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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第二百零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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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珠珠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时她已经回了珫州,在金甲军浩浩飘扬的战旗中,停留在珫州一座“天谕”的城池了。

    这个时候,距离玄天宗陨落,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白珠珠用了很久很久才接受这一切。

    她甚至已经有点忘了,自己第一次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亲耳听见玄天宗覆灭的消息。

    她甚至一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这个时空里,妖主在北冥海裂天失败,沧澜不得已合力建归元大阵抵抗,妖主被万净禅刹明镜尊者所斩,明镜尊者化神不得渡、碎佛心而濒死,三山九门数十位元婴在那一日化为飞灰;然后是万仞剑阁穹顶天牢倾覆,江剑主祭剑而亡,掌门阙道子携领剑阁百余位长老封山赴死,剑阁陨落。

    再然后晏凌叛出剑阁,折龙渊剑,登上玄天宗,从玄天崖下生生启出黑渊,屠玄天满门,在累累血骨上,承嗣黑渊之主。

    元景烁征战九州,屠叛党,建金甲军,摄政辖制三州,被共尊为人皇,直到黑渊一事爆出,震动沧澜,玄天宗为三山除名,万年名望一朝如高山倾覆,元景烁以及这些仅剩的玄天宗弟子瞬间被千夫所指,元景烁却第一时间以极狠辣的铁血手腕压制一切非议,转身率领金甲军直奔东海,如今冰冷刀锋直指晏凌。

    “…林然呢?”

    白珠珠还记得自己当时多么不敢置信又仓惶地追问:“林然呢?还有、还有法宗的首徒呢,侯曼娥呢?她在哪儿?还有凤鸣剑,凤鸣剑楚如瑶,她们怎么会不阻拦呢?她们怎么会眼看着变成这样呢?”

    “侯…曼娥?”

    “法宗首徒姓高,高远,从不曾有哪一位侯氏。”

    梓素愣了愣,好半响,才问:“…你说的,可是魔楼焰侯,李曼娥?”

    白珠珠呆住。

    她嘴唇在发颤:“魔楼…焰侯?”

    “她原姓侯,为法宗已故侯长老之女,为剑阁赤莲剑之主,许多年前,便已叛出法宗,自改姓李,号魔楼焰侯。”

    梓素说:“魔楼之主罗月,曾出身燕州金都,以半妖之身血噬生灵成妖尊,自妖主成纣陨落,妖域早已成她的天下……你记的事太混乱了,那些胡话,你在我这里说说也罢,万不要出去胡言,妖尊与焰侯,统领妖域与魔道,如今这忘川血鬼漫天遍地,尸骸遍野生灵涂炭,血淋淋的罪孽一半要归在她们身上,世人恨不能将她们抽皮扒骨,怎么敢将之与正道并提分毫?”

    白珠珠如同被蒙头敲了一击。

    “剑阁……楚如瑶。”提到剑阁时,梓素神色复杂地沉默了半响,才轻声说:“她已继任剑阁掌门之位,只是剑阁陨落,她一人独木难支,资历又不足以服众,如何能逆得了这天下大势。”

    “…林然呢?”白珠珠颤抖说,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万仞剑阁的林然,江剑主的弟子,她呢?!”

    梓素看着她,那种神情好像在打破一个孩子天真的幻想,有一种不忍。

    好半天,她才终于开口。

    “白姑娘。”

    她轻声说:“江剑主,从不曾有过弟子。”

    “…”

    “……”

    白珠珠呆呆地望着她,望了好久好久。

    她慢慢蹲下,无意识抱住自己的胳膊。

    怎么会这样?

    …这个世界…这个世界…

    究竟记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

    白珠珠用了很久来接受事实。

    她开始变得沉默,努力学着去隐秘而仔细地观察这个世界。

    她试图去寻找两个世界变得不同的区别与联系,她敏锐地意识到这有多么重要,也许这就是雾都君把她送进来的真正目的之一,她要发现要记住那些蛛丝马迹,越多越好、越细越好,这样等她出去,她脑子里的一切记忆都会是最珍贵的东西。

    她知道天谕城,是珫州一个有些没落的大姓姜氏治下,听说后来因为窃盗真正的天机之族穆苍氏至宝乾坤图,被元景烁在族长生辰宴上大杀一场;在这个时空里,这个姜氏同样被元景烁杀了,甚至是元景烁向珫州平叛开得第一刀,姜氏除族,天谕城空置,因为绝佳的地理位置,就成了元景烁麾下金甲军重兵把守的据点。

    自那一日,白珠珠再没什么机会见到元景烁,元景烁也没有叫人赶走她,好像对她的来历与存在毫不在意,任由她跟着梓素。

    白珠珠也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举动。

    她见过玄天宗的首徒,但她不认识那位辖制三州的人皇。

    她曾经以为自己只害怕雾都君,可是那一天,她看着那些无头的尸体滚落血河中,在昏暗的屋子里,看着元景烁的眼睛,她发自内心地再一次升起寒意。

    那是一种恐惧,像晴天霹雳一样劈来,比甚至曾经面对雾都君时更甚,因为至少她一直是对雾都君有防备的,她从始至终知道雾都君不是一个好人,是一个肆意妄为的怪物。

    但玄天宗的首徒,在她所有的认知中,绝不该是这个样子。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接受一个一直以为的好人,一个本想去信赖的正直的人,有一天,毫不在意她身上种种谜团和隐瞒,却不是因为信任、因为善良,而是因为他随时可以信手捏死她,像捏死一只蚂蚁,并不会有一丝迟疑。

    白珠珠感觉到窒息,像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她的脖颈渐渐收紧,她喘不过来气。

    她躲在天谕城主府里,躲在梓素身边,下意识离那个男人远一点,像自我逃避一样努力接受颠覆的一切。

    天谕城主府里有很多女孩子。

    元景烁的名声总与风流脱不开关系,在她的时空是这样,在这里也是这样,第一次进天谕城主府时,她看见这里这么多美丽的女孩子,还以为是元景烁的妻妾。

    但她很快发现并不像她想的那样,因为元景烁很少在城主府过夜,寥寥几次带军回来,也只住在前苑,并不往后苑女眷居住的地方来,城主府的护卫守在门口只做护佑,不许外人随意进出,却从不阻拦任何人离开。

    她进来后,与女孩子们渐渐熟悉起来,她们告诉她,她们大多是无家可归,受了元景烁的恩惠,暂住在这里的。

    世道变得太坏了,太多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有些曾因种种原因与元景烁认识而又无力自保的女孩子,便来求助他,元景烁安置了地方让她们住下,这么一来,外人看着,更以为元景烁好美色,仿佛快渴死的旅人找到那么一口水,大大小小的家族争先恐后献上家里记美貌的女孩子以祈求庇佑,元景烁能送回去的都送回去了,但总有那么一些种种特殊原因送不回去的,便只好让她们留下,统一安置在这里,时候久了,仿佛销|金窟铜雀台一样,便成了外人一桩津津乐道的风流韵事,真正的实情,也只有这里的女孩子自己知道。

    这样的世道,一群苦命的女孩子聚在一起,更得彼此支撑取暖,便像另一个家一样,白珠珠一进来,她们听说她孤零零一个人,又什么都不记得了,很心疼她,像照顾个需要呵护的小妹妹,带着她一起住,给她补常识,给她做小点心,做什么都拉着她一起,就算去花园里,回来时都会为她带一支新鲜的小花。

    在这里,白珠珠第一次生出真实感,她从来没有过这么多朋友,那种感觉非常新奇,有一种说不清的惶恐又安心。

    女孩子们中最大的姐姐是一个极病弱的姑娘,白珠珠进城主府的那日,梓素带她去见人,女子勉力撑起身子,虚弱倚靠在满是药苦气味的床头,瘦得一把骨头,却对着她笑得很柔和。

    女子看着面容还年轻,眼角却已经布满细纹,病容憔悴,眉宇间总像氲着一种化不开的压抑与愁痛。

    她的名字不知叫什么,她们都称她为尹姐姐。

    “尹姐姐是最早认识君侯了。”关系好的女孩子悄悄与白珠珠解释:“尹姐姐是凡人,是当年与君侯一起从人间界来的,已经许多许多年了,尹姐姐身体不好,寿元又早早到了,君侯曾经寻过许多珍贵的灵药为尹姐姐续命,才勉力支撑到今日。”

    白珠珠问:“她们是夫妻吗?”

    女孩子摇摇头:“不是。”

    白珠珠:“是她们彼此相爱,但因为什么缘由,不能在一起吗?”

    女孩子又摇头。

    “我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

    “君侯对尹姐姐很好,什么珍贵的药都眼也不眨地为尹姐姐用,一直为尹姐姐续命,但……”

    她迟疑着,好像想到了许多事,好半天,又摇了摇头:“我们都看不懂君侯。”

    白珠珠暗暗思考,自己的世界不曾听说元景烁身边有这么一个女子,难道这个时空奇怪的变化与她有关?

    白珠珠开始更仔细小心地观察。

    元景烁停留在天谕城,没有直接往小瀛洲去。

    他常常带着金甲军出去,清灭已经侵蚀进珫州的忘川河水,一连几日甚至十几日不归。

    白珠珠曾悄悄爬上过高高翘角的屋檐,遥望着无数龙鳞蛟马的红蹄浩浩踏过天谕漫长的栈道,声音如地震一般,他们金色的铠甲猎猎的反光映过昏暗乌沉的天空,有着刀锋般森然而沉穆的寒光。

    也有很多人来天谕城。

    很多很多的人一波波涌来天谕城,求见的帖子一大筐一大筐地递进城主府,每天有数不清的谏臣说客代表各式各样的势力聚在门外请求一见,有想劝谏的,有想投奔的,有跃跃欲试想给出什么好计策的,每一天如连轴转的大戏唱唱停停,那些声音如黄沙纷纷扬扬,几乎将天谕城淹没。

    黄淮一个人忙不过来,梓素打起精记神坚持要帮忙,白珠珠借着端茶送水帮帮小忙的机会,终于得以偶尔再远远接触到元景烁。

    她见过一个着锦绣华服娃娃脸的高大青年踏着一路烟尘疾驰而来,猛一跳下蛟马来,龙行虎步迈进府门,远远就扬着声音问:“元景烁!你小子到底怎么想,真要和那姓晏的拼个你死我活不成?!”

    那是新任的幽州主,荣翰,据说早年便与元景烁有旧,是如今三州共盟和人皇元景烁最鼎立的支持者之一。

    荣州主没有待到第二日,他亲自过来,不知与元景烁说了什么,还不到黄昏就匆匆骑着蛟马离开了。

    过了几日,在乌沉冰冷的天空下,又是纷叠的马蹄声踏碎临近夜幕的清净。

    那时白珠珠正在书房里帮梓素整理新送进来的求见帖子,元景烁难得留在城主府,坐在屏风后案桌后的椅子上,正与黄淮说话。

    他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所以白珠珠甚至能清晰听见他说的每个字,他说着珫州被忘川侵蚀的状况,在舆图勾画出已经清理和还没来得及清理的地方,又说起其他几州的局势,死了多少人,还剩多少人,把已经彻底被忘川河吞噬的地方,一一从舆图用红墨抹去。

    他的声音低沉、冷漠,有一种不可揣测的平静。

    白珠珠装作没墨的样子站起来研磨,余光悄悄望一眼那书桌,看见那舆图上,满目猩红如血。

    “……”

    她鼻尖突然一酸。

    黄淮开始说金甲军扩充的情况,说着说着,元景烁突然抬了抬手,阻止了黄淮。

    黄淮一愣:“师兄…”

    元景烁摇了摇头,站起来大步往外走。

    黄淮跟着往外走,梓素放下手头的帖子也跟出去,白珠珠赶紧去扶她。

    她扶着梓素走到门口,正望见长街的尽头,一队肃整的蛟马沿着绵长的驰道,疾踏着些微暮落的余晖而来。

    蛟马扬蹄嘶鸣,昂起的脖颈又被缰绳勒着落下,一只白皙的手松开缰绳,月白长衫束劲带的青年从马背下来,乌黑长发以玉簪端整束髻,抬起头,露出一张清俊的面庞,眼眸望来,目光温润细致。

    白珠珠看着,元景烁露出许久以来第一个笑。

    并不浓重,却已经足够真挚。

    “景烁。”

    看见他们,云长清笑起来:“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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