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十三娘
“要说如今这风流销魂窝儿啊,风月门绝对是个好去处!要再能和里面的舞娘们扭上么两回,那当真是做鬼也风流。这位爷,您可选了一个好地儿!可是,爷,风月门晚上才开,您现在去没人不说,玩得也不会尽兴。”
黄包车后座的男人并不搭话,宽大的黑色礼帽遮住他大半张脸。
车夫干笑两声,埋头卖力拉车卖力,再不问话,稳稳当当地将车停在漆红色的大门前。
男人迈步下车,抬头看向紧闭的大门,“风月门。”
“哎哎,就是这儿,风月门。”车夫两手交叉,连声弯腰应答。
男人转身,淡笑着说:“谢谢。”他从皮夹里拿出钱递给他,“不用找了。”
车夫双目放光,赶忙弯腰双手接过,“小人当不得爷一声谢,谢爷的赏钱。”说完把钱塞好,麻溜地拉着车从男人面前消失。
男人上前一步,短扣三声,又长扣一声。
“吱呀——”
不一会儿,一位身穿素色长裙的女子打开了门,见到门外男人并不惊讶,轻点两下头让男人进了门。
白日里,风月门空旷又安静,两人前后迈步上了楼梯,整个房子里唯有脚踏在地上的“吧嗒吧嗒”声。
男人跟着素衣女子进入二楼最北侧的屋子。女子关上门,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声音沙哑,像是砂纸在声带上反复摩擦,“资料都在这儿,你自己看,今晚她会出来。”
她清了清嗓子,试图降低砂纸的摩擦声,可开口依旧那般,“你想怎么做我不管,但希望你记住,所有的一切都和我无关。”
男人丝毫不在意女子的冷漠,笑着应道:“茹姨,您放心。”
“我们从来都不认识。”钱茹沙哑地补充。
唐离脸色微变,笑容僵在脸上,“姨妈,您”看到钱茹的脸色他立刻顿住,无奈妥协,“您放心。”
“卡——过!开灯,放音乐,把所有灯都打开!所有演员都到楼下舞厅去,拍十三初现,风月门风波!”
夜晚的风月门灯火通明,光影交错,华彩绚烂,《月圆花好》流淌在舞厅之上,已有两两相扶舞动,多情谈笑。
唐离手持一杯酒,坐在舞池边,欣赏着舞动的男男女女,目光沉沉。他抬手,抿下一口酒,袖口滑落,露出腕表。
舞娘们蠢蠢欲动,富贵多金不可多得。
一位身着黑红旗袍的舞娘扭着腰,先一步走到男人面前,“爷,跳舞吗?”细白如蛇的手腕勾住唐离的持酒的胳膊,指尖在板正的西装上轻轻划过,妩媚动人的旗袍渐渐靠近他笔挺的西装。
唐离侧身拉开两人的距离,将她乱动的手从他胳膊上挪开,绅士地握住她的五指,“自然,小姐请。”
舞池欢腾,不知何时又拥上来不少男女对舞。
舞娘柔若无骨的手搭上他的肩,感受到他要贴不贴、悬在她腰侧的手,暗自嗤笑。
当真是个罕见的少爷。
“鄙人姓唐,唐离。小姐如何称呼?”
她藏不住一瞬的讶然,却很快从容收敛,媚态百生,眼波流转,娇媚地答道:“十三。唐先生可唤我‘十三娘’。”
“十三小姐是本地人?“
“不是”
还未等十三说完,舞池北侧突然骚动起来,人群如水流般涌上前,偶尔伴随着女子沙哑的尖叫声。
唐离和十三娘脸色均变,很快,唐离松开十三的手,冲上前挤过人群。可十三娘只是回头顿了顿,随即逆着人流走到空旷的南边吧台,端起一杯酒慢慢品尝。
一室之下,人群拥挤在北,唯有十三独自向南。
“卡——”
郑导从监视器后面站起来,面色严肃,“再来一条。十三,你勾引的时候再妖一点,还有现在的唐离对你来说和别的客人没区别,他走就走了,你不要再回头。”
许嘉禾仍站在吧台前,放下手里的酒杯,认真听着,“好的导演。”她又欠身和周围演员们打招呼,麻烦耽误他们时间再来一次。
郑导举着话筒,大嗓门地冲着场地里吼叫:“你演得不错了,情绪上再注意注意。可是你林雨舟,你怎么回事?”
“这场小戏份对你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可你怎么把尊重演成了逃避?这完全脱离了角色!你是唐离,始终以谦卑有礼示人的唐离,是有任务在身带着目的的唐离,不是林雨舟!”
郑导只要站在监视器后面,不管镜头后的人咖位多大,拿过多少奖项,也不管交情多深,他的眼里都只剩拍戏。有问题当面吼,绝不含糊,吼完照样和蔼可亲。
剧组人私下里笑称,监视器方圆一米内就是郑导的禁锢区,在里面是的是一丝不苟的郑导,出了圈则是可以称兄道弟的郑大哥。
“对不起,导演,是我的问题,下一条我会调整到最佳状态。”他弯腰面对众多群演,歉意地说道:“抱歉各位,麻烦你们还要再来一条。”
许嘉禾独站在一旁酝酿情绪,看着众位群演笑呵呵地摆手示意没事,而林雨舟站在人群中,背影萧瑟谦卑。
她移开视线,看向一旁杯中的红酒,暗自找回属于十三娘的那份情感。
再次开拍,两人都彻底融入了角色,完美将十三娘和唐离的初遇演绎得无限暧昧,分明也没做什么,可就是让人看得脸红心跳。
郑导自然满意,再没举着喇叭到处吼。休整片刻后,趁着演员状态在线,郑导一拍板,继续下一场。
钱茹的手废了,被人生生踩废了。
对方只一句“被她声音吓到了”便草草收了尾,如此荒诞的理由。
可就是如此荒诞的理由却也无厘头地成立了,只因为那人在日军控制的傀儡政权机构下任情报处处长秘书。
唐离挤进人群,抱起倒在地上满手鲜血的钱茹往外冲。
人群大多冷漠围观,无人上前伸一只手。
有相熟的舞娘攀附上前,“十三娘,你怎么不跟着去,钱茹姨好歹当了你这么多年的师父。”
十三娘好笑地看她一眼,晃着酒杯又喝了一口,“不是有人去了?我去了也不过是多一个人旁观的人,不会治病不会说话,什么也干不了。”
舞娘撇撇嘴,又问起另一桩她更关心的事,“带钱茹姨走的那位是谁?钱茹姨的亲戚?”
“不知道。”
舞娘不死心,又靠近几分,趴在十三的肩头,“怎么会不知道?刚才你们一起跳了舞,他又认识钱茹姨,你”
十三娘嘴角带笑,可眼底却没什么温度,“我真不知道。”
舞娘气急败坏,脸上堆砌的笑容瞬间崩塌,讥讽道:“真是薄情寡性,天生刻薄。不说你我相识一场,可从你嘴里从来问不到一句实话;就说钱茹姨重伤,你一眼不看,半分都不着急的模样是巴不得钱茹姨救不回来?钱茹姨收留你多少年了,还是养不熟你这条冷血毒蛇!”
十三愣了片刻,把手中的酒杯推到舞娘面前,“收留?嗯,不错,既然你早就看清了我又何故来问我一遭?”
“你”舞娘怒火中烧,一手挥开酒杯,扭着腰,头也不回地走了。
无人挽救的酒杯在地面碎裂,残留的红酒像极了不远处钱茹留下的血迹。
“碎了啊。”十三娘喃喃道。
“卡——过,场务上去把场地重新收拾收拾。”郑导一声令下,剧组工作人员赶忙跑进场地收拾布置下一场戏份的景。
小姚抱着水凑到许嘉禾面前,小声叭叭:“顾一姐,你太美了,演得也好绝,啊啊啊啊啊啊,姐,你别这样看我,我的小心脏受不住。”
许嘉禾看着夸张地捂住心口的小姚笑着摇头,“你也别这样,我害怕。”
她今天的戏份都结束了,正打算和小姚一起坐到旁边观摩学习,郑导就从他方圆一米的小圈里走了出来,憨厚地笑道:“我果然没看错人,演得不错啊顾一。”
这副模样与刚才判若两人,许嘉禾满腹的惊讶也不敢问,“多亏郑导你的点拨。“
郑导摆摆手,“别谦虚,也别这些虚的,我的主题歌写得怎么样了?”
“”
“还在作曲,郑导你要不要亲自写个词儿?”倒也不是许嘉禾一时兴起,只是郑导先前为他的剧的主题歌写过一次,这件事还是林果告诉她这位记忆半恢复的人士。
哪想郑导惊讶地张大嘴巴,不可思议地奇道:“大名鼎鼎的创作才女子顾一居然想偷懒不写词?这可是你乱杀的领域,又不是演戏,找我干嘛?上次的主题曲就是我一时兴起罢了,就像你突然来演个戏,我突然想写歌词而已。想了就写了,恰好写了他们就用了。”
“”
“我会尽快写的。”许嘉禾干巴巴地保证道。
“不用那么快,你慢慢写,我就是打听打听。”郑于川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您不着急您问我干嘛?
郑于川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把许嘉禾拉到离剧组人员稍远的地方才开口道:“害,我就说干不来这些虚的,我直说了。就是之前演十三娘的冯子希,这两天因为鸠占鹊巢抢歌的事在网上闹得腥风血雨,她不知道上哪儿搭上我老婆的一个老朋友,说什么她想写《风铃》的主题歌。”
郑于川面露尴尬,“要按我的脾气,这样罢演的艺人我是不会再合作。可是,她找上了我老婆的朋友,唉总之其中弯弯绕绕,我没办法拒绝。”
许嘉禾明白了,冯子希想借郑导的东风翻一把身。
一来,《风铃》作为郑导执掌拍摄的剧,质量完全有保障,在他的剧里从不会有“烂片出好歌”这样公认的定律,郑导的剧向来歌好剧更佳。
二来,不管真假,在已经放出众多证据的情况下,此时再出一首原创歌说服力并不大,可一旦在这个天平上加上郑导的砝码,大众的接受度和信任度都会大大增加,天平也会完美倒向冯子希一边。
再有,为了更快给大众信任加码,他们不需要立刻出主题曲,只要把和郑导合作的消息透露出去,这个砝码便发挥了他的初步价值。
可是,除非冯子希是真的是被陷害,否则郑导这个砝码也是有风险的。看他的样子,大概也不能确定冯子希的真实情况,重要的是,他真的无法拒绝冯子希找的那位“老朋友”。
想明白了,许嘉禾才开口:“我理解,郑导,你的剧你有权做任何选择。”
不管《风铃》的主题歌创作到哪一步,他们都不过只是口头约定,并未签任何合约,所以,他们随时可以改变主题曲下的演唱者和作曲作词者的名字。
郑于川越发局促,与监视器后的郑导截然不同,他尬笑两声:“这次算我对不起你,你放心,《夜南风》的歌我一定都交给你,回头就让他们给你送合同,还是白纸黑字安心些。”
许嘉禾调皮地眨眨眼,“郑导,正好《风铃》的主题歌我没写多少,也不亏。”
是真的没写多少,曲在初步创作,词连雏形都没有。
只是有些可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