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采风
“我操!”晏柒后知后觉地短促震惊,不可思议接着爬到脸上:“说鬼见鬼了?这就是他妈的野猪?”
刚刚的丛林里传来声音:“那不是野猪,野猪一般是黑色的,这是粉白的,是村里圈养的家猪。”
听到人声,晏柒回身看到丛林道中走出来的一大一小两个人。
小的很小,大概十岁左右,满脸红光,额上都是汗。
大的也并不是很大,约莫和他差不多。也是满脸红光,但和那小的不一样,大的这个是白里透红,有点傅粉何郎的意思。且看他文质彬彬,还生得朗目疏眉,晏柒想起之前广告单上那些“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宣传语,于是目光又不自觉地在大的这人身上多停留了两秒。
白岄和朱吏就在他的注视下走进了亭,进到了阴凉处,白岄一边帮朱吏把衣服上粘的鬼针草和苍耳摘下,而后抬头问晏柒:“你是城里来的吧。”
晏柒看着面前两人浑身上下沾满各种他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歪了歪头:“你是指前头那个破镇?”
白岄帮朱吏摘完又开始摘自己身上的,他弯着嘴浅笑说:“泉水镇虽然破,但也是这附近最大的市镇了,这一带的村民如果有需要购置的生活用品都会去那里。”
摘完,白岄又抬头打量了一下晏柒。这人看着不大,但比他高不少。标准眼,平直眉,鼻梁高挺,头发似乎有点长,因为即便戴了帽子也能看到被帽檐挤到耳边的些许发丝,而他的左耳廓上,挂了两颗夸张的耳钉,眼里透着精光,身上有杂着一点流氓气,有点像像混社会的拽酷头子,但脸又是俊朗非常。他身上一水的名牌棒球服,头上倒戴着棒球帽,脚上的白色运动鞋边沿沾着进山的黄泥,鞋面格网吸附拍不掉的尘灰,还有几根细碎的鬼针草……
“你不是这里人。”白岄说。
晏柒不怕热一般双手插兜,全身上下散发这与这深山草野格格不入的姿势:“听说这儿风景好,我来采风。”
朱吏心里还惦记着那头已经没影的猪,他想问问晏柒,但晏柒的“凶相”让他不太敢靠近,只敢窝在白岄身后问:“哥哥,你刚刚看见我家的猪了吗?我们在跟着它的,可突然没影了。”
晏柒指着面前那道被猪冲开的丛林痕迹:“看见了,它往这边跑了。”
白岄俯下身保持和朱吏同高的姿势对他说:“看来这猪是受够了管制想要另立门户了,它怕是追不回来了,我们再想其他办法吧,今天先回去,再不回去天就要黑了”
朱吏眼泪瞬间落下:“老师,我怕,大妈说了,猪在我在,猪没我没。”
白岄替他擦掉眼泪:“哪这么严重,你别怕,老师和你一起回去帮你解释,再说,平时不是你看猪的时候它不也总跑出来嘛,这不是你的错。”
晏柒看到这小孩为了这猪哭成这副模样,心中不解:“怎么了小孩儿,这猪是天蓬元帅啊,这么金贵。”
白岄替他解释:“猪是他家里养的,今天大人出门,叫他看着,没想到猪圈不结实,让猪跑了。”
晏柒不屑,抽出插裤兜的手抱于胸前:“跑了就跑了,再买头不就行了,为只猪把一半大小孩儿吓成这样,值当嘛”。
朱吏一听得买只新的,哭得更厉害了:“大妈一定以为我趁她不在家,偷偷把猪卖了钱了。”他瘫坐到了地上把脸埋进□□。
“今天猪跑出来的时候我们大家都看见了,我们都可以为你作证,不是你卖的,快别哭了。”白岄拍着他的肩膀,柔声细语地安慰着。
晏柒想到自己刚刚那一嗓子,如果不是自己叫得太大声,说不定猪还不至于跑那么急那么远。他有点愧疚,想干脆自己做回好人,花钱替这小孩儿解个难:“小孩儿,你那猪我买了,多少钱。”
两人齐抬头看着他。
对上两人目光的那一刻晏柒觉得有点滑稽。他一堂堂家中小少爷,坐了大老远飞机,转了几次车来到这穷山僻壤就买一头猪?还是一只没了踪影的猪,说出去谁信!
但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他连盆都不想要!
“五千块够吗?”晏柒说着立马掏兜,但兜特不给面子,里面除了一个没有信号又没有电的手机外,啥也没翻出来。他小干咳了一声,刚才扬言买主的大款气势和慷慨豁达瞬间变成了尴尬:“我钱包还在镇上的宾馆,要不,你们跟我去拿?”
白岄拉着朱吏的手道谢:“谢谢你的解围,但恐怕有点困难,要是现在去了镇上,今晚怕赶不回桃源村了。”
“桃源村?”晏柒两眼放光,想起了看到来时路上的人传的话,“你们是桃源村的?”
白岄点点头。
“柒爷我……我就是打算去桃源村采风,但这地方忒远忒难走了。”他不客气地自来熟:“这下刚好,我和你们一道啊,刚好我也可以给这小孩儿的大妈解释解释,他的猪,我买了!一万块!怎么样?”晏柒这回是真的实现了豁达,语气都比刚才舒爽多了。
白岄心思百转,这棒球少年看着确实是有钱的样子,说去桃源村采风也可信,但那里究竟有什么魅力值得他花这么个大价钱。
“带路?”晏柒把他的棒球帽掰正,仰起下巴冲着白岄一顿一顿。
白岄看了看手表,三点多,再晚点回去天就真的得黑了。他没说话,牵着朱吏转身回程,晏柒跟在身后。三人一前一后,顶着七月末的烈日行走隐于山野丛林的村道中。
“刚刚我听这小孩儿叫你老师,瞧不出来,你这么年轻,已经是位老师了。”晏柒随手拔了根野草叼在嘴里,双手背在后脑勺上问:“请问老师贵姓,教什么科目?”
“免贵姓白,单名一个‘岄’字,教的语文”。白岄礼尚往来,问他:“你呢,怎么称呼。”
“晏柒,日安晏,大写的那个‘柒’,你名字的‘岄’是哪个字?”
“月亮挂山头,左边一个‘山’,右边有个‘月’。”白岄一边说一遍用手在空气中比划。
晏柒好像没很在意他的动作,反而说道:“你普通话说得纯正,一听就和这小子不一样,你没有乡音。”
白岄不接他的这个话,看他年轻,便问“你呢?你说你来采风,是美术生吗?”
“不是美术生,只不过也毕业了,闲来无事到处逛逛。”晏柒吐掉嘴里叼的野草:“我听说桃源村值得一去,所以来看看,想了解些什么当地的风土人情,或者民歌民谣之类的,要是有民俗怪谈就更好了。”
“要是想看风景,你来错季节了,这儿的春天才美。”
“这叫桃源村,所以春天时,这里是满山桃花吗?”
白岄刚要回答,但鞋子像是进了什么东西,走路硌得他脚心难受,他放缓脚步想慢慢调整,又回答晏柒说:“不是,桃源村只有一棵桃树,还是一个枯死久远的桃树。”
晏柒只顾着东瞧西望,没注意到前面的人已经减速慢行。他迈着长腿步子,猝不及防一脚踩掉了白岄的鞋,还胸膛撞了人一后背。
白岄没法,被迫停了下来。晏柒瞬间用视线比对了一下他们的身高,白岄的发旋映入他眼帘,这人比他矮了半个头。
午后的日光充足而强烈,今天老天也吝啬得没有一点风,这一路上虽然有不少葱郁大树可稍作乘凉,但为了赶在天黑前回到桃源村,他们一直没有休息。地面早已被日头晒得发烫,如今隔着他们夏天的薄鞋炙烤着脚心,他又贴着面前这人,现在只停下没几秒钟,晏柒便觉得热得受不了。
晏柒甚至忘记了刚刚谈话的内容,只催促着快点走,还急切地问几点能到,话说见,他已经调换了位置走在前面。
白岄看着他有点吊儿郎当的背影说:“按照这个速度,七点应该能到。”
晏柒转过身倒着走,“你们这就没有车道吗?没有车道,近道也行啊!”
白岄摇了摇头,“没有,桃源村连接外面就只有这一条路,从村子到泉水镇大概有五十公里,现在我们几乎在中间的位置。”
“这么远?”晏柒不堪设想地望向了前方:“那你们平时去镇里都是步行?”
“要是有翅膀的话我们也想用飞的。”白岄无奈笑笑:“平时要去一趟镇里不容易,我们一般都很少出去,这里的小孩和上了年纪的老人一般也都不出去,只有年轻力壮的才走得起这崎岖又漫长的长路。”
晏柒不说话了。他看着漫长又没有尽头的长路,两边不是高壮的大树,就是杂乱无章的野花野草,它们和大都市里的绿植统统不同,没有经过修剪,也没有得到养护,就如同被随意扔弃在荒郊野外的生命,无人问津,也无人珍惜,渺小卑微,不值一提。
路途遥远,大家都走累了。白岄和朱吏原本就追着猪跑了几个小时,这会除了有走路的力气外再也不想多说话耗费仅存不多的体力。
晏柒走着走着就觉得没劲,他觉得被骗了,说桃源村是什么人间仙境简直狗屁,这最多也就一晴天白日下的山清水秀,最主要的是,只有山青,水秀他还没见着。他越想火气就越大,水也早喝光了,现在喉咙干得直冒火,心里燥得更加冒火。
“操!”晏柒踢了一脚路边凸起的石块,石块瞬间弹起,直奔路边的大树飞去。石块撞上枝干,惊走了林间停歇的几只小鸟。
白岄:“……”
朱吏突然抓紧了白岄的手小声道:“老师,他,怎么了。”
白岄一手牵着他,习惯性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没事,太阳太大了。”
他们依旧一前一后地走着,白岄在后面打量着他,这人衣着不俗,谈吐随性,身上不带任何物品。说来采风,却是一身轻松地来,连个本子都没有,实在不像有所准备的样子。如果说要他对人有所图谋,但却是单枪匹马地出现,可如果说他不傻吧,他怎么敢跟陌生人深入几十里地之外的深山农村,难道他不怕被人拐进大山当“压寨丈夫”?
他这样子,倒挺像一种人,一个和家里置气后离家出口的富家少爷。这样想来,确实挺像的。
三个人都不再说话,只顾着赶路。
太阳逐渐西沉,那大好的景致刚好出现在他们正前方。头顶的天空依旧是干净的蓝色,只是这天空被西沉的日头晕染了一半,视角里的三分之一成了亮眼的橙黄。阳光折射出的数道余晖,宛如数道承载着力量的利剑,刺穿笼罩在日光上的几卷薄云。残晖碎在地面上的几株大树上,那仅存的微亮折射出斑驳的树影。
傍晚悄然而至,林间起了风。
晏柒转头问道:“什么味道,好像有股清香。”
“是稻香,现在正是稻谷成熟的季节。”白岄指着山脚下的一处稻田。“就是那。”
晏柒顺着白岄指的方向看到一片金色的田地,稻穗承重低头,随着林间压下的晚风呈现出海水拍浪的痕迹。不同的是,这稻浪有如同千万颗稻子私语的声音,紧裹着余晖,夹杂着晚风,伴随着清香,一缕一缕,一阵一阵,是金黄而舒缓的起伏。
稻田不远的地方,有几处小瓦房,还有篱笆舍,房子不多,挨在一起的很少,零零星星,稀稀落落,但每个房子上面都整齐地冒起了袅袅炊烟。
几处房子后头有一处落差较大的山谷,崖上依然绿树环绕,能知道是山谷的原因,是几道飞瀑从上横冲而下,如银剑插地,又似闪电劈空,呈现出壮阔而豪迈的气势。
晏柒只在电视里见过这样真实的大自然风光,相比他生活的喧嚣都市,这里真是世外桃源。
晏柒的语文并不算好,除了“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1”在一年级时就已经被强势植入大脑以外,此刻他脑海里能想起最高级的一句诗句就是:“山前水滨,竹篱茅舍,淡烟衰草孤村”2了。
“这就是桃源村。”他眼睛瞪得老大,似乎已经入画。
“我们还在最后一个小山头上,这里可以俯瞰桃源村的景致,下了山就到了,二十分钟左右,走吧。”这回白岄牵着朱吏走在了前面。
夏季白昼最长,他们在太阳完全浸入地下之前终于回到了桃源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