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章台灯暖
慢行在幽深王城内,柳长生如未见世面的稚童,好奇地打量着沿途一幕幕雕栏玉砌,一座座辉煌宫殿里外透着贵气,不由连声轻叹。
巍峨宫墙,仅仅一墙之隔,却划分出两个世界。
外是人间,内是天堂。
不过这天堂显得些许死气沉沉,数不清的曲折巷道,走不完的寂静宫门,除了窸窣的脚步声,落针可闻。
各个宫门前的禁军,挺立若山间老松岿然不动,唯有靠近时那双漠然的眸子方能看出些许生气。
柳长生背着个大包袱亦步亦趋跟在带路的李三后头,与周遭华贵显得格格不入。
转过十二条巷道,穿过七道宫门,眼前终于豁然开朗,一座比先前还要巍峨许多的宫殿映入眼帘。
柳长生仰头望着腾飞的檐角,大嘴微张:“乖乖,壕无人性呐。”
前头的李三听到青年的感慨,脑袋轻点深以为然,想当初他刚进宫时跟柳长生差不多如出一辙,皆被眼前景象震惊。王权富贵,这一刻是真对“富贵”二字有了最贴切的感受。
“前辈,咱们进去吧,王上已等候多时了。”
李三手一伸,让开前路,等柳长生二人先行后紧紧跟上,从始至终守在宫门前的两名禁军眼都未斜,执着长戟恪守本分。
从宫门到主殿,足足走了盏茶功夫,让柳长生暗自咂舌,不过一路行来,见到的禁军屈指可数,偌大的章台宫甚是空旷,颇有地广人稀的观感。
到了殿前,柳长生终于按耐不住扯过李三问道:“按理说王所居之处不该只有这点人护卫,怎么一路过来就没见着几个活人?”
李三听了,嘴皮耷拉下来,语气无奈:“可不是,以往章台宫里里外外都是侍卫,自从王上和相国关系闹僵后,人是一天比一天少,若不是太后时常替王上不平几句,怕是连看门的都得被搂光。”
柳长生闻言眉头微皱,吕不韦这老杂毛,做事不地道啊。
对自家王上遭遇不满李三愤愤不平,低声继续道:“也就是王上拦着小人,不然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为王上讨回些公道。”
那咬牙切齿的模样,想必近年来嬴政的境况的确不太乐观。
柳长生叹息着拍拍忠心耿耿的李三,宽慰道:“别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人生路可还长着呢,指不定谁辉煌。”
此言一出,李三脸上的戾气消散不少,来咸阳的路途中虽仅仅几次出手,却足以窥见青年武艺超群,有他在王上左右,必能护后者周全。
“嘀嘀咕咕的,谈论些什么呢,方不方便寡人旁听旁听。”
正说话间,一道清澈少年声音从殿中传出,身着玄色王袍的嬴政浅笑着步下台阶。
“王上!”
李三瞬间拜倒在地。
“免礼。”嬴政手掌虚抬,径直走到柳长生面前,勾起唇角:“见王何故不拜?”
回应他的,是一记迎面肘击。
“臭小子,端起架子来了。”
嬴政抚着闷疼的胸口,开口求饶:“柳兄,手下留情。”
“再吃我一招,自创抓奶龙爪手。”
青年不依不饶,与少年扭打在一起。
起身的李三望着在地上抱成一团的两人,面容呆滞。
他知晓王上与前辈交好,却不知关系好到这般地步,素来沉稳内敛的王上此刻似孩童一般,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笑意,能让其彻底敞开心扉卸下盔甲的——
柳长生,是第一个。
或许,也是唯一一个。
章台宫灯火通明。
送晚膳的宫女一进主殿,便瞧见一个壮硕青年吊儿郎当斜躺在王座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着竹简,而秦王却立在一旁说着什么,不时轻笑两声。
眼前骇人听闻的场面让一头雾水的宫女们相互眼神交流频繁,正打算八卦被台下的李三一个冷眼丢过来,霎时低下头噤若寒蝉老实将饭菜送达,脚底生风头也不回溜走。
李三端着铜盘,再望一眼相处不似君臣倒似兄弟的二人,苦笑一声:“王上,前辈,该用晚膳了。”
二人一听,便也暂时停下谈论,盘腿坐在毯上,至于紫月,不喜欢抛头露面,已在殿后庭院歇下。
桌上五菜一汤,皆是硬菜,伙食上倒未亏待,就是这宫中黄酒,滋味太浅,不得柳长生青睐。
李三布好碗筷便躬身退下,立在台下静待二人用膳。
柳长生抿了一口爵中酒水,最后还是放下:“这酒味轻似水,淡出个鸟来。”
皱着的眉头不掩嫌弃。
嬴政呵呵一笑,其面前的酒水分毫未动,他对这所谓宫廷御酒同样不感冒,只不过见嗜酒如命的柳长生都难以下咽,心中平衡了些。
“酒虽一般,可在秦国也是难得一饮,多少百姓好这一口却不可得。”
听了这话,柳长生端起杯仔细瞅了瞅,色浊味轻,无论怎样都算不上好酒,抬眼狐疑道:“就这东西?”
“秦禁酒,民间禁止百姓以粮酿酒,而官府酒坊每年出酒又甚少,自然是金贵的。”嬴政解释道。
短短几句话,道出了先秦为了光复荣光,在群雄逐鹿的春秋跻身豪强付出了多少台面下的良苦用心。
世人皆知秦军强悍,这强悍背后的心酸又有几人晓,一抔酒水,在韩国不过一个铜子,甚至一些个大方的摊主,只要厚着脸皮讨要送你一壶都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在这里却成了紧俏物,呼哉叹哉。
思及此,嘴中寡淡的酒水多了一番滋味,柳长生举杯间半斤入了肚。
酒足饭饱,嬴政让人撤下桌上狼藉,挺直的腰杆向柳长生那侧凑了凑,低声道:“柳兄……”
刚开口就被眯眼抠牙缝的柳长生打住,“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也知道你着急,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勿要自乱阵脚。现今吕不韦虽说把持可朝堂,可终究只是一时,军队仍在手里,便不用过于忧虑。蒙骜老将军志虑纯良,军队在他手里大可放心,其又是三朝元老,吕不韦再有权势,也无法将手伸到军队。
没有武力加持,一切权力皆是浮云,朝堂内用权势能让那些墙头草谄媚逢迎,朝堂外一张嘴可压不住秦国将士手中的长戟。如今天下风云再起,局势波云诡谲,那老杂毛肯定比我们先沉不住气,你只需韬光养晦便好。”
少年帝王低着头,若有所思。
“再等些日子,我会投身戎马,至于护卫,届时自有人选。”