心眼泛血丝：“你！“
仪武尊者制止他，对仲希道：“现在小善在何处？“
“不就在这儿吗？“仲希一笑一挥袖。
她旁边倏忽间出现一个人。
好强的隐术。仪武暗道。
小善看了眼赤心就转向仪武，作揖道：“师兄，正如她所说，我与仲希的确是切磋武艺，不想造成这样的误会，赤心也许是一时情急，才……“
赤心用力握住剑柄，皮肤泛白。
仲希突然抹眼泪，道：“才不是一时情急，赤心尊者早就不喜欢我，我可是有证据的！“
“什么证据？“仪武问。
“昨日有一小妖出禁闭，出来后就诱骗我杀了同伴把妖丹给他，再说送我逃出结界，在我飞到结界口时，又把口子骤然闭合，差点害死我！“仲希委屈。
“能打开结界？“仪武紧锁眉头。
赤心提声道：“这又与我什么关系？“
“赤心尊者不知，那妖与我是旧相识，我一问问题就识破了，他是被夺舍了的。“仲希姿态可怜，但是在场所有人和妖都能听到她说话。
“你的意思是，是我夺舍他了？你可有证据？“赤心尊者听她说后，突然展颜笑了。
小善低着头不看人。
“怎么没有证据？“仲希抬袖抹眼，金瞳斜向赤心，阴冷的很，”我诈死骗尊者收回分魂，他以为他收回了，但事实上收回的是我的妖气，如今只待我一发动，就如百蚁噬心、凌迟之痛。“
赤心想到清晨自己吐出的那口血，还以为是运行不畅经脉逆行，没想到那是妖气所致，顿时满脸惨色。
仪武偏头一看赤心表情哪能不清楚真假，他遂看向仲希，沉声道：“你是否被蛊惑杀妖取丹？“
“有妖丹，但我可没杀妖。“蛇妖挑眉。
“那妖丹哪里来的？“
仲希抬手摇动手镯，道：“这里啊。“
赤心紧盯她的手腕，目眦尽裂。
蛇妖见他如此，特意放缓速度，慢慢将术法解开。
一个满头银发、风烛残年的人坐在地上，眼睛都无法聚焦，一副痴傻之态。
门内人认不出，门外挤着的妖先认出来了。
“那不是张老头嘛！“一个被笼子锁住的鸟叫道。
“张求心。“小善语气平静。
赤心看她一眼，满是幽怨，小善不与他对视。
张求心跪坐在地上，修为和剩余寿数已悉数消失。
仪武拂过他头顶，说：“搜魂术？“
“是。“仲希笑，”他说妖丹是百余年前，山门看他有功又有伤，赏他的。“
“这怎么可能，妖丹是妖力精华，又是从妖身中活剖出来的，太过残忍，况且人又不能修妖道，纵然能让修为突飞猛进，但这就与大道相背离，是一定渡不过雷劫的，我们禄华山更不会把这当作奖赏！“仪武不信。
仲希从体内取出那妖丹，道：“这妖丹有五百年的修为，即是不能飞升，但也能活着啊，会有人不想活下去吗？何况是作为四大门派之一的授课先生，资源、钱财和威望他哪个舍得放弃？“
仪武哑口无言，半晌后，开口问赤心：“张求心与你有关吗？“
赤心愤恨极了：“师兄、师姐，我们三人百余年相伴，你们还不相信我吗？怎么能这妖说什么就是什么呢！“
“一道魂魄只能施法搜魂三次，再多就成檐下青灰，一吹一扬便消失不见，对张求心我只使出两次，还有一次让给诸位，若有人不会搜魂，我也可教上一教啊，是真是假，一看便知……“仲希语气轻柔。
仪武不会这种邪术，没开口。
小善叹口气说：“我来吧。“
说罢，她手心白光亮起，引向张求心头顶。
小善闭眼，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赤心看她，仪武看她，仲希胸有成竹。
几息后，她收回手，状似不忍地掩面道：“赤心……你若承认，我和师兄会对你从轻发落的……“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明明早就将那段记忆删去，你搜魂怎么可能看！“赤心说到一半猛然停下。
数百双眼睛盯着他，谴责他邪恶，谴责他两面三刀，谴责他虚伪。
师兄恨他、师姐恨他、妖恨他、世人恨他……
“你必须死！“声音在屋内乍响，赤心双眼涨红，提剑上前，一息不到就飞至仲希眼前。
仲希软剑相迎，“当“一声，软剑曲折。
“破剑，真不好用！“仲希怒骂一声，直接丢弃青竹，脚尖点地向后退去，双手迅速掐诀施咒。
赤心吐出一口鲜血，妖气猖狂，但他脚步不停，忍着痛杀去。
仲希虽吸了一人一妖的两百余年修为和寿命，雷火炼化三分之一，但要与这人全力碰上还是有些勉强。
“分魂！回！“赤心怒喝。
仲希腕上黑镯挣扎响应，扭曲变化，最后变成一道光飞进赤心体内，他笑道：“我神魂复原，还怵你区区蛇妖！“
仲希跌落在地，五指张开列出结界。
眼看赤心刺来，还未眨眼，敌人就被一剑劈开。
赤心撞碎书架，捂着胸口瞪向仪武：“你对我动手！“
“莫要一错再错！“仪武剑未出鞘，正用鞘尖指着他。
赤心还要再说，他唯一的弟子冲出来，跪在鞘前，拜地求道：“掌教尊者，我师尊只是一时糊涂，请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放他一命！放他一命！“
拜完仪武，李悯生又拜仲希：“前辈于我有恩，但赤心尊者是我师尊，我不得不护，请前辈看在我们一路同行，我又拿山门宝器为你护行的份上手下留情吧！“他每一下都磕得极为用力，血渍溅出。
赤心踹开他，骂道：“你懂什么，莫要妨碍我！人杀妖乃是天经地义！尤其是是这蛇妖！无窍门门主数百年前观测天象，得知天降邪祟，人间将毁于她之手！我杀她是为了天道！为了天下所有人！你们不该怨我！你们应该与我一同杀了她！“
他踉跄着站起身，李悯生连忙拽住他衣袍，哭喊道：“师尊不可！师尊不可！她未曾犯错，杀她不合情理！“
赤心垂眼看他，怒从心中起，一剑砍伤他肩膀，把人撞开，横眉瞪目：“你懂什么！无窍门门主乃是天神下凡，生而知之，能观前三百年，观后千年，是天生的人仙！不合情理，情理谁定！规则谁定！这天下是门主救来的！“
他看向盘腿坐在原地的仲希，一咬牙从乾坤戒中祭出一颗宝珠。
宝珠通体赤红，溢出血腥气。
赤心快速念咒施法，仪武察觉不妙，长剑出鞘一寸，剑意飞向宝珠，但却被轻松化去。
小善见状立刻挥剑，竟被赤心周身屏障一下弹开。
“珠子有异，待他念咒完毕，这里所有人都得死！“仲希叫道，率先抬掌施法轰去。
屋内人纷纷出力，围观的妖要么逃，要么像仲希的小弟，上前帮忙。
诸多法力攻击下，赤心汗水如瀑布，只凭着一股气坚持，他喊道：“灭世蛇妖降生，乃天地之大灾！你我皆有责！“
宝珠裂开一条缝，恐怖气息从缝隙中泄出。
仲希没法，她要不动真家伙，这次必死无疑。
凶刀出心口，血云笼罩禄华山，天外战鼓声动。
抬刀、劈下。
屏障碎裂、接触宝珠、宝珠碎裂、靠近赤心，劈开赤心。
风卷云涌，四周退开留出空间，所有人和妖都看向仲希和她手中的凶刀。
仪武怔怔道：“心为刀鞘，以杀入道，血刀客仲希…… “
“天玄门水月真人大弟子仲希……“
凶刀指地，血一滴一滴滑落。
仲希未回头，她叹道：“才认出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