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歌仙会
覃嘉树和同样是虎邱镇的阿牛、猴子一起回了家。
弟弟正在门前的杨梅树下与同村的几个小伙伴打闹,你追我赶的,让他想起来自己的小时候。
当看到他们三人时,十岁出头的小家伙立刻疾奔上前。
“哥哥——”
在小伙伴们羡慕的眼光中,弟弟牵着覃嘉树的手往家里走去。
而阿牛和猴子拎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
覃嘉树捏着弟弟的小脸,却被他抗议道:“我已经长大了。不可以再捏我的脸了。”
三人哈哈大笑迈进了近两年新盖的青砖乌瓦小院。
“本来就不白,现在更加黑了。”
母亲看着覃嘉树,一边给三人倒茶,一边心疼地说道。
“要这么白干嘛?男子汉大丈夫的。”覃嘉树却满不在乎。
“现在的女孩子,哪个不喜欢白一点的,黑不溜秋的,哪个女孩子看得上你。”
“伯母,这就不对了,喜欢我嘉树哥的多得排队去。”阿牛笑道。
“呵,我才不信呢。”
“千真万确,您不信就看这次三月三的歌仙会。”猴子道。
“也就唱歌还行,别人小姑娘和他客气一下。”
虽然嘴上打压儿子,但从架子上那几座由覃嘉树往年赢来的歌仙铜像一尘不落的干净程度,可知母亲对于儿子的信心和喜爱。
“明年的三月三,你还参加吗?”阿牛问覃嘉树。
“还没确定,到时候再看吧,主要也没意思,年年都拿歌仙像,家里太小,都快摆不下了。”
覃嘉树摆出一副忧愁的样子,让阿牛和猴子这种五音不全的人实在是又气又羡慕。
吃过午饭后,阿牛和猴子就拿着东西回自己家去了。
在家里住了三五日,覃嘉树把未来三个月要用到的柴火都劈好了,整整齐齐地码好在屋檐下。
闷热的夏季,在虎邱镇石山上白头叶猴的咀嚼里,在玉米地那青翅小知了的声声呐喊中,在路边那棵火红的木棉花树在光影移动间,一天天过去。
日子一天又一天,实在是没有什么差别。
覃嘉树在驿站里和几个伙伴们忙忙碌碌,只有忙起来的时候,他才觉得日子好过一点。
可是,人总的会有空闲的,在喝水和擦汗间,在某日清晨兰花绽放的时候,在正午清风吹拂的树下,或一天傍晚看见紫红色的霞光满布天空,他总会情难自禁,神色怅然地眺望一个固定的远方。
秋风起,白霜降,冬天的冷风从山谷中呼呼吹过,万物寂静,等待着新年的到来。
当人们在稻田尚未耕耘前,跳过一遍又一遍的春牛舞后,高蕤终于迎来了他十八岁的生日。
和往常的每一个生日一样,一大家子人都聚在一起,亲戚朋友也纷纷前来祝贺。
在喧闹了三天之后,高蕤终于可以让自己的精神放松一下。
祖母通过在占卜得出了行者大会的日子,于是,清川那些年轻力壮的巫师们迎来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候之一,各个都卯足了力气,练习着,期待着。
日子还长,高蕤也没什么事情,每天看看书,读读诗,或在傍晚的时候到清水江一段深浅合适的水域中游一会儿。
一天的黄昏,他刚擦干了头发,就听到忍冬花廊下传来了,一阵爽朗的唱歌声。
“好!”一阵赞叹后,又是一阵鼓掌声。
这时,只听得四姐说道:
“好是好,中气十足,调子却有一些偏了。”
“真的吗?我自己听着差不多。”
随后,四姐按照刚才那人所唱之词,复唱了一遍。
高蕤一下就抓住了其中的差别。
他们兄弟姐妹几个的音乐天赋都不错,应该是遗传自祖母。当年,祖母可是清川出了名的好嗓子,人称,高三姐。
“这你都听不出来差别吗?”四姐极为疑惑地问道。
高蕤知道,临近三月三就要举行山歌大会了,届时,满山都是清朗的歌声。
他从来都没有参加过,小的时候他兴趣十分浓,但是因为祖母不允许他出门,所以只能自己在小院望着天,仔细聆听,然后有模有样的学着唱,一人分别扮演两个角色。别人可能会觉得很无聊,但高蕤早就习惯了这种方式,因为他经常自己和自己下棋。
后来长大一点了,可以自由出入了,对于唱歌的兴趣却没有那么高了,甚至觉得吵闹。
正当高蕤打算回到房间继续看还没有看完的唐诗时,不知道是谁忽然问了一句:
“你们说,覃嘉树会参加吗?”
“覃嘉树?”高蕤心道:“好熟悉的名字,在哪里听过来着?”
可是无论他怎么想就是想不起,正当要放弃时,目光一扫,瞥见窗前那盆绿意盎然的兰叶正在黄昏的余光中,轻缓的晚风里,摇曳着身姿。
于是一个个词汇,变成一个个画面,画面相连终于形成了记忆。
兰叶,泥土,灰烬,莲花,火红的凤凰花,星星点点的阳光下,大雨中吵杂的人群和令人心安的注视。
“我说阿树,向小神巫讨个新妇吧。”
“我说嘉树,如此心急,莫不是要多讨几个老婆?”
“”
“是他?”覃嘉树英俊的脸庞猝不及防地闯入心房,高蕤大吃一惊。
随后,脑海中一段段关于未来的景象代替了过去的记忆浮现出来,高蕤似乎在山头听到了数不尽的歌声,以及看到一个众望所归的男子姗姗来迟。
于是,他把毛巾搭在芭蕉树上,出了小院的门。
土司宅邸在衙署的正堂之后,东西两边各有一个花厅,主院的正房由土司夫妇居住,东西厢房则给儿女居住。在西花厅的北面是一条长长的忍冬花廊,这里连通着高蕤的小院,祖母的小院,还有花园的入口。
“现在掰着指头算起来,距离上次我们花帕族拿歌仙像已经快有五十年了。”
“啊?真吗?”
“你自己不会算吗?”
“我去,还真是。”
“都别说什么拿歌仙像了,就是进入决赛,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土司宅邸的忍冬花廊下,众多花帕族年轻的男子、姑娘们正在议论纷纷。
还没有人注意到,高蕤已经进入了花廊下,只听他忽然说道:
“今年的三月三,我替花帕族拿奖。”
众人一惊,立刻回过头来。
只见高蕤在黄昏的光线下,用手拂开那一串又一串忍冬花,露出他俊美而白皙的脸庞,脚步绥绥而来。
“五哥儿?”
“五公子?”
“弟弟?”
众人神情错愕,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