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秋水为神玉为骨
天还没有黑,秘云疏传来消息,先生进城了。
就住在城北。
兰泣露吃惊的几乎要跳起来。
因为容与说,他就在城北的那片树林里,看到倭人和峨眉派弟子恶斗。
先生竟就住在树林不远处的一处小院里。
小院倒是挺隐秘。可是倭人中的忍者,就喜欢这样隐秘的地方。
容与、兰泣露和衣锦绣三人坐在桌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十三楼这安排了个什么要命的地方让先生住?
果然,第二天就传来消息,竹影受了伤。
而且是重伤。
兰泣露飞快地冲下楼。
容与挡住了他。“你想害死他。”
兰泣露脸上露出一丝近乎绝望的惨白。“死,我也要与他死在一处。”
“听他的,死不了。”容与面容狰狞,眼睛已经红了。
衣锦绣只在楼梯上看着他们两人在楼下拉扯纠缠。
他们已经憋不下去了。
整日混在这城中闹市,根本连倭人的影子都看不见。
而江海阁的人,他们熟悉的两个人,魏二爷已经被杀,黄正青生死未卜。
衣锦绣和兰泣露在去义庄的路上,就被人堵在了树林里。
莫名其妙地惹来一场厮杀,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这是对他们的蔑视和侮辱。
可是他们得忍着,直到倭人找上门来。
或者等着云疏的消息,他们才能出动。
“先生他怎么样?”
“他没事,你不要莽撞。”
容与连推带搡把兰泣露拦了回来。
衣锦绣在楼上不停地大声咳嗽。
秘云疏从江右回来了漳州城。
他带来了凌君回想得到的所有消息。
秦八娘是雪山派传人。她的夫君邓贤文是峨眉派弟子。
他们都是被东瀛武士所杀。
原来秦八娘真的是凌君回雪山派的师姐。她一定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在和东瀛人决战之前就将事情托付给了黄正青。
她让黄正青把当年他送她的结婚礼物,一枚金簪带给了他。
是想告诉他,东瀛人杀了她。让他记住她的血海深仇。
凌君回落下泪来。
问道:“他们可有子嗣?”
“据说他们夫妇二人有一双儿女,一直在峨眉派学武,尚未归来。”
“也好。”
东瀛武士,东瀛浪人,东瀛忍者。这是凌君回从方辰休那里听来的称呼。
武士是东瀛领主豪强们豢养的军人,浪人是失去豪强领主的军人,忍者,是豪强领主们的秘密队伍,专事暗杀跟踪下毒绑架的见不得人的事。
既然他们都是军人,为何大明的军队不能绞杀他们?
任由他们祸害江湖?
因为他们来到大明,是扮作商人往来于大明和东瀛。
竹影受伤了,她是在独自外出时受了伤。
伤的很重。
凌君回不想把她留在身边。因为他此时已经愤怒。他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不能把竹影留在身边。万一不能保全她,她一定会死在倭人手里。
他想了想,便托牙行的人,将竹影送出了城。
他想将竹影送到方辰休的身边,让他帮忙照看。
此刻看来,在方辰休身边应该是最安全的。
秘云疏留了下来。他留在了凌君回的身边。
虽然他习惯了一个人像影子一样漂泊。
可是此时,他不能离开凌君回,也只有他最适合留在凌君回的身边。
因为他依然像个影子一样。
现在,只有像个影子一样,才能在暗中保护先生的安全。
也许东瀛的忍者不久之后发现他们是江海阁请来的,会像他一样,也在暗处,像个夜晚中的蝙蝠一样关注他们。
随时能让他们陷入险境。
忍者擅长追踪,暗杀,侦谍,他们的忍术非常人能敌。
当然秘云疏也没有那么简单。
他能在江湖中将滴水楼所需要的信息以最快最准确的方式打探到。一是因为他能力超群,二是他身边的人多,不仅仅只有左右使。
秘云疏身边的使者足足有八人。
这八个人,都是他一手调教的。个个都有绝技。
可是这八个人,并不都在漳州。此时在漳州城的也只有四个人。
以他们四个人,加上秘云疏自己也只有五个人。
这区区五个人,能不能应对在暗处数不清的忍者,真的让人捏把汗。
-
突然又传来消息,兰泣露受伤了。
凌君回没能沉住气。他单人单骑出了自己住的精舍,直奔城里去了。
此时他周身都是戾气。竹影受伤,兰泣露也受了伤。
倭人太过嚣张。
兰泣露是自己出门的时候受了伤。
他因为不放心凌君回,偷偷出了客栈,在往城北的路上受到了围攻。
往城北去往凌君回的住处,必经过一处荒无人烟处。
所幸兰泣露的天花刺救了他。让他得以狼狈逃走。
他没有逃往凌君回的住处,他逃回了城里。
忍者一般不敢到没有屏障和人多的地方。
被官府的人查到轻则驱逐,重则杀头。所以他们不敢公然追杀。
衣锦绣面色凝重,他默默地给兰泣露整理好衣衫。
刚才大夫来过了。
容与坐在兰泣露的房间里,轻轻地擦拭自己的长剑,桌子上摆满了他的暗器和短剑。
凌君回突然间像一只无声的猫一样,进了房间。
容与衣锦绣吃了一惊。他们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凌君回一声不吭,直奔兰泣露走过来。
他半跪在地上,轻轻摸了摸兰泣露包扎好的伤口,摸了摸他的脉象。
抬头问道,“感觉如何?”
“无妨,一点小伤。”兰泣露眼圈红了。一只手微颤,试图摸凌君回的头发,但是忍住了。
“自己要当心些。”
凌君回的眼睛里满是关切。转头又道,
“你们三人不要单独行动。这群倭人比我们想象的要嚣张。”
“是,先生说的对。”容与起身跪拜道,“三公子兰泣露独自出行,是容与的错。”
衣锦绣和兰泣露赶紧挨着容与跪下。
“罢了,没事就好。都起来吧。”
容与想起凌君回在杭州时候,带着衣锦绣和兰泣露来救他,也是这般关切的眼神,也是这般不顾安危。
心念一动,眼圈竟也红了。
“兰公子今日擅自行动,罚去秋季例钱,再观后效。”容与严厉道。
滴水楼公子的赏罚,大公子是有发言权的。
此时容与心里着急,只怕此番凌君回冒险前来,再难掩饰身份。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凌君回便告辞了。
兰泣露心下愧疚,“对不起,又给先生添乱。”
“无妨,该来的迟早要来。你们一定多加小心。现在云疏和泫霜在暗处保护我,我身边这组人也不弱,你们不要担心。”
说罢,飞速下了楼,疾驰而去。
三人僵在屋内,容与盛怒,抬手就想给兰泣露一巴掌。
衣锦绣赶紧拦住。“先生说了,要来的迟早都要来的。大哥不要动怒。”
“你们俩看看,此番先生若是半路出了差错,你们于心何忍?”说罢,摔门而去。
竹影受伤,受的是重伤,先生自知保全不了他,才将她安置到城外方将军的军中养伤。所幸兰泣露的伤不太重。
此时容与的心里愤怒到了极点。
兰泣露脸色惨白,颓然坐下。
衣锦绣忙劝道:“不必自责,若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这群倭人如何嚣张?”
说着说着,自己都有些害怕了。
“我现在只担心先生的安全。”兰泣露眼圈又红了。
“不必担心,要相信他。他既是楼主,就一定有过人之处。他一定能避过此次危险。”
确实,凌君回怎么会是泛泛之辈。
他在城中的老字号买了几坛好酒,几方上好的猪头肉,几方烧鹅,几包点心,从容而去。
他离去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江海阁的红色酒楼,据说,三当家的林照壁就在这里,等着他去相见。
今晚明显不是时候。
凌君回看上去只是个贪吃的,半夜出来采买的公子爷罢了。
但是事情往往出人意料。
凌君回在回程的时候,特意路过兰泣露遭到阻击的地方。
不远的树丛中凌乱狼藉。
空气中竟有隐隐的血腥味。
此处明显经过了一场恶战,绝不是兰泣露一人的恶战。
这地方在兰泣露之后,一定又有一场十余人的恶战。
只是此时恶战已经结束了。
凌君回下了马,仔细查看了留下的痕迹。看来双方的伤亡都不小。
会是谁呢?
凌君回不便久留,也不便四处查看。策马很快回到了住处。
他知道,秘云疏会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果然,凌君回回到房间,就看到了秘云疏。
秘云疏坐在幽暗的房间里,看着窗外的月亮。
月光将云疏的影子照的有些清冷,落寞。
凌君回特意在房间的拐角处点了灯。好让灯光不那么明显。
他想让云疏觉得舒服点。
“先生不该那样冒险。”秘云疏的声音如金玉入盘。
秘云疏极擅长易容。但是他有一点改变不了,就是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怎么改变,总有金玉之声。
“出来不就是冒险的吗?不能你们出了事情,我还没有动作。”
灯亮起来,凌君回吹灭了火折子,问道:
“三里外树林里有一场恶斗,是什么人所为?”
“是雪山派的人灭了东瀛一小群倭人。”
“什么?”凌君回吃了一惊。雪山派的人来了。
他自己就是雪山派的弟子。秦八娘也是雪山派的人,是他的师姐秦明珠。
“秦八娘是雪山派的弟子,她被倭人所杀,雪山派怎么能坐视不理?”
“雪山派的人在何处落脚?”
“就在三公子兰泣露受伤的那片树林的外面。”
“云疏,密切关注雪山派的安危。只要雪山派有危险,一定示警,求助滴水楼,调度所有人驰援。”
“是,先生。”秘云疏起身施礼。
晕黄的灯光,隐隐照射过来,将秘云疏的侧脸打上一层柔和的光。
那是一张清绝无虞的脸。
年轻,刚毅,不染风尘。秋水为神玉为骨,应该就是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