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荔园
白岄的烫伤是再一次被晏柒抓包时发现的。
他抓着白岄的手时，见他眼眶微红，还以为自己把他抓痛了。本想看看这人的手腕是不是真的这么娇弱，结果白岄三根手指腹上的大水泡猛地击中了他的视觉神经。他拉着人就去找烫伤的药膏，白岄却一脸无所谓地摆手说，他来桃源村太过匆忙，什么日常药品都没带。
晏柒心中怒骂自己，他上次列采购清单时，怎么也把日常药品给忘了呢！往白岄手上一瞧，他又发现白岄的另一只手的三根手指也长着三颗大水泡。
他同时翻过白岄的两只手心查看，语气莫名急躁：“我早上才走这么一会儿，你到底都干了什么？”
白岄蜷着手，难为情地指向厨房：“下厨失手了。”
见晏柒脸上依旧铁青，白岄只好又说：“没事，不疼，过两天就好了。”
晏柒脸上没有表情，但面对白岄他没有发泄的理由，无亲无故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关系，他也不好说什么。但六根手指都被烫起泡了，怎么可能不疼。况且这烫伤的滋味，他也是尝过的。
说来也那是很小时候的事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被家人送到一个什么地方，他依稀记得那里有很多房间，小孩好奇心重，便一间间逛着，想找些好玩意儿。其中有一间里面有很多衣服，一个长桌上还放着裁剪了一半的衣服，上面有个熨斗，他当时不知道熨斗是什么，觉得那东西有一面非常光滑平坦，像镜子，又不是镜子，好奇心促使他伸手去摸，结果他的小手掌就这样被没断电的熨斗成功烫伤。
当时他哭得震天响，手也不肯让人碰，更不肯给上药，后来还是趁他哭睡着了才给他处理的。
白岄手上的六个水泡加起来都没他当时手掌上的水泡大，但十指连心，他看到这些水泡时，儿时被烫伤的记忆就奔涌而来，心里跟着滋生出自己也被灼烧的疼痛。
“桃源村不是有医生吗，我们去找他拿点烫伤药。”晏柒有点急切。
白岄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这样的伤，他小时候挨多了去了，甚至比这更疼的都有，他觉得没必要看医生，便拒绝说只泡会儿冷水就好。
“你别把自己不当回事。”晏柒的声音终于压抑不住火气：“你是老师，不拿笔了吗？不翻书了吗？明天还给学生板书吗？”
白岄被他的三连问给问懵了，他想反驳，但又不太擅长，只能妥协。
桃源村的医生只有一个，叫秦艽。秦艽家距离学校大概需要半小时的步行时间，之前村长和白岄介绍桃源村时告诉过他大致方向，但他也没去过。他以为第一次摸索着去至少需要四十分钟，但晏柒以疾走的步伐硬是在20分钟之内和白岄走到了秦医生家门前，就好像之前他就已经去过似的。
和桃源村的其他房子对比，秦医生家给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它像是故意远离他人而孤立在单独一片区域的林中小院。小院旁边全是果树，而且全是荔枝树。如今已到八月下旬，按理说荔枝早已过季，但他们发现有些树上还挂着几串鲜红的荔枝，想必定是主人精心打理的缘故。除此之外，这园中还弥漫着一股醇和中带点甜腻的酒香。
白岄打量着这小院的景致，但晏柒似乎没有这份闲情，见秦艽家院门没有关，就直接在园中喊了几声秦医生。
秦艽见有人到访，便从屋内走了出来。
秦艽的衣着也很独具特色，但并非桃源村的特有服饰。他身上穿的是棉麻料子的盘扣唐装，脚上穿的像是手工布鞋，如果忽略他那张脸和架在鼻梁上的圆形薄片文人眼镜，晏柒差点以为他是小区花园里打太极的老大爷。
然而秦医生明显不是大爷的年纪，看样子应该也就三十多点的样子，他体态很好，往门前这么一站，就是个有魅力的青年大哥。
青年大哥看了来人，直接问道：“哪儿不舒服。”
晏柒拉着白岄的手上前，把两只手掌摊开了给他看，语速有点急：“被锅烫伤的，两个小时左右，当时只泡了冷水，什么药也没擦。秦医生，麻烦您快给看看有什么药能帮缓一下疼痛的。”
秦艽的眼神只在白岄的手上停了不到一秒便转看向了白岄，但白岄面色冷静，除了可能刚刚疾走过来导致面色微红，秦艽没在他脸上瞧出半点痛感。他又把眼神转向晏柒，发现手没伤的这人好像更急更痛些。
“你是晏柒，你是白岄，你们俩就是桃源村新来的老师吧。”秦艽先点明了他们的身份。
“没想到秦医生不但会治病，还会看相呢。”白岄答。
秦艽转身，飘下一句话：“进来吧。”
秦艽的屋子和外面一样别具一格，要不是事先知道他是医生，白岄还以为他才是老师。没办法，这屋子里太多书了，布置也十分素雅，还混杂着药香和酒香，确实和秦艽通身的气质挺搭的。
“荔园夏旭”。白岄轻轻念了墙上挂的那幅字画。
秦艽在药架前捣鼓着些木质的瓶瓶罐罐，听到白岄念了他的字画后便回头往墙上看了一眼，说：“那是很多年前我一个朋友送，业余的，字不比老师，让你见笑了。”
白岄的眼神还在那幅字上流连，说：“不是我拍马屁，这字写得比我好多了。”
晏柒只顺着白岄的目光看了一眼字画，但此刻他觉得没兴趣，自己走过秦医生旁边问：“这是给他用的药吗？”
秦艽还在捣药，说：“嗯，我自己调的，效果比外面买的膏药好些，就是比较麻烦，你们先坐等一会儿吧。”
白岄走到他的书架前问：“秦医生，我可以看一下这书架上的书吗。”
秦艽专心捣药，只说了句：“你随意，不过那上面基本都是医术。”
没想到晏柒提醒了他：“你的手现在不能翻书，建议你好了再看。”
秦艽抬头看了一眼晏柒，嘴里勾起一道笑意。
“你这个水泡得先挑破，坐吧，我给你处理。”秦艽拿捣好的药和消过毒的长针坐在光亮处。白岄在他面前坐下，摊开两只手掌。
手上的水泡早就胀的晶莹透亮，秦艽的长针只轻轻一碰，里面的液体便涌了出来。白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旁边观望的晏柒倒是微微“呲”了一声，秦艽听响说道：“我扎的又不是你，他都没呲，你呲什么。”
晏柒没有回答，谁知秦艽又补了一句：“不过有时候就是这样，当事人不觉得疼，旁观者倒是疼得很。老话不是常说嘛，‘伤在你手，疼在我心’啊。”
这话就有点暧昧了，搞得白岄和晏柒两人对视时同时泛起了尴尬。这一尴尬让晏柒稍稍冷静了下来，他回想今天种种，确实有点过于焦虑了，他也说不上为什么，可能是白岄是他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有可能是因为白岄是他同僚，更有可能是因为白岄是他室友。
绿色的药汁涂过指尖的时候，白岄才回过神来，刚刚脸上因尴尬泛起了潮热被突然浸入手指的冰凉输送全身，白岄此时觉得心脏都冷静了。
“涂好了，这药你带过去，一天涂三次，这两天先不要碰水了。”
晏柒看着白岄光秃秃的小绿手问：“秦医生，不给包扎一下吗？”
秦艽一边收拾桌上的药品一边对他说：“年轻人，少看点电视剧，里面那些动不动就包扎的桥段都是诓你们的。白老师这伤口小，现在又是夏天，上了药敞着好得快。”
晏柒面露喜色地道了谢，又问：“今天的医药费多少钱。”白岄连忙在旁边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但晏柒没明白怎么回事。
秦艽噗嗤笑出声，说：“你刚来桃源村不久。”他没回答晏柒的问题，走出门之前说了一句：“坐一会儿吧，我给你们摘点果子尝尝。”
白岄见秦艽走向果园，便对晏柒解释道：“秦医生给桃源村的人行医问药是不收钱的。”
晏柒想起之前朱福说的话，便道：“你们还挺志趣相投。”
白岄看着自己的手指说：“秦医生救死扶伤，我怎么能和他比”
晏柒也看他的手说：“你们俩一个做学生的精神启蒙，一个挽救病人的身体，都是桃源村的恩人。”
白岄问：“那你不是吗？”
晏柒说：“我也想是。”说完他又问：“白老师，你说来桃源村是为了梦想，那秦医生是为什么呢？”
白岄摇摇头说：“不知道，也许是为了信仰吧。”
晏柒瑟缩：“可别跟我说又是什么风俗旧制的。”
白岄却无比认真地问：“你知道‘杏林春暖’的故事吗？”
晏柒点头，说：“这倒是听说过。”他忽然哑然地看向院里那大片的荔枝树：“所以这一片荔枝树，不会就是他曾经医治过的病人种的吧。”
“应该吧。”白岄又看了看墙上的那幅字：“荔园夏旭，看这幅字的的年头也挺久了。”
“是很久了，比你们俩的年纪都大。”秦艽用竹篮装了小半筐荔枝进来：“季末了，剩得不多，尝尝吧。”
晏柒脸上透露出怀疑的眼光，说：“刚上了药的人，不宜吃热气的荔枝吧。”
秦艽哈哈一笑说：“白老师这点小伤，吃一两颗没事的，只要不过量就行。”
晏柒又说：“好像也不行，他还没吃早餐呢，空腹也不宜吃荔枝。”
这下到秦艽惊讶了：“都这个点了你们还没吃早餐啊，那荔枝确实不应该吃。”他把小半筐荔枝推到晏柒面前，说：“那你把它带回去，我就不留你们吃饭了，你们回去吃了饭再尝吧，但是回头记得把筐还给我。”
白岄礼貌答：“那就多谢了，不过我们还没给您种上一棵荔枝树呢，倒先尝上了。”
秦艽说：“这有什么，我的本意也不为钱财，你有心就好。”他转对晏柒说：“白老师这手没什么大问题，过几天就能痊愈，你就不要太紧张了，吃几颗荔枝没事。况且这荔枝一旦摘下，一日变色，两日变香，三日变味，你不早点给他吃，要等下次就得明年了。”
晏柒听完了医嘱心宽多了，见打扰时间过久，他和白岄也起身准备离去。
秦艽把人送到门口，看着二人并肩走出院子的身影，想起什么似的，高声说了句：“白老师，如有你要种荔枝的话，记得要选妃子笑。”
白岄回头看他，见他又笑着补了一句：“妃子笑的味道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