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抉择
晚餐时白岄炖了两道肉菜，肉是傍晚时去村长家借的，说是特地感谢晏柒这几天的教学支援，也是为了给他饯行，毕竟最迟明天，他就回他原来的地方去了。
晏柒的胃口好像不好，可能是白天在庞泓家被庞泓妈妈给气的，所以他只吃了一点就回蒙古包躺下了。
蒙古包里没有灯，平时都是打手电，电筒一连用了好多天，现在电也快耗尽了。晏柒无聊，晃着虚光在里面一通扫射，照了上面照下面，反反复复。
旁边的一个角落忽然亮起和手电光不一样的荧光，一闪一闪，很是微弱，晏柒扒开一看，原来是昨晚白岄送他的萤火虫。
我先带你摸一下月亮吧。
他想起昨晚的场景，便情不自禁在蒙古包里闭上了眼睛，伸出手举过头顶。
有点凹凸，有点荒凉，还有点冷清。晏柒感受着。
月亮旁边还有很多的小星星，一闪一闪。晏柒就笑了。
他关掉电筒，接着把装萤火虫的巾帕打开，里面的几只萤火瞬间跑到他手心，他松松地箍在手心，又躺了下来。
蒙古包里漆黑一片，只有他手心里闪着光。他把手心对着自己，就像昨晚那样看着手心里的“星星”。可刚看了一会儿，他就想起白岄的话。
这些萤火虫，还能闪多久呢，今天会是它们第几天的寿命？
晏柒松开了手，萤火虫瞬间飞散而去，分别落在蒙古包内的各处角落。晏柒把蒙古包的拉链拉开，自言自语道：“走吧，你们是属于夜空的。”
萤火虫并没有因为这一天的相处而对他恋恋不舍，不一会儿就飞向小操场外的丛林中。但它们没有收回荧光，依旧在幽暗的丛林里闪烁，晏柒甚至还能找到它们每一只的踪影。
他正要侧身往回走，余光却看到白岄在小操场的一头仰望星空。
“白老师，兴致这么好呐。”他朝白岄走去。
白岄依旧望着夜空，说：“其实你没来时，我偶尔也会出来看看桃源村的夜空。星海浩瀚，提醒我自己不过是沧海一粟。”
“你打算一辈子都在这里吗？”晏柒突然不合时宜的问他。
白岄没直接回答，停顿了好一会儿，终于轻声说了句：“或许吧。”
晏柒觉得不太可能地问：“你家人也肯？”
“有什么肯不肯的，都是成年人，具备自主选择的权利与承担后果的能力。我选择来桃源村，是我认定的事，既然认定了，我就会坚定并坚持下去。”他垂下头，看着远处亮着的荧光，又小声说：“再说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经放弃了我。”
“什么？”晏柒没听清。
“我说，你今天这样问我，无非是因为我可以只身前来，不受到家庭的牵绊。虽然你曾说过父母表达爱的方式并不是你所希望的那样，但他们毕竟是你血浓于水的亲人，你很难做到完全离家去一个偏远的山村生活一辈子，这样你父母肯定不答应，你自己也不答应，对不对？”白岄看着他一骨碌说完。
晏柒沉思：“对，也不对。”
“可能我说这话在你眼里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可椿萱并茂，姐弟情深，你的家庭是完整的。但是你知道吗？这世上很多人，他无父无母，连家都没有。”白岄看向稀稀落落的闪着灯光的房子：“你看桃源村的孩子，有多少个能有个健全的家庭，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不希望有个幸福的家庭。可我们大多数的情况是，在努力建立一个幸福之家的路上，往往不是错过，就是来不及。”
他看向晏柒，目光闪着微亮：“晏柒，其实我偶尔也会羡慕你，并非是因为你出生优渥，而是……。”
“晏老师——”
村道上突然响起一道声音。白岄和晏柒顺着声音望去，看到有个小小的身影正打着焦黄的小手电往这边跑来。
白岄突然匆匆话别一般：“你明天就要回去了，未来也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再见。我们相处时间虽短，但这段时间我特别感谢你的到来，我也替桃源村的孩子们谢谢你，真的。”
晏柒有点懵。
“晏老师——”
跑来的人近了，是杨望。
“这个，给您。”杨望大喘气，递给他一张纸面并不算整齐的纸，上面用铅笔作了幅画。
“明天您要回去了，所以今天我到家后，就赶紧把您布置的作业完成好。”他小心翼翼地说着，生怕晏柒不喜欢：“可是我没有彩色笔，这个是用铅笔画的，老师，这幅比那天在课堂上画的那幅好吗？”
白岄探头过来看，这是一幅星空图，更准确地说，应该叫“星空下”，因为星空的景致只占了整张纸的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是他们当晚夜宿的景象。右下角画了半个身影的蒙古包，前面不远处的火堆荡着热情的火焰，火堆旁有两个人紧挨而坐的背影，是他和晏柒。
这幅画线条流畅，场面完整，尤其里面人像勾勒生动且老练，完全不像一个才九岁的小孩能够画出来的作品。唯一美中不足的，正如杨望所说，这幅画少了色彩的点缀。
晏柒自从接过来后就一直看着，白岄轻轻推了他一把：“晏老师，发表一下，学生还等着你的点评呢。”
“画得好，比上一幅要好很多。”晏柒目光微动地看着他。
杨望一改往日的腼腆，难得开心得笑出了声，说：“老师，那我把这幅画当成礼物送给您带回家去，等您想桃源村时就看看。”
晏柒内心感动，想要长篇大论地感谢，却只说了一个“好”。
礼物送完，杨望和两位老师道别后就回了家。
“早点休息吧，明天就可以回家了。”白岄看着杨望回去后自己也转身进了屋，里面的灯光没多久就熄灭了。
白岄根本没睡，他其实很想告诉晏柒，桃源村的学生都很喜欢他，殷晴和王竹还悄悄来找过自己，让他劝晏柒留下，因为他们喜欢上晏柒的课。
村长也喜欢他。今天白岄去村长家，村长也拉着他说了好长的话，什么同为老师最能相互理解关照，同行相劝更有说服力，希望白岄能多做他的思想工作，让他留下。
但对于这件事，白岄不应该过多相劝，也不能过多相劝，他急急转身回屋，是因为怕自己和晏柒在外面站得太久就会动摇自己不去劝他的想法。
晏柒只是误打误撞来到这里，哪怕这次来是真的想来感受一下桃源村的风景，但一周了，即便外出旅游的人也该回家了。
晏柒属于大城市，而不是这个偏远落后的山村，即便这里真如世外桃源，但这里没有他喜欢的棒球场，没有网络，没有他的朋友，这里只有性格古怪，还信奉各种陋俗的村民。吃的也是粗茶淡饭，就连睡觉都要睡在蒙古包，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劝”而让一个大都市里来的富三代扎在这里，这不该是他的命运。
哪怕白岄心里知道，这么多天相处下来，他已经和学生们一样，舍不得晏柒离开。
晏柒也没睡，拿了张垫子铺在小操场上，嘴里叼着小草，枕着手臂看星空。他想到第一次和周趣来桃源村，就只是因为自己终日游荡得发慌，又听说有这么个地方，所以来碰碰运气而已。可没想到来到桃源村的第一天，他竟然睡了个顶好的觉，这让他十分意外，毕竟对看似什么都不缺的他来说，一觉睡到天亮真的很奢侈。
那次回去以后，他又陷入严重的失眠当中。他想起桃源村的风景，也忘不掉桃源村的夜色，甚至一直记挂着白岄说的木棉花的花期。他听了桃源村的故事，却还未见过开放的木棉花，心里越是惦记就越睡不着，越睡不着就越想来桃源村，好像这里有什么魔力一般，不断吸引着他过来，所以他又第二次来到了桃源村。但他却实在没想好要在这里呆多久，所以当白岄问他时，他回答说，来这里等春天。
大少爷，你怎么回来啦。
我来这里等春天。
“我来这里等春天。”
晏柒突然猛地坐起来，吐掉了嘴里的草叶，望向白岄住的小屋子的方向说：“我知道了！”
他说完自己笑了起来，那笑如夜中繁星，瞬间照亮深邃黑夜，又似初春暖阳，能融化万里冰雪。他来不及捞起地上的垫子，起身就钻进蒙古包收拾自己的衣服。
第二天来接晏柒的飞机一大早就到了，但晏柒起得更早，他早早就收拾好东西在等飞机了。村长知道他是今天走，所以特地过来看了看他。
见来人正帮晏柒把行李箱往飞机上搬，村长显得有点丧：“还是决定要走啊，看来白老师都留不住你喽？”
晏柒没听懂村长的话，但他昨晚想通一件事后就一直在笑，村长以为他是今天要回家了的。
“白老师没出来送你？”村长望向白岄的的小屋。
晏柒依旧乐：“不用送。”
村长说：“这怎么行，你来的时间虽然短，但好歹你们也做过同僚，你要回去了，他还是得出来告个别送一送的。这回躲在屋子里不出来，怕是心里难受，我去叫叫他，你等一等啊，别着急走。”村长边说边跑向了白岄的小屋。
晏柒忙喊他：“不用叫他，大周末的，让他多睡会儿——”。
但村长跑得还挺快。
小伍帮晏柒搬完了几大箱行李，现在正等着晏柒上飞机。
小屋里，白岄起床了，正伏案备课，他面前正对着陈旧的小窗，要是站起来从最侧边望出去也可以看到晏柒，但白岄没有看。村长就坐在平时晏柒坐的桌边位置上劝他出去和晏柒告个别，但白岄不为所动。他脸上看不出表情，就是面色有点疲累，双眼似有乌黑。
屋外又响起飞机起飞的声音，嗡嗡嗡……
白岄手中的笔停了下来，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的窗户。
“你看，飞机起飞了，人走了吧。”村长还在他耳边叨叨。
像是被击中了什么一般，白岄起身冲了出去，但当他打开门时，发现外面并不是空无一人。飞机确实已经远去，但小操场上依然站着晏柒。
他怔怔地看了好久，没明白怎么回事，晏柒却一直看着他笑。
白岄许久才晃过神来问他：“你怎么没走。”
晏柒却没头没脑地回了一句：“白老师，我没有骗人。”
白岄懵了，又问：“什么？”
晏柒却又不回他这个问题，反而回了他的上一句：“我不走了，白老师，往后您的浩海星辰可得分我一半儿了。”
村长在里面也冲了出来，激动得直拍手：“好小子，你没走啊，没走好啊，哈哈哈哈哈。”
此刻太阳初升，然天空已经云蒸霞蔚，晏柒站在这绚烂的天空之下，一如一周前他刚到时的那天傍晚，漫天霞光皆成了他的恭迎礼。
晏柒笑着看白岄，却看到他眼眶泛了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