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行文

    “今天就到这儿吧，各自回去吧。”少年将桌面上最后一点垃圾清理干净，看向百无聊赖的员工，今天又是没有生意的一天，几个人坐在店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整天，这下该各自回家了。

    萧落书和他的员工告别，一个人枯坐店里良久，眼睛锁定着手机，上头是店里入不敷出的账单，手指戳着屏幕上每一笔鲜红的代表支出的款项，分明是点不开的东西，但那少年手指的点击速度却愈发加快，然后壮若癫狂一般的僵硬起指头，用指甲狠命的戳着，指甲与屏幕交接，脆响声连绵不绝。

    然后猛的，萧落书抬起脑袋，发丝之下双眼之中似乎充斥着怒火，鼻息狠狠的抽入一口气，扬起了拿着手机的手。只是那片刻之后，如同一盆冷水从天灵盖浇到了脚趾，似乎从那种疯狂的状态中瞬间清醒，他最终也没有将手机掷出，只是如同泄了气般缓缓瘫软在沙发上。

    手机也让高高举着，也许是他不想再看到那扎眼的账单，又或者他只是不想去改变自己现在的状态而已。一双无神的眼静静望着天花板，他似乎想了好多，但又什么都不想思考。

    生活给了少年太多的惊喜，让他误以为那就是正确的方向，只是那层纯白的伪装被剥下，余下的恐惧是接踵而至的无法把握。

    回家吧，写点东西，赚点是点。

    萧落书将有些凌乱的狼尾扎起，然后将遮住眼睛的刘海撇向两旁，收了眼底那抹惆怅，回过神来有些不满刚才自己怨天尤人浪费了那么多时间。要干的事儿还多着呢，可没时间去胡思乱想。

    灯光熄灭，大门关闭，高挑却显得有些消瘦的背影背着行囊离开了店面，身形落寞朝着回家的方向去了。

    “咕噜咕噜！”放下包后的第一件事情萧落书呼唤起自家的小猫，只是柔和的声音只刹那之间在看到自己笔记本的惨状之后立马变成了一声咆哮。

    一道蓝色的肥硕身影呲溜一声窜出去，闪到了房间的角落里，一双大眼睛睁的圆圆的看似无辜的样子，又好像写满了委屈。萧落书想要去抓住它教训一顿的手最终还是停了下来，深深的呼吸了几口气，默默将染了半边墨的笔记本拿起，看着自己花了不少时间勾勒的作品大纲付之一炬，他有些不知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只觉胸腔之内有一股气想要通过喉管往上冲出，却被大脑的思维极力的压制着，鼻头略有些酸涩，眼眶却是感受不到一丝湿润。

    “罢了，大不了从头再来吧，也许会写的更好呢。”萧落书苦笑，自语着，看着笔记本上为数不多没有沾染墨迹的那16个文言字迹，想着誊写到下一页去，然后再继续动笔行文。

    “这是！”只是书页刚刚翻过，那本新的一页纸上之物令的少年眼神有些呆滞，不敢置信的瞧着，良久不语。眼神定格在那一片完全能浸染数层纸张却仅在一页残留的墨水结块，脑海中似有思绪江海般奔腾，却又如堤坝堵塞得不出一丝思考结果。

    ————

    外头叽叽喳喳折丫采花的声音倒真是让人不觉安省，昨夜是才睡得紧了。这窗倒也没有合上，稍上了些年纪的老头老太闲聊些八卦，跟赶集似的涌入这片桃园，许是他们多少是有些耳背，相互交流的声音格外的大，于是趴在窗沿边书桌前瞌睡的少年，这下是睡不清一片春眠了。

    洛带的小村今儿是有雨的，淅淅沥沥并无瓢泼，倒有种烟雨诗意韵在这桃花源里，青砖半瓦下雨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如乐器般奏着空灵。

    少年萧洮神情还有些迷糊，却在这醉人的雨雾中似是有什么记忆被波动，仿佛就是刚才睡眠中那一场梦境，又似如同志怪附身，惊醒一般的抓起手旁搁着的毛笔就在纸上笔走龙蛇，甚至连纸底那片早已被墨浸透了好些张纸的墨垢处也未曾注意。

    狼豪于宣纸沙沙，墨迹点点留下娟秀字迹，就此，行文：

    【夜色朦胧，亦无星月。

    书生一袭灰布白衣，竹篓行囊压得很沉，步履鞋踩在沙土地上，同样的沉。一盏油灯悬置竹篓之上，随着书生步调摇曳，火光微弱，闪着些摇摇欲坠的白。

    步道的一侧是一条水渠，湍急奔行，响着稀碎的水声，夜色深沉中，泛不起一丝波光，宁静的水面如同吞噬了所有的黑，夹缝在白沙地中，如一条巨大的漆黑墨蟒，一路沿向遥远之处。

    早些时辰经过村镇的时候许是觉着太早，书生并未开了客栈休息，结果这一路行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色也已入了夜半，这乡道之上过往行人也早已没了踪影。夜色似乎又沉了几分，有风灌入领口，这正月未完的风正是冷的透骨的时候，书生只觉阴寒身子猛的颤了颤，眼角余光惊恐的左右一探，确是不敢扭动脑袋，脚下步子也是不由自觉的加紧了几分。

    前方突然传来两声狗吠，高亢激烈，书生面色一喜，想来前头应该有户人家了。此时也许是觉得有了目标，书生的头算是活动了起来，目光也往远方投去。

    那边也不怎的看得清，不过终归不是完全的黑，远方似乎有一块阴影伫立着，至少是在这一路平坦中出现了些别的东西。书生咧着嘴笑了，向着那片阴影小跑过去，在微弱的烛光摇曳中，那边的东西慢慢显出了它真正的样子。

    那是一棵至少两人合抱的老槐树，静静的伫立在水渠的一侧，树干笔挺，枝丫盘根错节，长满了深绿色的叶片。冷风吹着发出沙沙的响，和着水声有些瘆人。

    书生的面色有些失望，他没有再多看那棵槐树，擦身而过，身畔闪着摇摇欲坠的白，只是在巨大树冠掩盖下，显得更淡了许多。

    一步又一步，书生向着更远处走去，与其在一棵树旁多浪费时间，不如赶紧往前去寻户人家住一下。

    一步又一步，有落叶落在地上，草鞋踩上去发出咔咔的一声脆响，叶片似乎还是充满了生机般坚韧。

    一步又一步，书生低着脑袋，眼神中目光有些涣散，他有些不知道今夜何去何从，只能漫无目的地继续往前走。

    一步又一步一步

    突然，步伐顿住。

    等等，现在是，什么时节？

    为什么那棵还那么枝繁叶茂！！

    书生整个身子瞬间僵硬，一种酥麻感自脚底而生直冲天灵盖，鼻腔似乎突然塞住了什么东西，只有少许的气息自喉口一点一点吐出，他已经不敢再往更深处细想。

    落叶依然飘零在白沙地上，只是不会发出被踩踏的咔咔声了，远方突然窜出一只大黑狗，琥珀色的瞳孔遥遥望着槐树这边，喉咙呜呜的，也再没有高亢的吠叫。

    有一盏淡淡的烛火在幽深的夜里静静摇曳，天地间只余了一团摇摇欲坠的白】

    ————

    萧落书静静的将目光停留在笔记本上最后一个符号，有些意犹未尽。突然的少年似是回过神来，一番手忙脚乱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笔来，落笔，留墨:

    【请问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